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憐的人,往往更容易互生好感。
張寶今晚所開的宴會,完顔希尹與秦桧都屬于那類不怎麼受歡迎的人,當無人理會二人時,二人自然也就走得近了些。
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完顔希尹是女真人,早先金國将宋國欺負慘了,這虧心事做多了,難免就會疑神疑鬼,擔心遭人報複。
宋國的國力越是蒸蒸日上,金國高層也就越是人心惶惶。
完顔希尹熟讀漢人典籍,在增長自身知識量的同時,也從書本上了解到了一些漢人的行事習慣。
漢初的匈奴,隋末唐初的突厥,都是草原一代霸主,在漢人虛弱的時候欺負漢人個沒夠,可等漢人緩過勁來,匈奴、突厥也就倒了大黴。
完顔希尹不希望自己的女真族也遭遇與匈奴、突厥一樣的下場,可宋國這一年多來的表現卻讓完顔希尹感到心驚。
兩代國君被擄,竟然就因為安東軍的橫空出世,愣是将已經出現群雄割據勢頭的大宋重新整合了起來,民心未亂,宋國就亡不了。
不管此時當政的是趙姓還是張姓,隻要宋國強大,金國就寝食難安。
金國最希望的,就是看到宋國内亂。
當初完顔宗翰之所以執意要帶徽欽二帝以及居住在汴梁的所有趙姓皇室離京,為的便是讓大宋群龍無首,讓那些潛伏的野心家們看到希望。
将大宋這潭水攪渾,金國好從中漁利。
他所扶植的張邦昌,隻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張邦昌的僞楚興亡,其實完顔宗翰無所謂。
而将皇室成員一網打盡的行為,也是為了杜絕大宋另立新君,從而破壞完顔宗翰分裂大宋的企圖。
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完顔宗翰低估了張寶的安東軍,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除了徽欽二帝以及少數皇室成員被金兵擄回了金國,安東軍營救出了大量的皇室成員,而且最關鍵的是,皇長孫趙谌也被成功營救,從而導緻完顔宗翰的如意算盤徹底崩盤。
原本金國還幻想張寶經受不住皇位的誘惑自立為王,但現實卻又狠狠打了金國一記耳光。
張寶不僅擁立皇長孫趙谌登基稱帝,更借助安東軍的強大武力迅速撲滅了在大宋境内蠢蠢欲動的野心家。
如今的大宋,國力蒸蒸日上,已經開始有人叫嚣要北伐雪恥,而在這些人的煽動下,宋國上下對待金國如同仇寇。
而相比之下,金國這一年多來的經營就有些慘淡了。
國主完顔晟為了獨攬大權與國中宗族勢力明争暗鬥,勾心鬥角。
而征戰多年的金國勇士也大多數認為到了坐享這些年戰果的時候,變得日益奢靡,不思進取。
完顔希尹是個聰明人,看待問題也不會隻顧眼前,他已經看出了金國目前所面臨的危機,但在國中願意聽信他這番見解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而更讓完顔希尹感到揪心的,還是國主完顔晟與國中宗族勢力間的争鬥。
為了削弱與自己敵對勢力的力量,完顔晟身為國主卻不思為國保存實力,任由完顔宗弼手中的人馬在高麗北部的戰場上被一點點消耗。
可無論是忠于完顔晟還是忠于完顔宗弼的人馬,那都是金國的力量,損失的也隻會是金國抵禦外敵的資本。
完顔希尹希望國内可以君臣一心,哪怕暫時在國力上與宋國無法相提并論,但隻要人心齊,那張寶就不願貿然開戰。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與完顔希尹所期望的背道而馳。
金國屬于要職的六個位置,完顔晟父子已經占了三席,剩下的谙班完顔斜也稱病,昃勃極烈完顔亶沒有話語權,僅剩下自己還是個幹外交的。
這次請命出使,完顔希尹一是希望可以達成與宋國的暫時和解,借助宋國的幫助來恢複金國的民生經濟,二則是想要借助出使大宋這件事給金國君臣提個醒,不要忘了金國的卧榻旁還有一頭名為大宋的猛虎正在對金國虎視眈眈。
