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高朋聚客棧的大門被猛地撞開,卷進了一陣狂風,将室中的明燭都給撲滅。
狂風獵獵,吹滅了明燭,就連掌櫃的和雜役劉三都被吹得衣袂飄飄、頭發豎起,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且在刺骨的寒冷侵襲下不停地顫動。
“沫兒在哪裡?
”趙無敵厲聲喝問。
“這位客人,小店已被秦大将軍給包下了,還請您多擔待,城西還有一家……”
開門做買賣,來的都是客!
這位客人雖然很粗魯無禮,掌櫃的還是好言好語相待,先表示歉意,告知本店的實情,然後請客人另找他家,且給指明了地方。
可是掌櫃的還沒有說完,就見這位客人已經如狂風般席卷而去,“咣當”一聲撞開了後門,朝後院闖去。
“這都什麼人呀?
”雜役劉三不滿地嘟囔,縮着脖子起身去關門。
“不可無禮!
”掌櫃的瞪着眼睛訓斥,道:“不管怎麼說,人家也是客人,咱們就要以禮相待。
這小郎君身着貂裘,相貌不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之人,可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小心禍從口出。
不過,後院中的那幾位可不是一般人,殺起人來如同宰雞屠狗,這小郎君冒冒失失闖進去,可沒有好果子吃。
”
劉三一聽後院,眉頭一揚,似乎有所觸動,可随即又耷拉着腦袋,不再言語。
他的主子已不見了蹤影,就連那個駝子都閉門不見,讓他一時之間心裡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麼。
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再被人當作狗使喚,整日裡提心吊膽,生怕被官府發現了蛛絲馬迹,從而帶來滅門之禍。
他關好了大門,還沒有走到火盆邊,又聽到“咣當”一聲,剛剛關上的大門又給撞開了。
“這又是誰呀?
”劉三不滿地嚷嚷,回頭一看,不由得大叫:“我的老天,一匹馬也來湊熱鬧,真是……大開眼界!
”
這回撞開大門的是紅娘子,将高大的身子擠進室中,晃着大腦袋四處張望,卻不見了趙無敵的身影,不滿地“哕哕”叫喚,還拿蹄子刨着地面。
劉三氣憤不過,就要将紅娘子給趕出去,但卻被掌櫃的給制止:“且慢!
此馬通體火紅,沒有一絲雜色,且體格高大,堪稱一匹寶馬。
以老夫看來,定然是那小郎君的坐騎,劉三,去拿一些精糧,再備一盆子溫水,好生伺候着。
”
劉三心中忿忿,真不是個滋味。
你想啊,他好歹也是一個富家子,卻處處受制于人,不得不屈從人家的指示來這小縣城客棧中做一個受氣的雜役。
劉家是商賈之家,自大唐立國之初、也就是劉三他爺爺手上開始經商,至今已有三代、前後曆經數十年矣,倒也積累下偌大一個家業,在代州商界也算是數得着的。
在這大唐帝國之中,商賈屬于操持賤役的人家,其地位很低,在士族眼中不值一提。
哪怕是如今已窮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破落世家子,也會因為祖上的餘蔭支撐着底氣,從而看不起商賈,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怒斥衣着光鮮肥頭大耳的商賈,而商賈還不能還以顔色,隻能忍氣吞聲拿熱臉湊人家的冷腚,誇人家罵得好、罵得妙,讓他如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不過,商賈雖沒有地位,不為士族所看重,但卻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家中倉廪充實、錢财很多,行走間仆人如雲,坐卧處極盡奢華,将一個“富”字渲染得淋漓盡緻。
他們不是士族,也不是官身,按大唐律對着裝和車馬都有極大的限制,若是觸犯了那些律法,被巡街的武侯給抓住,先大街就給打一頓闆子,再帶回衙門慢慢折騰。
不過,這也難不倒他們,不讓穿绫羅綢緞,那我就出門一身麻衣,回到家躲在後院套三五身绫羅,總不算僭越吧?
至于吃啥喝啥總不礙别人的事吧?
我就頓頓吃肉、天天美酒,高興了拿三勒漿洗腳,正好除除腳上的臭氣,讓你們這些窮措大去頓頓啃糜子馍……
劉三因為父祖兩代人辛辛苦苦地操勞,讓他一生下來就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生活,在丫鬟和仆人的伺候下,何曾受過一點點委屈。
誰料到好景不長,就在他十二歲的時候,有陌生人找到他們家,和他那身為家主的伯父在書房中關起門密談了一夜。
從此以後,劉三的生活發生了變化,因為他已經知道,原來他們家的一切财富都不屬于自己,而隻不過是替主人操持和保管。
一個富家子一夜之間成了别人的仆從,這讓他覺得整個天空都黯淡無光,好長時間方才緩過氣來,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好在,他們的主子還算是個大方人,并沒有收回一絲一毫的财富,而隻是傳達了一個命令,那就是要方家人随時聽從命令,潛伏到指定的地方,替他們打聽和收集消息。
劉三就這樣離開了代州老家,跟着嫁給新城縣令做小妾的姐姐來到這苦寒之地。
前不久,小主子又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新城,并傳下了命令,讓他去高朋聚客棧做個雜役,目的就是監視一群“怪人”的動靜。
而劉三雖不情不願,卻也無力反抗,隻能委委屈屈地做了雜役,誰料到他姐姐陰差陽錯之下也進入同一家客棧,做起了伺候人的仆婦。
姐弟二人倒也兢兢業業,很好地完成了小主子的吩咐,探得了不少的消息。
不過,那一夜高朋聚客棧中所發生的事情,可把劉三給吓壞了。
足足死了好幾十人,死屍到處都是,且死狀極為恐怖,整個後院中彌漫着濃濃的皿腥氣,強勁的北風一連吹了好多天,都吹不幹淨。
自打那以後,小主子銷聲匿迹了,就連那死駝子都禁閉家門避而不見。
這讓劉三很是惶恐了一段日子,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因為小主子失蹤前并沒有傳出隻言片語,因此他也不知道是打道回府還是繼續做雜役?
想來想去,為了家族的綿延和自身日後的富裕生活,他還是選擇了繼續留在高朋聚做雜役,以等待主子新的指示。
住在後院中的都是一些殺人如麻的兇神惡煞,他為了小命着想受點委屈也沒什麼,至于剛剛那個少年人,正如掌櫃的所言,看上去的确是器宇軒昂、風度翩翩,想來應該是非富即貴,因他而丢點面子也就忍了。
可如今,就連一匹馬都欺負他,真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