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一間上好的酒樓上,幾個公人模樣的人在那裡悶悶不樂的喝着悶酒,數日來,他們管轄的城東城南區域相繼發生了數件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幾處宅院中的男人女人幾乎一個不留被兇人滅了口,這些個隐藏在侯門深巷中的大宅院偏偏和離去多日的知府吳檗都扯上了關系。
原來吳檗這人生性多疑,而且為人風流成性,在城東城南數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為這些新納入的美人買下了一間間大宅院,将她們金屋藏嬌豢養了起來,吳檗以前從來隻會在這些隐藏在巷陌中布滿奇花異石,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耗費奢靡的庭院中待上一個晚上,下夜便另移他處,以前他在成都府的時候,幾乎鮮有人知道這些地方,畢竟這些宅院中的美人和下人也隔不了多久也會換成另外一批人,此刻這些毫無關聯的宅院卻一一貼上了吳檗的标簽,讓阮鐵花一行提刑司的緝捕使傷透了腦筋。
據說吳檗很快就要帶着家小重新返回成都府了,吳檗對于去飛鳳寨拿賊人這件事緘口不言秘而不宣,隻有幾個随去的心腹知道此事,畢竟這件事如果抖露出來,一個父母官為了一己之私擅離職守,他頭頂的雙翅帽估計很難保住,吳檗對外宣稱是回東京省親接家小去了,他這樣做幾乎瞞過了所有人,偏偏這編排的話卻又無形中助了冒牌貨吳永麟一臂之力,所以阮鐵花自始至終并不知道吳檗當時真正的去向,畢竟誰又能想到不缺女人的吳檗會沖冠一怒為紅顔,冒着生命危險過邊關往飛鳳寨一行,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出來。
阮鐵花如果不能在吳檗回來的這段時間之内如期破案,阮鐵花這好不容易爬到的如今高位,和未來極有可能的提刑司的掌門人,都有可能付諸東流,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他阮鐵花未來的命運,已經和當下這件案子休戚相關,生死與共了。
就在阮鐵花衆人借酒買醉,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穿着青藍直裰的門子被一個灰袍衲襖道士打扮的人領入到了一處幽靜的角落之内,當朝皇帝信奉道教,更自創了神宵道教,宣稱自己為無上神尊,這些道士的身價自然水漲船高,到哪裡都能混得如魚得水,此刻這個道士偏偏巴結起一個門子模樣的人來了,要麼這人非奸即盜,要麼這人另有圖謀,這不太尋常的一幕立刻引起了阮鐵花的注意。
阮鐵花恍然大悟似的猛拍了一下腦袋,如果這事和道家佛家的人扯上關系,恰恰就對得上号了,阮鐵花想起連日以來自己手下的這批精兵強将幾乎搜索了成都府的每一寸土地,偏偏那些寺廟道觀不曾涉足,畢竟成都府為數不多的幾處佛門道教聖地,已經超越了他們的能力範圍,阮鐵花想到那批滅門的兇徒隐藏在裡面可能,心頭立馬興奮起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想不到自己當下再次時來運轉,原本很有可能遙遙無期的一件無頭公案,偏偏這麼湊趣,不早不晚,這些兇徒反而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了,阮鐵花知會了旁邊的一個手下,對方立馬輕手輕腳踅過去躲在一個離對方最近的僻靜角落,斜耳開始偷聽起來。
“敢問老丈在吳府當差幾載了?