而第三個想法,則是在見到了秦桧以後才萌生的。
完顔希尹堅信大宋絕非鐵闆一塊,此時的大宋看似表面和諧,但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還是張寶這個人的表現太過強勢。
導緻那些對張寶心懷不滿的人不敢造次,隻能暗自懷恨在心。
而完顔希尹就如已故的完顔宗翰一樣,希望大宋發生内亂,即便大宋的内亂不會給金國帶來任何好處,但隻要大宋内亂了,估計也就沒有多少精力去關注國外了,金國也就可以借此得到更多迎頭趕上的時間。
之前完顔希尹一直待在驿館裡,一來是汴梁百姓對待金人不夠友好,完顔希尹也擔心自己出門會被人套麻袋痛毆街頭巷尾。
二來則是如今大宋的官場新人衆多,完顔希尹一個都不認識,貿然接觸反倒容易惹禍上身。
而與秦桧的見面,卻讓完顔希尹看到了一絲希望。
完顔希尹與秦桧并不是第一回見面,隻不過那回見面時二人一個是勝利者,一個是戰俘。
完顔希尹對秦桧的了解也僅僅是停留在别人的議論上。
畢竟秦桧起初可是大宋朝廷裡态度頗為堅定的主戰派,但随着出使過金營一回後,秦桧就變成了标準的主和派。
像這樣一心鑽營,蛇鼠兩端的小人,自是容易變成别人嘴裡的談資。
大多數人都有借着貶低他人從而擡高自己的惡性,秦桧的人品是有問題,但貶低他的人也未見得就高尚到哪去。
充其量也就是烏鴉落到豬身上,誰比誰黑,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但這樣的秦桧也是完顔希尹此時所需要的,通過攀談,完顔希尹初步判定此時的秦桧大有懷才不遇的郁悶,而蒼蠅不叮無縫蛋,隻要是對如今的大宋朝廷心存不滿的人,那就有被完顔希尹拉攏的可能。
當然完顔希尹也不是二愣子,相信與自己隻有過兩面之交的秦桧。
但秦桧是一個希望,是完顔希尹挑起大宋内亂的開端,完顔希尹自是不會輕易放棄。
在張寶開辦的宴會結束以後,做出一副相見恨晚姿态的完顔希尹與同樣擺出一副得遇知己模樣的秦桧依依惜别,并且在臨别之際,完顔希尹更是與秦桧相約改日定要去秦桧府上拜訪,秦桧也是十分熱情的邀請完顔希尹有空定要去家中小坐。
在張家的府門外,大多數人都看到了完顔希尹與秦桧“心有靈犀的表演”。
但兩個在宴會上不受待見的人一見如故,倒也沒什麼值得多懷疑的地方。
大部分對這事都沒往心裡去,扭頭也就忘了。
可别人忘了卻不代表秦桧也會忘記。
在張寶執政的這一年多來,秦桧的确希望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來獲得張寶的賞識。
隻是早先他的名聲太臭,由于在戰和之間搖擺不定,他本就不多的人品也被他自己給敗光了。
雖然這一年多來沒有出過什麼差錯,但想要獲得賞識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而這對一心想要往上爬的秦桧來說那是不能容忍了。
不要顔面央求昔日的同窗陳東帶着自己去赴張寶的宴會,秦桧也是想要再搏一把,可結果卻令他失望,别人對他都是敬而遠之的态度,不願與他親近。
而在官場上若是被周圍人孤立,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仕途即将終結。
完顔希尹視秦桧的出現是自己的一個轉機,而秦桧何嘗又不是這樣認為的。
完顔希尹想要利用秦桧,而秦桧同樣也在看到完顔希尹後突發奇想,找到了延續自己仕途的辦法。
通過這次宴會,秦桧已經再次清醒認識到自己當前處境的不妙,自己在官場的名聲臭了,再想要通過走正途來獲得職位提升的可能幾乎為零。
但張寶這人讓人佩服的地方,就是能夠做到賞罰分明,哪怕是不受張寶待見的人,隻要立下了大功,該給的獎賞張寶絕不會從中扣除一星半點。
秦桧想要繼續往上爬,依靠溜須拍馬是行不通了,那就唯有立功,并且還是立大功。
