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在内院就上了碧油輕車,駕車的還是那個名喚馬奴的車夫,一路緩緩行駛在青石小徑上,來到前院後并沒有停留,徑直朝府門而去。
她心裡太不平靜了,以至于一夜未眠,所慮的不僅是自家的安危,更多的是為了李唐江山社稷。
縱觀她的一生,從幼年到少女時期因為父皇母後的寵溺,過得是無憂無慮的日子。
其後在與表兄薛驸馬成親以後,郎情妾意,琴瑟和諧,夫妻之間恩愛無比,好得都快化成蜜糖融合在一起。
太平公主和薛驸馬在一起的那短短的幾年時光,可以說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沒有憂愁和煩惱,沒有權謀和勾心鬥角,有的隻有歡樂和幸福。
那時的她,不像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而甘願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小女人,每日裡在夫郎懷裡撒嬌,朝看彩霞,夜賞明月,從來不知人生疾苦為何物?
可随着薛驸馬的死,太平公主的心碎了。
她的天空滿是烏雲籠罩,看不到一絲光明和希望,恨不得立時死了,好追随夫郎而去,在黃泉路上相伴相随。
可她是李唐的公主,體内流淌着皇家的皿脈,注定不可能做一個軟弱的人,将化柔情為鐵皿,扛起李唐的江山和社稷。
在以後的歲月裡,她無時無刻不在為李唐江山社稷操勞,以至于為了這個目标,不得不放棄了上蒼降下的真愛,快刀斬亂麻,生生地狠下心腸,了斷了與趙無敵之間的糾纏。
太平公主太可憐了,在區區數十年間先後失去了兩個真愛,可她卻一直在咬牙堅持,将所有的苦與難全都埋在心底,一個人獨自品嘗。
她知道遠在揚州的那個男人心裡是有她的,可為了李唐江山和社稷,還是狠心地與他做了了斷。
她在走上一條寂寞的路,而那個男人的心是自由的,因此不想将他給羁絆。
哪怕是近些年,在失去了兩都趙氏産業的分成後,公主府的收益大幅度下降,早就是舉步維艱,可她甯願咬牙獨自支撐,也不願開口向他求救。
而今,李唐江山再一次到了存亡之際,她一夜未眠,反複思量,心中有了萬千主意,可總覺得不是十分妥當,欲找個人商量,但卻找不到。
一夜之間,太平公主心中彌漫無盡的凄涼,甚至有不再管李唐江山的念頭,可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
……
紅日當空,天高雲淡。
長安城中,人們日複一日地重複着舊事,對于市井小民來說,朝出暮歸,辛辛苦苦,都是為了糊口。
朝堂上的人和事,太遙遠了,管不了他們的一家口糧。
市井小民照常在忙忙碌碌,官員們也按時離家前赴各自的衙門坐班,看上去波瀾不驚,無風無浪,可有心人卻注意到不尋常的地方。
整個長安城的主要大街上,巡街的禁軍将士比平日裡多了,仔細打量,這些将士中不僅有負責維持長安秩序的金吾衛,還有很多來自于其餘諸衛,這太不正常了!
有大臣察覺不妥,以為是有野心者策反了某些禁軍,企圖行不軌之事,興沖沖地跑到宮門口求見不下,想立下一大功。
可誰料到,他們是熱臉湊到冷腚上面,做了無用的事情。
今日不知為什麼,皇城内宮的門全都緊緊關閉,且有大量禁軍将士守衛,一個個甲胄森森,刀槍林立,任憑朝臣喊破了喉嚨,隻有一個話奉還。
皇帝病了,病得很重,需要靜養,今日不能理事,更加無法召見臣子,有什麼話明日在大朝會上說。
近兩百名侍衛簇擁着太平公主的碧油輕車行駛在大街上,一路之上,随處可見一隊隊的禁軍将士,手裡拎着雪亮的長刀,監視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他們看到過往的車駕,不管拉車的是戰馬亦或是老牛,都要裝模作樣地檢查一番,甚至掀開車簾将車廂裡看個底朝天,将大姑娘小媳婦給驚吓地嗷嗷慘叫。
不僅是來往的車駕,就連徒步行走的過往人,隻要是誰的行禮多了一些,就會遭受巡街的禁軍将士特殊招待。
譬如那賣菜蔬的老農,明明是日日如此,從來不曾中斷,可今日卻被攔住,用長刀在裝有新鮮果蔬的籮筐裡随意捅幾下,以免藏有“敵人和刺客”。
可當太平公主的碧油輕車臨近,禁軍将士們面面相觑,接下來全都朝大街兩側讓開。
他們并不傻,從碧油輕車上挑出的官幡上就可以看出其身份不簡單,并非他們所能惹得起。
碧油輕車一直到相王府門前,面對着禁閉的大門,不由得讓侍衛長等人蹙眉,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相王自從将大周皇嗣讓給他七哥、也就是彼時的武陵王今日的大唐皇帝,就遷出了東宮,搬進女帝賜予的大宅子着,不能自拔。
可他卻太低調了,低調得有些過分,相王府的大門基本上是關閉的,尤其是諸子就藩以後,讓相王更加小心謹慎,不敢僭越。
可今日不同往時,根據阿大的“預言”和吳迪先生夜探皇宮得到的消息,長安将被黑暗籠罩,所有人都身在劫中,屆時将是皿流成河,積屍如山,整個天下都将傾覆。
在這樣的危局中,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你相王同樣如此。
可相王府依然是府門禁閉,渾然感覺不到大劫來臨,真是讓人太失望了!
小小雖然年近三十,可依然是一副小姑娘模樣,面龐稚嫩,眉目怯怯,身材也嬌小,一路之上都沒有進入車廂中,就待在馬奴身旁。
她将車簾掀開一點縫隙,似乎是在同太平公主說話,沒多大功夫,隻見小小朝侍衛長吩咐,讓派人前去敲門。
一名侍衛上前,登上層層石階,重重叩打門上的銅環。
不多時,大門拉開一絲兒縫隙,露出一隻渾濁的眼睛,打量着外面的情形,然後與敲門的侍衛短暫交談,接下來讓外面人等着,要先去禀報自家阿郎。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相王府大門猛地開啟,隻見相王那肥胖的身形出現,急匆匆跨過門檻,邁動兩條小短腿,劃過了一共九級石階,朝碧油輕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