一輛輕車,造型古樸,四壁斑駁中透出一股歲月的氣息,由一匹老馬拉着,緩慢地行駛在長街之上。
車廂中,趙無敵居中而作,星樂在側面相陪,因為隻有他們師徒二人,倒也不覺得擁擠。
馬夫将長鞭抱在懷中,随意抖弄着缰繩,也不催促,任由老馬不緊不慢地邁開四蹄,隻有在長街轉彎處,方才拉緊缰繩,吆喝一聲,讓老馬拉着輕車緩緩轉彎,駛入另一條街道。
在車夫旁邊,另有一位做仆從打扮的中年人,個子不高,身材枯瘦,着一席藍衣,顯得很是精瘦和幹練。
臉略長,尖下巴,細長的眉毛,眯着的小眼睛,鼻尖帶勾,嘴唇薄如刀削,牙齒細碎,微微一笑,還露出兩個酒窩……
這是一張七零八落的臉,每一個部件都是瑕疵,将如此之多的瑕疵聚攏在一起,本該是讓人憎惡、不願多看一眼,可偏偏那兩個酒窩一出,卻将所有的瑕疵都給掩蓋住了,給人一種活了的感覺。
此人是常山趙氏的仆從,來自于附庸家族,已曆經數代、前後超過百年,因多有功勳且忠心耿耿,在他爺爺那輩被賜予了趙姓。
這家人的确是忠心耿耿,自打被主家賜予趙姓以後,就立下規矩,再也不談自家的老祖宗,将自身所有的痕迹全都給抹去,子孫後代生生世世做一個趙家的忠仆。
以至于到了趙三這一輩,都認為自家一直都姓趙,根本就不知道還有真正的先祖這麼一說。
趙三為人機敏,能說會道,擅于察言觀色,洞徹人心,平日裡與人交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着神仙說神話,貌似就是一個天生的奸佞小人。
可實際上卻是看錯了他,正所謂不可以貌取人,放在他的身上就得到了最好的佐證。
他的内心世界與外表截然不同,骨子裡是一個極為忠心之人,崇尚的更是一諾千金的古之豪俠。
可是,一個家族要繁衍下去,不可能全都是一群正人君子。
必不可少地需要一些人做出犧牲,将自己僞裝成“小人”,好與那些各方面的小人們虛與委蛇,為家族消弭災禍、争取利益。
趙三就是一個幹髒活的人,且還是在神都之中,與各色人等幹着各種勾當,上至王公貴戚,下到刀筆小吏、武侯坊丁、市井遊俠,中間包括各衙門的官員,甚至是新興的酷吏,都或直接、或間接收過他的好處。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直接面見王公貴胄、高官顯宦,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趙三不能面見正主,但卻無法阻止他的滲透。
誰家沒有不當人子的纨绔?
誰家沒有愛慕虛榮的寵妾和愛姬?
更别提高門大戶人家之中的那些名為奴仆但卻能量巨大的管家,衙門裡的連個官都算不上的刀筆小吏,甚至是看門的糟老頭、書房中的小厮,隻要你操作得當,照樣可以改變一件大事的結局。
趙三在自打神都還叫洛陽的時候,就在此幹髒活,這麼多年下來,已掌握了一張大網,可以說在如今的神都,隻要不是涉及謀反的事情,由他出面都能使上一把勁。
趙柔伊對趙無敵的确是另眼相看,不僅讓星樂陪着他,又思及他此番回京,恐其中有些周折,因此将趙三派給他,替他打點一切。
神都乃是帝都,也是天下的中心,人口衆多,但走在長街上,卻不顯得擁擠。
因為神都夠大,街道也足夠寬廣,行人和車馬各行其道,井然有序,讓那些金吾衛都無所事事,欲找幾個不守規矩的,卻無從下手。
越接近各部衙門所在,街道上的行人就更加稀疏,更多的是挂着官幡的馬車、牛車,載着各部官員趕赴衙門坐班。
在如今的大唐,還是缺少馬匹的,因此上馬車也成了身份的象征,一般官員根本就置辦不起。
他們出門一般都是乘坐牛車,至于再次一等的,甚至是牛車都養不起,隻好弄匹毛驢做腳力,甚至是起個大早步行上朝。
其實,牛車并非就比馬車低賤,因為牛車雖慢,但卻勝在穩當,車上的人感覺不到颠簸,因此一些貴人家中也備有牛車,一般不急于趕路的時候,甯願坐着牛車四處晃悠。
一匹老馬拉着一輛古樸的輕車,不緊不慢地在長街上移動,看起目标顯然也是某個尚書省的衙門。
輕車上沒有挑起官幡,也沒有任何标志,不過,從那斑駁中透出的古氣,卻讓過往官員不敢小觑。
王公貴戚和官員出行挑起官幡是一種慣例,可以彰顯主家的身份,讓行人按照官階和爵位的高低提前避讓,從而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可這隻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朝廷從來沒有強行要求必須要挑起官幡,也就是說亮不亮官幡,看主人的興緻。
這樣一來,經常有那真正的貴人出行不挑官幡的,譬如太平公主就經常這麼幹。
因為人家已經尊貴到沒邊了,根本就不需要靠這些外在的俗物來給臉上貼金。
因此,趙無敵乘坐的這輛沒有官幡和家族标志的輕車,卻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這樣一輛輕車,渾身彌漫着歲月的氣息,傻子都能看出很有些年頭了,極有可能是前隋之物。
神都中的達官貴人雖然多如黃河裡的鯉魚,可這樣一輛古老的輕車,扒着手指頭算來算去,也沒幾家能夠擁有。
至于到底是哪個底蘊悠長的家族中的主人、亦或是多年不出世的老古董,閑極無聊,靜極思動,坐上輕車跑到尚書省的地盤上來個一日半日遊,卻也讓人們傷透了腦筋,怎麼也理不清頭緒。
當輕車駛到兵部衙門前時,卻忽然停頓了一下,可就在人們以為輕車中人是拜訪兵部的時候,輕車卻動了,随着車夫的駕馭,老馬拉着輕車緩緩地轉了個彎,來到兵部大門對面的長街邊,找了一處靠牆的空地,方才緩緩停住。
輕車穩穩當當地靠着牆角停下,車夫跨下車轅,來到老馬跟前,伸手捋着它脖頸上披散的鬃毛,給它饒癢癢,沒有半點繼續趕路的意思。
這讓人們本以為塵埃落定的心,一下子卻又疑惑了起來,不知輕車的目标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