”那個道士打扮模樣的人邊說邊從袖口中摸出一個用紅綢布包裹着的什物,攤開一看,原來是一錠足足有十兩的大銀,并慢慢推到了那個門子的面前。
門子乜斜着瞥了對方一眼,原本故作正經的臉上立馬堆滿了笑容,渾身更是興奮不已,這些年在吳府當差,雖然往來求老爺辦事的人車水馬龍的,隻是府上相應負責接洽這些辦事人員的虞候、幹辦、總管之類的人也是數不勝數,多如牛毛,那些托老爺辦事的人拿來賄賂下人的好處基本上都入了這些人的口袋,他這個可有可無的門子哪怕連一口湯都沒喝上,隻能在旁邊幹跳腳,他更是在内心不知道已經罵了那些虞候、幹辦、總管多少遍,今日在吳府門口有個道人主動上來與他搭讪,并多次知會他找一處能方便雙方單獨談話的地方,說有要事相求,他便知道自己的财運要來了,難得一次肉包子主動送上門來,他自然也沒有放過的道理,當對方主動相邀到附近一家他已垂涎了許久的酒樓去大吃大喝一頓的時候,他假意推遲一二便答應了。
“容吳老爺眷顧,小人在府上不多不少,剛好六年三個月有餘。
”門子說完便将這錠大銀眼疾手快的揣入了懷中,看着那一桌子的臘肉,跳水鴨,釀鵝,菜蔬,果肴等食馔,還有一壇剛剛去掉潭口泥封便傳來陣陣酽烈濃香的好酒,内心忍不住一陣竊喜,暗想此人果然是個這方面的雛兒,這般裡面的門路,這人定是不省得。
江南來的人,端的隻好排場,卻不曉得這條門路上的虛浮。
彼此之間就這麼三言兩語,便送人這麼大錠的銀子。
既是好排場,益發耗些小費,讓他快活了,好弄他大批金銀到手。
酒吃到半酣,兩人之間的掏心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看來我今天是找對門路了,小人來成都府有些日子了,這次随身來也帶了一批金銀,希望圖謀一份官職,回到鄉裡風光風光。
這些年足下原本在江南經商,也賺下了一批頗豐的家私,隻是我自小生長在川西,這些年雖漂泊在外,隻是對于外面的風物人情頗有些不太适應,這猛然再次回到成都,我原本的頹唐一掃而空,周身更是舒暢不已,常說遊子念家鄉,此語果然不假,我這樣的人,百年之後也隻想埋入鄉土之上,所以這次回來,一旦官職能定下來,就決定不走了。
我當下之所以作這番打扮,不瞞老丈,這往來川西的大道上盜匪多如牛毛,穿上這身裝束,這一路上這才平安到達這裡,才有了和老丈在這裡把酒言歡的機會。
”道人往嘴巴裡面灌了一口酒,滿臉洋溢着一種閑适的幸福。
隔着遠處偷聽的那位阮鐵花安排的手下頓時對此失去了興趣,将前前後後所聽到的一一呈報給了阮鐵花。
阮鐵花能爬上如今的地位,靠的是一身超過常人的本領,先前看見道人和門子一前一後進來的時候,阮鐵花便發現當下這個自稱富商的道人方獐頭鼠目,眼神中更是躲躲閃閃的,東瞅西瞧的,隔着酒栅當時他還看見道人手上似乎有一些繭子,阮鐵花内心冷笑一陣,料想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商,那裡會是這般猥瑣模樣,他也不說破,内裡暗自做着盤算,按說此刻憑衆人之力一擁而上拿下兩人幾乎不廢吹灰之力,隻是這人是否是滅門懸案的真正兇徒,周圍是否還有眼線早已在偷偷觑着這一切,阮鐵花内心也拿捏不準,萬一因為此事打草驚蛇,那這剛剛有一點頭緒的案子很容易因此功虧一篑,他知曉今天帶出來的這些手下比不上自己暗中安排的那些還在為了自己的事一刻不停東奔西走的師兄弟,眼前這些人一個個孔武有餘,智謀不足,這事一旦說破,以這些人的沖動多半會壞了他的大事。
阮鐵花側轉過身子,頭埋在膝蓋間,暗暗伸出一根手指往喉嚨中一摳,哇啦一聲,令人作嘔的污穢之物吐的面前攤了一地,一衆手下這才知道阮鐵花好像真的吃醉了,連忙手忙腳亂的上來攙扶。
阮鐵花卻一把将他們推開了去,踉踉跄跄的離了衆人,朝門口走去,一個曉事的手下早已從街上叫過來一輛馬車,将阮鐵花扶了上去。
“回去繼續喝酒吧,今天的酒帳讓店家記在我頭上,不必兄弟們破費了,連日來因為案子兄弟們也辛苦了,今晚就當我請客,讓兄弟們痛快一番。
”
這人也不和阮鐵花客氣,畢竟這些日子一行人沒少受這位大人的鳥氣,難得大人能夠如此大方仗義一回,便彎着身子咕哝道:“那我回去向衆弟兄告個别,現在就陪同大人回去。
”
“誰說我要回家了?
