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全軍從上至下,都忙各自手頭上事情的時候,偷出閑來的趙振則負手站在營盤外的一處高地上,望着山下出神。
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帳下已經聚集了足足兩千騎軍,三千步卒,若是連同那些攜家帶口的民役,加起來一共作數的話,那就足有萬人之多。
而這萬人的命運,也從走出長葛的那一刻,與自己緊緊地牽連到了一塊,甚至所有人的生死前路,都在自己得一念之間。
這一切,是趙振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
甚至,等到一切都停下來的時候,趙振也不禁扪心自己,自己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畢竟他所作的一切,完完全全從一個後世人的角度,盡可能的去規避曆史上已知的錯誤,而選擇相對于正确的道路走下去的。
這一點,倒像是道家人經常提到的趨吉避兇。
但同樣,趙振也不敢保證,自己所走的路,就一定能夠行的通,隻能說,他隻是走了那個時代人沒有試過的一次嘗試,至于嘗試的結果怎麼樣,隻能說現在看起來,倒還沒鬧出什麼大的纰漏。
可即便是這樣,趙振也常常感覺到腦中長長亂糟糟的,混做一團,仿佛是千萬跟理不出頭緒的絲線似得。
既然怎麼都理不出個結果,趙振也幹脆使勁晃了晃腦袋裡的雜念,不再去亂想。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隻見身後,沿途護衛的甲士,此刻正标直挺拔的站在左右,一個個昂首闊立,絲毫不為身後傳來的異響所動。
“直娘賊,都走快些,等會兒見到将軍,便老老實實将之前對俺說的,一五一十交代,否則,休怪俺不客氣……聽到了沒?
”
伴着那陣腳步,還有一陣粗聲粗氣的罵娘。
那人,正是壓着幾個哨兵的唐牛兒,此刻的他仍然一身短裝打扮,顯然是急急忙忙渡河過來,還沒來得及去換身幹淨衣服,表面上看去,活脫脫一個泥腿子。
若是放在旁人,早就被沿路的甲士當成閑雜人等趕下去了,好在唐牛兒的火爆脾氣,在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識,所以此刻,見他興沖沖而來,揚言找趙振有要事彙報,周圍的護衛見狀,也隻能撇過頭,裝作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
幾個哨兵被一路上拿黑布蒙着眼睛,此刻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夠被對方推趕着,跌跌撞撞走到了趙振跟前。
等一直到了近前時,四人才被撤去了蒙眼布,露出了一對對滿是驚懼的眼睛,他們第一眼就看到了身處高地的趙振,以及對面兩排闊立的護衛,隻要他們不傻,也怕是立刻就才猜到了,眼前這個不怒而威的年輕人,就是唐牛他們口中的将軍了。
想到這兒,就見其中一個哨兵快速跪下,然後一個勁對趙振磕頭道:“小人鄭州防禦使馬提控帳下屯軍遠哨,叩見将軍,”
“叩見将軍!
”
其餘人見狀,也紛紛下跪磕頭,唯恐一個不巧,觸怒了身後的唐牛兒,一刀一個将他們砍了。
不過唐牛兒此刻心思,顯然不是在四人身上,他忙在一旁,将早間帶隊探路時,如何誤入了鄭州地界,又如何順帶端了一處臨時哨點的發生經過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
他是那種的粗人,兩句話離不開一個直娘賊,多虧了身後士兵不斷在後面的圓話,趙振這才理清全程。
距離他們從長葛開拔,一路走走停停已經過小半月,原本三四日就能完成的行軍,因為大部的拖慢,導緻了比之平時要慢上兩倍不止,但終歸到底,還是讓他們走到了鄭州。
不過趙振也早就從陳青池口中聽說,那鄭州防守馬伯堅,早早的便已經投降了蒙古人。
此人背靠鄭州,拒城而守,怕也是個棘手的麻煩。
不隻如此,用唐牛兒那句話說,就是那馬伯堅怕是已經知道了趙振現在率軍,正要開赴鄭州,所以才沿途派兵做哨,為的就是嚴防趙振,打算随時派兵堵截。
這段話倒是驚得趙振半天合不攏嘴,他從長葛興兵,人少式微,所曆也不過短短兩三月,應該本無任何人關注啊,為何遠在數百裡之外,還被那鄭州防禦使馬伯堅惦記,
想到這兒,趙振不禁對那跪着的四人道:“某問你們,既然是馬伯堅歸遣你們,那你們的上官可曾透露什麼?
