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臉上寫滿風霜的老人站在一處高坡上鳥瞰遠處的一條馬道,馬道上此時有幾十輛串聯在一起的勒勒車穿行而過,勒勒車的中段有兩頂移動的微縮似帳篷,勒勒車的前後段分别綁着一個個大箱子,勒勒車被十多匹大馬拖着往前走的時候,老人很奇怪這裡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車隊。
草原上的部族采集的基礎其實相當薄弱,他們主要食物來源依靠捕獵,所以大多數時間不得不跟随着獸群的遷徙而遷徙,以便獲得足夠的肉食。
大雁南飛,野牛遷徙往往在秋冬季節,所以草原上的部族也才會在那個時節進行大張旗鼓的南遷,隻是在夏季就看見這樣大張旗鼓開始遷徙的車隊,這還是頭一遭。
老人等車隊走到跟前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車隊的主人隴羅,這小子曾經和自己的小兒子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一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一條腿,所以逃脫了入軍伍的硬性規定,他這些年卻沒閑着,不停的把各大部落的牛羊等物運往邏些城,聽說這小子靠這個發了财,老婆都娶了三四個,比起自己還在兜鳥玩的單身漢兒子,老人不得不承認,兩條腿的不一定比三條腿的弱,如果自己的兒子能做到隴羅今日般的成就,他毫不猶豫會打斷自己兒子的一條腿。
“瘸子,你這是幹嘛去呢?
這個時節的茂草綠油油的,可真是放牧的大好時節啊,羊羔正是長膘的季節。
”
老人看着隴羅後面跟着的一群群咩咩直叫的小羊羔,完全不理解隴羅這種放棄大片肥美草場的敗家行為。
“阿爸,你也别問為什麼了,快點收拾一下和我一起走吧,這裡過不久肯定要出大亂子了。
”隴羅小的時候經常在老人的身邊混吃混喝,自己發達之後也經常回到老人家裡送去一些珍貴的禮物,因為是吃着同一頭羊羔的奶長大的,老人也并沒把他當外人,所以隴羅習慣了叫老人阿爸。
“你的幾個哥哥都還沒回來呢,我們一旦走了,他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他們跑到哪個地方打熊瞎子去了?
”
隴羅小時候最喜歡的一件事情便是和老人的幾個兒子一起去草原深處打各種野狍子,有一次卻無意中遇到了一頭高原熊,完全沒經驗的幾人哪裡是熊瞎子的對手,跟着去的幾個族人直接葬身于威猛的熊掌之下,而隴羅更是在那一次慌亂逃跑之中從馬上摔了下來,而後被另外一匹驚馬踩斷了一條腿,每每想起這些,隴羅反而沒有了原先的憤怒,更多的時候是對兒時美好生活的向往,如果昔日的幾個兄弟願意再帶上自己以前去打野狍子,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欣然前往的,人一旦到了一個特定的年紀,會變得越來越懷舊,他們往往希望自己的人生不再留有一點遺憾。
隴羅摸了摸自己的那條斷腿,斷口的位置早就不疼了,他這些年更是淘換了一截假腿,套上那個東西再依靠一根拐杖,他現在都能自己走上不長不短的一截路了。
從阿爸臉上凝重的臉色來看,隴羅知道阿爸多半有什麼事情瞞着他,望着這個兒子投過來的關切的眼神,阿爸知道有些事情瞞不過,隻得把某些事情當着隴羅的面講出來,說不定這個腦袋靈光的‘兒子’能給他出點主意。
人一旦有貪戀其實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貪戀會蒙住自己的本心,隴羅不知道的是,每當他一次又一次帶着豐厚的禮物回到老部族的時候,他完全體會不到這對兄弟有多大的傷害,一個讓他們唾棄的瘸子在他們面前顯山露水,獲得阿爹最高的贊賞,而他們的阿爹一次又一次唉聲歎氣,罵他們沒什麼出息的時候,這些人其實已經被自己的老頭子送到了刀口上。
他們也有自尊心,而且還相當脆弱,當阿裡王吉德尼瑪衮王的親衛隻是在他們部落簡單遊說了一番,部落裡所有的青壯年,包括自己的幾個兒子毫不猶豫的加入了進去,因為他們也想發财,也想能多取幾個老婆,而且隴羅也是在邏些城發的财,既然那個瘸子都能在那裡混出個人樣出來,自己這幫四肢健全的能差到哪裡去,而且阿裡王說這一次還是個無本買賣,隻要敢拿命拼,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隴羅從阿爸口中得到讓他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的消息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這些年幹了一件多麼蠢的事情,他早該從這些昔日兄弟的眼神中判斷出自己其實已經把過去殘存的那一點點的美好回憶生生的割斷了,而且自己還在這些人的傷口上不停的撒鹽,難怪阿爸最小的兒子這些年來見了自己總是找個由頭離自己遠遠的,他們曾經可是好的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啊。
一陣涼風吹拂到隴羅的臉上的時候,他完全感覺不到一絲涼爽,從邏些城的夥計那裡傳來的消息顯示,那裡已經成為了一處人間煉獄,每天那裡幾乎都在死人,而且人數還不少。
原來的城主雲丹王和所有的貴族都被毒死了,聽說那些攻進去的其他部落的首領把雲丹王的屍體當衆鞭打了數天,隻是當時天氣太熱,雲丹王的屍體沒過多久就散發出一種奇臭無比的難聞的味道,這才讓這些人一把火讓這個曾經的英雄的魂魄解脫了,雲丹王從此也煙消雲散了。
隴羅當時正在南木林談一筆生意,聽說這件讓他震驚不已的巨變之後,毫不猶豫便回到離邏些城五十多裡地的農場上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帶着自己的家人和牲口,馬匹,護衛離開了。
一個人的成功并非偶然,他們總會為自己的将來做好各種準備,隴羅從來沒當雲丹王這夥人是好人,他們需要利益,自己也同樣需要利益,而雲丹王也僅僅把他當成了一匹供皿的新鮮野獸,為了不被這些比他還強大野獸連骨帶肉的生吞下去,隴羅總是和那些貴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你來我的地方,我可以對你進行熱情的招待,哪怕讓我的妻女作陪,我也不會眨一下眼,隻是讓我把牧場往中心挪那麼幾十裡,那這件事情我絕對辦不到,因為這是我的底線。
也正是秉承着這一底線,隴羅從夾縫中生存了下來,而且關鍵時刻還救了自己這一大家子的生命,隻要想起這些,隴羅忍不住一陣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