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令人猝不及防的狂風,從城樓呼嘯而過,直吹的火架之上焰芒搖曳,一時間如狂蛇亂舞。
也就在這時,透過火光的反射,周正就看到眼前流星一閃,便擦着對面士兵的側臉劃過,然後沒入了深不見五指的黑夜當中。
一切都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由于速度太快,周正雖沒看清那流光的模樣,但是憑他的直覺,也多半猜到了,從衆士兵跟前飛射而過的,分明就是一根漆黑的箭矢。
這箭矢也許是經過了特殊的處理,就連根部的羽毛都被淬的漆黑,與同樣漆黑的箭身一樣,都隐隐與黑暗融在了一塊兒,沒在夜色當中分辨不出來。
但即便是這樣,原本打磨的锃光發亮的鐵制箭頭,還是在一瞬間,通過上面反射而出的火光,将整根箭矢暴露在了衆人眼前。
也許是那個士兵命不該絕吧,那支原本就瞄準了他的箭矢,就在飛出的瞬間,因為城樓上突然刮起的一陣旋風,吹的有些失去了準心,這才讓那士兵在鬼門關頭,撿回了一條命。
“敵襲,直娘賊,快鳴鼓,快……”
到了這一刻,那士兵就算再怎麼迷糊,當一根寒氣四射的箭矢,貼着他的臉皮子飛過時,他也确信了眼前小個子提供的情報。
甚至,他都來不及再等瞭望塔上同伴的再傳下話來,無比凄厲的叫喊聲,就已經從這個士兵的口中,擴散了出去。
可是士兵卻沒有意識到,如此靜谧的夜空,随着他的聲音喊出,無異于為城外那些隐藏的弓箭手,提供了絕妙的靶子。
甚至于,還沒等士兵一口氣喊完,連破天的箭矢聲,變像是狂風中的驟雨,猛然間就從暗無邊際的夜空中灑落下來,僅僅隻是一瞬之間,原本士兵們藏身的那一處樓檐,這時候,已經被密密麻麻上百根箭矢釘入。
數丈大小的角落裡,這一刻,幾乎連一處落腳的空蕩都沒有,除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就隻剩一地守兵的屍體,這裡面,無一例外都是被數十間箭矢同時穿身,同一時間斃命的。
不但如此,随着那一輪箭雨剛剛落下,便是又有一陣補上,直到确認了城頭上再無一個活口,城外西北方向,原本靜谧下去的沙沙聲,此刻又一次的響起,若是細聽的話,就能發現,這一回的響聲,比起之前來,要大了一倍不止。
顯然是城外的敵軍,已經到了一個離城關口極近的位置,不隻如此,那密集的腳步聲,還在逐漸靠近。
與此同時,城關之上,被密集箭矢覆蓋的衆屍體中,突然傳出一陣輕微的悶咳,那身影剛一傳出,便又猛地停下,唯恐傳出聲音,再引來城外一陣箭雨。
這時候,就看到幽黃的火光下,一支紅腫的手臂,從某個士兵屍體下緩緩伸出,然後用力一掀,從下面爬出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正是周正,他當時正想着幫守兵一塊兒呼救,卻不料迎頭就從夜空中飛下來一梭箭矢,緊急關頭,這周正慌忙蹲下,卻是剛好被一個貫穿了身子的士兵,臨死前結結實實的壓在身子下方,替他擋住了這無數箭矢。
饒是護住了要害,他現在背後還是多出了無數指甲蓋大笑的小口子,那些都是釘穿了士兵屍體的箭簇頭子,在他的背上留下的創口。
現在,他每牽動一下身上的肌肉,背後就像是無數刀割一樣的疼痛。
可就算是這樣,周正還是死死的咬住牙關,然後一點點貼着牆磚,接着圍牆的掩護,點點的朝着擂鼓摸爬了過去。
“現在敵軍怕是已經摸到城下了,再不将消息傳遞出去,通知軍營派兵,等到城關失守,那可就遭了!
對了,剛才士兵大哥說,隻要敲響擂鼓,城中軍營聽到響動,就能第一時間趕到,他說的,應該就是這面巨鼓了!
”
望着眼前,這尊大約有一人長寬的皮面巨鼓,周正的親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
當日大将軍趙振在這裡點兵的時候,周正就遠遠的看過一眼,那種萬衆矚目,山呼軍令的場景,他就連做夢都不敢忘記。
曾幾何時,夢中的場景,如今以這種形式視線。
仿佛間,周正似乎覺得自己就是那點兵場上,穿着皮甲,揮動木槌的令兵,此刻的他,正以一衆陰差陽錯的方式,實現着自己的願望。
想到這裡,周正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似得,無窮無盡的力量,此刻令他猛然舉起手中的槊槍,然後以槍杆為槌,狠狠摔砸在牛皮巨鼓之上。
“咚!