車夫,我們去秦樓。
”
此人立馬心領神會的将馬車中的竹簾放了下來,吩咐了車夫即将要去的下一個地方,付過車馬錢,目送馬車消失在燈火中,轉身踅進酒樓,和一行意猶未盡的公人繼續大吃大喝起來。
馬車行了沒多遠,阮鐵花便從車廂中瞞過車夫輕輕的直立起身形,偷偷從縫隙中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從這間酒樓到剛剛他口中的秦樓,至少有七八個折角,在馬車剛剛過了第二個折角,阮鐵花在車廂中瞥見後面似乎沒什麼跟蹤的人,立馬身形一躍,從剛剛在折角處降下速度的馬車中跳入了陰影中,并惟妙惟肖的學了一聲貓叫,馬車的車夫轉身隻是咕哝了一句,并未往馬車中探看,便繼續駕着馬車快步離開了。
阮鐵花很快在小巷中找到了一處同四川唐門那些師兄弟秘密聯絡的地點,抓住鐵門上的銅環有節奏的撞擊了幾下,沒隔多久,一道機靈的身影探出頭,将阮鐵花迎了進去。
“你這裡有幾個能用的人?
”阮鐵花邊脫身上那沾滿酒氣和污穢的官服,邊向一旁同樣神情嚴肅小名喚做小炳的那人問道。
小炳剛開始在門口見到滿身酒氣的阮鐵花,以為他大醉後走錯了地方,此刻從對方的言語及種種動作中,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忍不住内心一陣歡騰,他小炳和這裡閑得手癢的一衆兄弟似乎也到了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要知道上次另一處據點立了抓捕蒼龍的奇功,紛紛被阮鐵花名正言順安插進了提刑司,這一次也該輪到他們了吧?
這些隐藏在成都府各處提刑司的秘密據點不到關鍵時刻從來不會動用,畢竟這個被喚做六扇門的組織是阮鐵花和四川唐門的一行師兄弟秘密創立的,初衷隻是為了提高提刑司的辦案效率,相比較提刑司各大部門之間的拖拖拉拉和互相推诿,沒有那麼多條條款款的六扇門效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通過六扇門安插在四處的眼線,阮鐵花很快肅清了原來堆疊在提刑司庫房的那些落滿灰塵的案褶子,更是讓提刑司的地位在民衆心中的威望地位提高了很大一截,他阮鐵花在提刑司的地位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隻是不為人知的是,六扇門裡的好些人其實是不在提刑司的名錄上,衛朝明令禁止官方之外的一切組織,一旦被查出來,所有門人很可能惹來殺頭之罪。
六扇門中的衆人這幾個月來從提刑司那裡學了不少的東西,獲取信息的渠道和方式更是有長足的進步,他們甚至把六扇門慢慢擴展到了成都府之外的川西其它區域,隻是美中不足的是,作為六扇門中的掌門人阮鐵花,此時還沒到和提刑司決裂的時候,畢竟他們從提刑司那裡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更需要提刑司這張幾乎可以獲取天下各種大事的信息渠道網,倘若阮鐵花因為吳檗這次的案子被降職或者貶谪,那六扇門這隻羽翼并未豐滿的雄鷹很有可能因此而折戟沉沙,胎死腹中,因此阮鐵花這次才冒着極大的風險再次将六扇門利用了起來。
“師兄放心,兄弟們都在。
”
“你把他們都叫出來和我立馬出一趟差,彼此之間的裝束最好各不相同,我們到前面的酒樓走一趟,順便給其它的據點把消息傳過去,讓他們留心最近成都府各大道觀或者佛寺是否有什麼可疑之人,若有發現,讓他們切勿輕舉妄動,這次這批兇人裡面至少有兩三個好手,為了兄弟們的身家性命着想,隻需将消息傳回來即可,後面我們再商讨對付他們的辦法。
”
當一行服色各異暗藏兵刃的人出現在阮鐵花的面前時,他忍不住稱贊連連,要是這事擱在提刑司,等手底下那些人到齊,前前後後估摸着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而這些人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準備妥當了。
阮鐵花簡單交代了一番,便領着衆人出了門,朝兩個折角處的酒樓行了過去,當阮鐵花再次回到酒樓的時候,身邊的自己人早已自行離去,阮鐵花找到一個角落,暗中停了下來,一動不動的看着視線中的一切人和物。
大約一盞茶功夫,一身酒保打扮的小炳端着一壺酒伺候吃得嘴角流涎的門子和道人不省人事的倒在桌面上,并不停的推搡着他們,就在那時,壁廂猛的站立起兩個彪形大漢,架起那個大醉不醒的道人,立馬離了酒樓,朝成都府西面急急離去,早已守候在暗處的六扇門的人和阮鐵花先後小心謹慎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