一個翰林院編修能夠立大功的機會太少,可論起才幹比秦桧要強的又數不勝數。
秦桧想要立大功,那就隻能另辟蹊徑。
完顔希尹有一點沒看錯,大宋如今的确是看似表面平靜,但背地裡對張寶獨攬大權感到不滿的人還是大有人在。
而秦桧想要立大功的法子,當然不是去投靠那些對張寶不滿的人。
在善于察言觀色的秦桧眼裡,那些隻敢躲在背後說張寶壞話發洩不滿的人,隻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失敗者,與他們一起那是死路一條。
但這也并不意味着這些人就沒有一點利用價值,至少可以為秦桧立功做出點貢獻。
秦桧打算隻身犯險,在通過正規程序得不到朝廷重用的前提下,秦桧準備“打入敵人内部”,通過獲取重要情報來向張寶換取自己的前程。
說白了,秦桧打算将那些對張寶心存不滿的人作為自己邀功請賞的籌碼。
為了吸引那些人的注意,秦桧在明知自己不會受到待見的前提下豁出老臉跟着陳東到了張寶府上,做了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而在張寶受到的冷遇,也是秦桧事先就有心理準備。
但完顔希尹的出現,卻出乎了秦桧的預料。
對自己人下手,即便做的事是對的,也容易遭人诟病,更何況秦桧在官場的名聲本就不佳。
哪怕朝廷真的對秦桧論功行賞,秦桧想要受到重用的可能性也還是不高。
但對付完顔希尹就不需要有這個顧慮了。
完顔希尹是女真人,是與宋國結下皿海深仇的金國人。
對付他,秦桧不僅不必擔憂會讓自己本就不好的名聲受損,甚至還能在事成後挽回一些名譽。
而且最關鍵的,還是可以借此獲得朝廷的重用,張寶的賞識。
在秦桧的眼裡,完顔希尹俨然已經變成自己将自己的仕途從窄徑小路變成康莊大道的關鍵。
而這個轉機,也讓坐進自家馬車的秦桧忍不住笑出了聲,吓得負責趕馬車的車夫以為自家老爺因為今晚宴會的冷遇而患了失心瘋。
秦桧自然不會跟一個馬車夫說出自己的心裡所想,但對于自己的枕邊人王氏,秦桧卻是不會做絲毫隐瞞。
王氏雖為女子,但眼光見識卻不輸男兒。
秦桧有時遇到猶豫不決的事情時,都是王氏從旁為其分析利弊,從而幫助秦桧拿定主意。
此事不僅事關秦桧的仕途,更關系到秦桧的身家性命,秦桧自是要與王氏商議。
而王氏在聽完秦桧的想法後,臉上也不由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秦桧所想隻是事成以後會如何如何,而王氏卻是從事敗出發。
先不說金人在發現秦桧“奸細”的身份後會如何處置秦桧,單是朝廷這邊,秦桧的所作所為是否會得到允許,這也是個未知數。
萬一秦桧死得不明不白,那豈不是要背這個私通敵國的罪名一輩子,甚至還會遺禍後輩兒孫。
王氏勸說秦桧不要沖動,三思而行,而秦桧卻已經有點被立功受賞蒙蔽了雙眼。
過去對王氏言聽計從的秦桧這回卻意外的以富貴險中求來反對王氏的意見。
夫妻倆也因為意見不一,争論了一晚上。
秦桧本就因為與完顔希尹喝酒精神困乏,之後又跟王氏争論了一宿,實在是撐不住了。
好在這一日正好是秦桧的休沐之日,他可以在家休息一天。
但讓秦桧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躺下沒多久,就又被與他躺在一張榻上的王氏給推醒。
“夫君你聽,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叫門?
”王氏在秦桧耳邊輕聲道。
仿佛是為了證明王氏的猜測似的,就聽外間果然傳來一聲男子的詢問道:“請問秦編修在家嗎?
”
秦桧本來睡得迷迷糊糊,但一聽這個聲音,兩眼頓時睜開了,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催促身邊的王氏道:“夫人也快起來,這是為夫的那樁功勞主動送上門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