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陣陣,黃葉飄零,天地之間一片蕭瑟。
一隻金色的眼眸,突兀浮現于蒼穹之上,神威彌漫,映照諸天,其光芒之熾盛,就連那一輪大日都因此而黯淡。
随着一道霹靂炸響,音波浩蕩,天地震動,随即異像隐去,天高雲淡,仿佛一切都是夢幻,從未發生。
明堂前的廣場之上,大臣們跌倒一地,醜态百出,亂像紛紛,卻無人出言指責,自顧不暇。
武後獨立于秋風之中,默然不語,神情蕭瑟,心中卻波瀾疊起,難以平靜。
她雖然不信命,數十年來都在與命運相搏,通過她的努力和抗争,天下的很多人和事都因她而改變。
她的心态也漸漸地随之而改變,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上天的認可,秉承天命,将整個天下都掌控在手中。
可是,在剛剛看到金色眼眸的那一刻,她卻感到渾身乏力,幾欲跌倒。
在上蒼面前,她所掌控的力量,是多麼的可笑!
這是上蒼對我的警示嗎?
想到這裡,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甘和不屈之意,極為強烈,那消散的力量又回來了,讓她戰意沖天,敢為天下敵。
難道就因為朕是女子之身,就不能君臨天下,坐上那人世間至高的寶座?
朕不服!
男子能辦到的事情,朕同樣可以辦到,而且,一定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朕絕不會屈服,哪怕是上蒼也無法阻擋朕的腳步,朕一定會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帝國,超越秦皇漢武。
朕就站在這裡,若上蒼不允,就請降下霹靂,将朕擊為齑粉。
武後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上蒼之眼再現,更沒有降下霹靂。
“哼!
”武後冷哼一聲,目光又變得深邃而自信,掃視一圈,看不出喜與怒,大袖一甩,朝明堂而去。
上官婉兒秀眉微蹙,強忍着胳膊上傳來的一陣陣疼痛,提起裙裾緊緊跟上。
上官婉兒是高宗朝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上官儀的孫女,昔年上官儀觸怒高宗皇後武氏,滿門男丁全都被殺光了,女眷籍沒入宮,充作宮奴。
幼小的婉兒就随着母親在掖庭服役,稍至年長,武後見她聰明伶俐,才思敏捷,遂留在身邊充作女官。
如今的上官婉兒是内廷待诏,極得武後的信任和寵愛,堪稱是内廷第一紅人,就連宰相都紛紛示好,不敢得罪。
她的母親已經被恩釋出宮,昔年抄沒的家産也已發還,不過,武後卻沒有赦免上官儀的罪名,因此,上官婉兒可以說還是犯官的之後,身份尴尬。
在上官婉兒的心中,對于武後的情感極為複雜,也很是矛盾,難以說清道明。
武後殺了她一家男丁,是她的殺父破家的仇人,可是武後也把她從宮奴之中簡拔出來,對她有大恩。
上官婉兒對武後談不上愛,但卻絕對不敢恨,因為她知道這個女人有多麼可怕,揮手之間,任何敵人都将被擊為齑粉。
而且,她有自知之明,朝中上下之所以對她拉攏與示好,是因為武後賜予她的身份,否則,她什麼都不是。
武後就如同一棵參天大樹,而她上官婉兒隻不過是一根柔弱的藤蔓,依附在武後這棵大樹上,才能探首在雲霧間,看世間風雲變幻。
如果有一天這棵大樹轟然倒塌,那麼她這棵藤蔓就會重新跌落塵埃,任人踐踏。
在上官婉兒的心中,比起虛無缥缈的上天,武後要真實得多,也可怕的多。
武後就是她的天!
因此,上官婉兒對武後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對于這一點,武後也心知肚明,才會讓她整理大臣的奏折,接觸核心機密。
一聲霹靂,滿朝文武盡跌倒,甯無一個是男兒。
飒飒秋風中,隻有兩個女人一前一後走進高大的明堂之中。
随着寶座越來越近,武後的步伐也越來越堅定,心緒也漸漸平複,待走到金跸之上的時候,那個雍容華貴儀态威嚴的聖母神皇又回來了。
她端坐在盤龍寶座之上,腰背挺直,微微擡頭,美目深邃,看着空曠的明堂,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麼?
上官婉兒侍立一側,微微颔首,目不斜視,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隻要武後沒有指示,那她就是武後身邊的一道風景。
既然是風景,那就隻要怡人就好,用不着說話,事實上也沒有哪一位君王喜歡身邊的人喋喋不休,吵吵嚷嚷。
高大宏偉的名堂之中,一個人世間最尊貴最威嚴的女人,一道靓麗的風景,在等待着一場風雨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臣們以及宮娥、太監和侍衛紛紛從震驚中醒來,彼此對視,四處張望,頓覺一股大恐怖襲來。
寬敞的廣場之上少了一個人,一個能決定他們生死的人,至于那個漂亮的上官待诏,大禍臨頭的人們已經顧不上了。
有眼尖的爬起來從明堂的門口朝裡一看,撲通一聲,又趴下了,緊接着四肢用力,跌跌撞撞,一頭沖進了名堂之中。
更多的人從天生異像中抽身而出,手足并用,連滾帶爬,哭着喊着沖向明堂,前赴後繼,不甘落後。
事實上能在大唐朝堂占據一席之地的,就沒有一個傻子,相對于虛無缥缈高深莫測的老天,還是武後這個“天”更加真切、也更加可怕。
天怒也好,天罰也罷,暫時還沒有降臨的意思,而冒犯了武後,立馬就能讓你腦袋搬家。
滿朝文武、駕前司的宮娥和太監,就如同潮水般湧進了明堂之中,撲通撲通,跪倒一地,紛紛山呼罪該萬死。
皇帝陛下本來還在神遊天外,内侍尉遲金剛眼見着群臣紛紛起身沖向名堂,無奈之下,伸手扶住皇帝,借助大袖的遮掩,一咬牙狠狠地掐了一把。
皇帝也不是金剛不壞之體,被人掐一把也知道疼。
他搞明白狀況之後,沒有絲毫猶豫和耽擱,騰地一下就竄了出去,隻見一道矮胖的身影在人群中閃展騰挪,不斷超越那些老邁的臣子,差不多是第一個跑到武後面前,伏地請罪。
至于那些侍衛,就沒有資格進入名堂,隻能在廣場之上跪了一地,同樣山呼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
武後不由得心中冷笑:死一次就好,朕不指望你們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