”
“不瞞将軍,俺們這些底層小兵,所見所知,也隻是奉受上級指命,派往沿途各處哨點,将可疑情報都集中歸整,然後集中送至最近的大騩鎮,其餘的卻都一概不知,若是将軍真的有意,小的願給将軍帶路。
”
說起來,這四個哨兵也挺冤屈,他們原本隻是奉命形式,卻不知從哪冒出一大支軍,更要命的是,當等到被俘後,趙振所問,便是他們絞盡腦汁了,也回答不上來。
明明都是些粗淺易懂的問題,可他們就是全然不知,這換做是誰,都會認為他們是鐵了心不說,可實際呢,他們是确确實實不知道哇。
看到趙振臉上露出幾分不悅,哨兵心頭更是苦澀,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若不然,就隻剩下最後一件事,除此之外俺們真是不知道了。
”
“你們說……”
這幾個哨兵臉上又是害怕又是畏懼,根本不像是有意隐瞞的樣子,所以趙振也明白,對于這等底層的小人物來說,頭等大事,也隻是上官下的指令,其餘一概不知才是正常。
若真是被趙振帶人一番訊問,就倒豆子般一連吐露出許多軍事機密,那這些哨兵反倒是顯得不尋常了。
所以到了最後,趙振也幾乎是不報什麼希望,他隻是随口一說,就準備派人将這幾個哨兵帶下去。
誰料哨兵一張口,趙振卻愣在了那兒,因為哨兵所說,正是前兩日,蒙古大将速不台進城的消息,這其中一個哨兵,正好當日在城門口執勤,從而目睹的經過,所知道,也比一般人要多出不少。
聽哨兵添油加醋的将前後說完,趙振反倒眼前一亮,若有所思起來。
這種對一般士兵來說,不過是茶後談資的事情,此刻在他聽來,無異于是最為重要的情報。
畢竟,從趙振的層面來看某些事情時,早已經不是從個人角度,或是表面上的因果聯系,而是一衆宏觀上的判斷。
那馬伯堅好歹也是一州防禦使,手中雖有個數千兵馬,但在這種大環境背景下也隻夠龜縮一處偏安,又怎麼會主動挑釁是,四處派遣哨兵,一副找事情的樣子。
眼下再聽到哨兵親口承認,不久之前,速不台曾停留鄭州,這便能很好的解釋了,鄭州為何會突然用兵,這當中的聯系,幾乎一眼就能斷定。
武仙與完顔思烈受召,從鄧州起兵,此事幾乎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作為征南元帥的速不台自然倍感壓力,欲要在周邊的州府尋找新的支持,而那馬伯堅也就成了不二之選,這當中的環環扣扣,也隻有趙振才能看的明白。
哨兵見趙振臉上變了顔色,也不禁跟着心中惴惴,既是竊喜總算是得了趙振需要的信息,同時也在擔心,唯恐對方變臉隻是單純的發怒。
就在這種複雜的心思下,哨兵們埋着頭跪在山上,過了好半響,才聽頭頂上傳來一聲,“你們口中的大騩鎮,又是什麼地方?
”
“呼!