”
巨大的音浪随着槍杆與皮面的撞擊,而在巨鼓的表面,猛然擴散開來。
由于正處在音波的最中央,所以周正身子一陣,就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轟鳴聲,震顫着耳道内的鼓膜,就連他心髒的跳動,在這一瞬間都猛然加快了頻率。
“這就是軍鼓,果然震撼人心……”
深深的吸了口氣,借此機會,好不容易才平複下内心震撼的周正,幾乎是在感歎的瞬間,又一次掄起手中的步槊,然後砸下。
他雖然興奮,雖然震撼,但周正跟明白,隻要他第一聲鼓敲出,便是已經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而他,更是成了城外敵軍必殺名單上的第一人,所以為了避免重蹈前面那幾個守兵的覆轍,周正隻是在第一聲鼓落下,稍微震撼的那麼一瞬間之外,就以極快的速度,繼續了第二、第三、第四聲擊鼓。
同時,城外敵軍的反應,也正如周正預想的一樣,随着“咚咚咚”接連不斷的鼓聲傳出,頓時,無數密集的箭矢,也都在須臾之間,以一衆更為狂暴的方式,從夜空中傾瀉而出,其威勢,盡是比起前面的兩輪,還要強上數倍。
甚至于,就連那面本該屹立在城頭最高處的戰鼓,這一刻,也變得千瘡百孔,被無數箭矢紮的跟刺猬似得。
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因為就在箭雨剛剛傾瀉完畢的同時,距離第一面巨鼓大約有三十步開外的另一端城牆上,又響起了同樣震耳欲聾的鼓聲。
循着身影望去,那鼓聲的最中央,周正瘦小的身軀,此刻又奇迹般地出現了,隻不過比起上一次,他身上又多了幾處新傷,這些新傷有的擦着肩,有的還釘着箭矢,紮在周正的一側胳膊上,看流皿的情形,絕非皮外傷那麼簡單。
可這一切都不能阻擋周正的步伐,他早在敲第一面鼓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敵軍絕對會追着自己沖追猛打,所以他在每一面鼓前面,都不敢長留,這才堪堪避過了又一輪射殺。
同樣周正的存在,也狠狠地刺激到了敵軍軍營中的一批人。
“直娘賊,不是說都已經安排妥當,不會被守軍發現的嗎,為何現在還有鼓聲……你們這幫廢物,一個個都愣着作甚,還不快放箭……”
人群中央,此刻爆發出一聲怒氣沖沖的吼,而這個說話的人,正是那個被馬伯堅調離管城的步軍都統,杜鋒。
他口中罵着,雙目卻是緊緊盯着城樓上的動靜,帶看清了數聲鼓響後,空曠的城樓上,還是沒什麼人影後,杜鋒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些。
至于身邊那些弓手,被他一陣喝罵後,卻也不敢懈怠,饒是剛才幾輪遠射,讓他們手臂都些酸軟乏力,但想到杜鋒的催促,這些人弓兵還是硬着頭皮,又将手中的箭矢搭在弦上繃緊,瞄準了鼓聲傳出的方向。
除了這些在夜色中放冷箭的弓手外,杜鋒的身後,依稀可辨的天色當中,還能看到一隊隊騎兵的身影,正匆匆的出現在視線遠處。
然而,這些騎兵并非是用來近戰,而是三三兩兩被綁在一群,正在吃力的拖動着什麼,由于夜色太暗,所以根本看不清所拖之物。
隻能依稀透過輪廓判斷,應該是幾件幾位龐大的木質器械。
而這些巨型器械,現在正被拆解成一塊塊形體極大的零部件,被放在馬車後方,任由騎兵駕馬拖動着,趁着夜色掩護,一點點朝着城牆逼近。
若是那周正眼尖,此刻就該發現,這些器械正是用以攻城的雲梯和絞車,除此之外,還有些巨型投車,此刻也一并被戰馬拖拉到了城關前。
在這運輸的過程當中,為了不發出聲響,參與拉運戰馬的蹄上都用粗布包上,口中更是被器具套住,不讓發出丁點嘶鳴。
透過騎軍這些配合娴熟的動作,隻要是明眼人,就不難看出這些人怕是早有預謀而來,為了就是在這個天色将明未明之際,發起了突襲!
随着戰馬一點點拖着巨物前移,還有更多融入黑暗,而看的不太清晰的身影,正以全力奔跑的速度,朝着密縣北大門呼嘯過去。
也許是怕跑得慢了,就會被城關守軍發現,所以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提到了最高速。
這些身影大都是輕裝上陣步卒,為了争分奪秒,搶取最佳攻城時間,這些步卒就連防護皮甲都沒有穿,身上隻是背着一捆長長的繩索,口中叼着長刀,朝着這裡如海潮一般狂湧而來!
一眼望去,這些人群就如同海嘯浩瀚一般,一層層的湧動過來,望都望不清邊際。
“敵襲,敵襲……”
城台上,周正都快喊破了嗓子,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即便是從守軍喊聲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對于尋常士兵來說,更隻是聽到鼓聲,從床榻爬起來提個褲子的時間,但對于他來說,卻像是過了足足一個時辰那麼漫長。
身後的箭矢,似乎就看上他似得,正锲而不舍的從城關對面湧出,不斷将周正身後的地面訂出密密麻麻坑洞,而他也在東躲西逃的過程中,被箭矢劃傷十餘處。
身上的粗布衣,更是被混着皿和汗的體|液浸透,濕答答的黏在身上,稍微牽扯,就疼得龇牙咧嘴。
而且更為要命的是,由于左臂被箭矢洞穿,加上此後不斷用力揮動長槊,導緻周正現在臂膀上肌肉撕裂的及其厲害。
每動一下,都有大量的鮮皿,順着他那嬰兒小嘴般的傷口中滲出,不多時,周正就已經覺得一陣陣頭暈目眩。
若非是耳邊咻咻的破空聲,還一直驚醒這周正,他隻怕真的就因為失皿過多,而犯暈倒下了。
但就算到了這種程度,周正還是咬咬牙,強撐着拖着手裡的長槊,使勁跑向另外一個鼓架。
因為他已經聽到了,随着鼓聲的不斷響起,城中軍營方向正傳出陣陣呼嘯,還有隐隐傳出的示警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