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同來的人在客堂安頓好之後,張寶兒與華叔和安波柱又來到了大堂。
張寶兒找了個地方坐下,向大堂内衆人問道:“現在均州是什麼情形?
”
有人道:“谯王起兵稱帝,不僅有他自己多年來訓練的死士,還有好幾股悍匪,甚至連均州折沖府的官軍,都一道奉他為新的大唐天子,由他統領,合股上萬人,他們四處攻打府縣,聲勢可是大的很!
“
另一人歎氣道:“也不知怎的,這谯王原先倒也謙和,可聽說現在兇殘嗜殺……”
剛說到此處,旁邊一人狠狠掐他大腿,低聲道:“不想活了?”
伺候在一旁的柯小千接口道:“你們都是遠道的客人,有些事說不得。
很多都是經過我們鎮逃難去的人親眼所見,委實是太過……唉,說了要爛舌頭,看見了要爛眼珠啊……那些也是人,他們怎麼就做得出……”
客棧大堂頓時一片沉默。
過了許久,張寶兒才道:“那就與外間傳言一樣了。
隻是,你們為何不逃?”
有人道:“也算咱柯家鎮運氣好,均州折沖府都尉柯雄就是咱柯家鎮的人,雖然他自小便是孤兒,但鎮上的人從沒有虧待他,他可是在鎮上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
這番他便向谯王替柯家鎮讨了免死牌,這一鎮幾百口人才算避過此劫。
”
張寶兒點點頭,卻又想到方才那幾個腰間揣家夥的後生,不知該從何說起。
柯小千是個極伶俐的,他趕忙道:“柯雄的仗義沒說的,可谯王手下有個叫崔文利的,卻不是個東西。
前幾日,他派了十幾個人過來,說這塊地歸他管,要鎮裡出兩千兩銀子保護費給他。
大夥明知有柯雄的免死牌在,崔文利不能拿我們怎麼樣,卻還是不能得罪他,隻好湊出來給他。
誰料他們拿走銀子還嫌少,要我們再湊兩千兩!為湊銀子,鎮上家家都掃空了家底,家家都餓得死老鼠!說是明日午時來取,剛才門口裝車,裝的便是銀子。
你們遠道來,大夥都把你們當成又來催銀加價的……”
“謝過小哥了!
”張寶兒道:“我們今晚在這歇上一夜,明日起早趕路,估計不用午時就能進均州城了,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
“你們要去均州城?
”柯小千勸道:“均州城已陷落兩日,你們萬萬不能去,那裡可是人間地獄呀!
”
張寶兒頓覺心中轟然一聲,坍陷了,沉落下去,看來他們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
柯家鎮全鎮百姓,戰戰兢兢給圈在鎮子正中關帝廟前。
幾騎叛兵控住缰繩,放慢步子,圍着人群緩緩兜圈。
近百名叛兵刀出鞘、箭上弦,擁着一個頭目立在廟前階上,冷冷瞧着階下幾百口老少。
叛兵頭目瞧着大車裡裝的銀子,道:“我家崔将軍有令,這些太少,再加五千兩。
後天備齊。
”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躁動。
那頭目冷冷一笑道:“你們柯家鎮别不知道死活,以為柯雄的免死牌有用,是吧?在咱們這裡休提!若是不交銀子……”
頭目手一揮,一個馬上叛兵自鞍後取下隻小麻口袋,扔進人群裡,頭目随之道:“是不是也得給你們柯家鎮準備這麼一口袋。
”
人群裡有膽大的拾起口袋,倒出來看,滿滿一地紫褐透赤的物事。
似是小塊碎肉,薄薄的,隐有輪廓。
大夥一時搞不清這是什麼東西,隻拿在手裡發愣。
叛兵頭目冷笑道:“活人耳朵。
”
“哇……”人群裡幾十個人一齊嘔了出來,跪在地上嘔吐不止。
更多人胃裡無食,隻是幹嘔,直嘔得頭暈目眩,涕淚俱下。
一個後生壯起膽子,前出幾步,對頭目道:“好漢,柯家鎮委實拿不出銀子了。
戰事一起,有錢人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我們這些……”
那頭目硬硬截斷話頭,眼放狠光道:“把第一句再給我說一遍。
”
後生避開頭目眼中狠光,壯着膽子道:“柯家鎮委實拿不出銀子了……”
話音未落,頭目自階上躍下,拔刀将後生砍翻在地,又上前一腳踏住後生的頭,手起刀落,一隻皿淋淋的耳朵,帶着一層牽連的頰肉,顫生生給他捧在手裡。
頭目揚起手中耳朵,左右叛兵一片喝彩。
他又狠狠逼視人群一眼,這才一刀插進後生心窩。
人群擠得更緊,刀口之下,驚懼,怨怒,卻是決不敢言。
叛兵頭目甩下一句“記得湊銀子”,回頭招呼衆賊兵套車運銀。
卻在此時,鎮子大街那頭出現一條人影。
這人影穩穩當當,步履堅定,一步步向關帝廟走來。
這是個年輕人,穿着青衫的年輕人,目光中有憤怒,還有一絲悲哀。
緊接着,年輕人身後又出現了兩個人,他們緊緊跟在年輕人身後。
柯小千強捂住臉,渾身打顫,他認得年輕人,正是昨天來住宿的遠道客人,還有跟在他身後的那兩個人,他們又回來了!
張寶兒開口,并不高聲,整條街上,關帝廟前,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還知道放二三十個人分兩撥把住兩個鎮口,有些名堂。
”
“你是什麼人?
”那頭目眉頭一皺:“你是如何進來的?”
張寶兒冷冷道:“我是誰無關緊要,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人已經全部下地獄了。
”
此言一出,關帝廟前所有人俱是一驚。
繞人群兜圈的幾騎叛兵不待頭目發令,撥轉馬頭便上。
三騎怒馬自成“品”字,蹄下生風,圓掄戰刀,照張寶兒沖将過去。
張寶兒身後的華叔撥出長劍,緊走幾步,正面迎上。
第一騎叛兵迎面沖到,戰刀兜頭斬下。
華叔看準方位,避過刀鋒,輕輕一跨,一足踏上叛兵踩進馬镫裡的腳面,橫借力高高躍起,刀彈刃閃,斬在叛兵頸子上。
一劍正斷掉叛兵頸上大皿脈,皿霧爆出,飛揚灑抛。
叛兵一頭裁下馬,華叔乘勢踏人再借力,長劍帶起冷芒,暴斬向前。
第二騎叛兵頭顱飛出丈餘,落在地上。
華叔穩穩落地,轉過頭見僅剩一騎叛兵撥馬轉身,不顧死活,揮刀縱馬二度沖上。
華叔手握劍柄,弓背挫腰,凝神注視敵騎。
待得對方将近身前咫尺,人口中暴喝,整個人幾乎幻映成道劍影,和身撲上。
馬上叛兵悶哼半聲,直給華叔搠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