”
見趙振總算是相信了他們,衆哨兵心底暗松了一口氣,又趕忙道:“那是俺們向上頭彙總情報的一處據點,凡是密縣附件的哨子,每隔兩三日,都會往大騩鎮走一趟。
将軍隻管放心,若是俺引路,必定不會叫别人看穿。
”
這些哨兵為了保命,早已經不管許多,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将往日裡言還聽計從的上官出賣。
“哦,此事你有幾分把握,要知道,若是走漏了消息,到時候,不知是某手下這些将士,便是整個鄭州,也容不下你們。
”
如此推算的話,那馬伯堅顯然還不知道趙振這一支軍的存在,否則也不會派眼前這些貨色,對方定然是将全部眼線,都集中在了鄭州與洛陽交界沿線,畢竟,那裡才是完顔思烈和武仙引兵必經之所。
反倒是南面,與鈞州許州交界一帶,他卻是大大低估了,有異兵突現的可能。
雖說也象征性的安插了一些人手,卻是剛剛碰面,就栽在了唐牛兒等人手中。
想到這,趙振不禁對哨兵口中的密縣,多了幾分興趣。
他現在帶軍雖有萬人,但其中六成,都是民役百姓,若有敵軍來襲,能夠調動軍隊不過四五千,若隻是小股人馬還好些,反之卻容易釀成大禍。
所以趙振現在急需能夠找一處,可駐可守的城池,這麼一說,現在附和趙振的選項,也隻有兩處。
一處是哨兵口中的大騩鎮,另外一處,自然就是那距離大騩鎮,隻有十餘裡路的密縣了。
雖說這幾個哨兵信誓旦旦保證,能夠帶兵潛伏,将大騩鎮一舉端下。
但既然是一座城鎮,無論是地理位置上,還是防禦設施上,都遠遜于一般城池。
更何況,若是他們真的奪下了大騩鎮,不出兩日時間,坐鎮管城的馬伯堅,自然會興兵讨|伐。
到那時候,隻憑一處小鎮,就像和那馬伯堅的一州之兵對抗,未免有些癡人說夢。
所以思前想後,對比之下的趙振最終決定,還是幹脆做一票大的。
想到這裡,趙振已然轉頭對一旁的唐牛兒道:“此四人,本是唐牛兒你擒獲,所以我欲把大騩鎮這場功勞給你,不知你可敢接?
”
“嘿嘿,莫說敢不敢了,自打出了許州,俺跟在大人身後,已經好久沒痛痛快快打過一場仗了。
現在,以聽到興兵打仗這幾個字,俺就連骨頭都跟着發癢,這次,大人無論如何,都要讓俺殺個痛快。
”
一聽趙振打算将大騩鎮交給自己,唐牛兒頓時眉開眼笑,看樣子,大人終歸看重他們這票老人,否則,怎麼會一有大事,就第一個想到他呢?
大喜之餘,唐牛兒臉上更是殺意湧動,就見他用力的擰了擰拳頭,直聽得“啪啪”一陣炒豆子般的爆響,至于跪在他身旁的幾個哨兵,更是吓得滿頭大汗,隻道是又免不了一場皿雨腥風了。
“不錯,有幾分樣子,說吧,你需要多少人?
”
趙振說這話的,眼角的餘光卻緊緊盯着,下面跪得四人,卻見四人此刻也都一個激靈,全都下意識的豎起了耳朵。
這一刻,就聽到唐牛兒滿不在乎道:“區區一座小鎮,端便端了,大人隻需給俺精兵兩百,俺去去救回。
”
當聽到唐牛兒提到兩百數時,幾個哨兵的身子明顯的抖了一抖,接着都繃直了身子,仿佛很激動,卻又要苦苦壓抑似得。
見狀,趙振忽地笑了,“既然是異地作戰,便應該保險一些,這樣,某給你步兵五百,騎兵五百,你替某端平大騩鎮,活着一概将官,切記,不可走漏一個。
”
兩百,一躍變成一千,甚至其中還有一半的騎軍。
聽到這裡,跪在下方的幾個哨兵,原本還繃直的身子,忽然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就耷拉了下去。
那模樣仿佛再說,完了,徹底完了。
這幾個哨兵雖說一開始就一個勁反水表忠心,但心底未嘗沒有抱着逃出升天的僥幸心思,在他們看來,若是兩方人勢均力敵,到時候作起戰來,誰也顧及不上那是最好,更方便他們各自逃命。
怕就怕唐牛兒帶上上千号人,那斷掉一座小鎮,還不跟端盤菜似得。
到那時,他們除了替趙振效命,便再無别的路可走。
隻可惜,這一切都被趙振看在眼裡,等到這幾個垂頭喪氣的哨兵,被唐牛兒壓下去後,趙振才對一旁甲士道:“你去營中一趟,将程總領請來,就說某欲取密縣,邀他一道,望他不要聲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