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事也正如陳青池在縣衙中說的一樣,就在第一天夜裡,城外軍營中就出現了士兵出逃的迹象。
幸虧駐紮前,程毅特意抽調了一隊騎軍連夜值守,這才阻止了失态的擴散。
這些騎兵不愧是程毅一手帶領出來的,在他們的巡守下,軍營周圍就連一絲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當然,也包括那些的偷偷溜出臨時營地的士兵們。
很快,這些逃兵,便被騎軍抓了個顯形,等到第二日一早,趙振帶着衆人來到城外時,才見臨時搭建的軍營門前,齊刷刷跪倒一排人。
至于這些人的另一側,則是嚴密列隊的士兵,因為有士兵逃營的緣故,以至于所有人天剛蒙蒙亮,就被匆匆趕來的吳剛他們叫了起來,全都排好隊,站在營地前面,等候趙振過來。
而據當晚值守的騎軍所說,這些跪倒的,便是昨晚抓獲的逃兵,從昨晚到現在,他們都被人看押在這裡。
聞言,趙振不由上前幾步,走到那些跪成一排的逃兵跟前,随着趙振的走近,那些人更是看也不敢看趙振,蒼白疲憊的臉上,滿是惶恐。
早在征召入伍之時,将官們便對他們詳細說過軍法,其中不乏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者,當然在這些禁令之上,還有嚴重的便是對逃兵的處罰,那已經不是斬殺一個人那麼簡單,幾乎是連坐制的。
如果說在大戰之中,一方大敗,如此潰兵們逃也就逃了。
可比這惡劣的便是戰役發生之前,行軍過程中的逃營事故,此等才是軍中大忌。
這也難怪在場之人不敢看趙振,若真的執行連坐的話,到時候,僅僅死他們一人還是輕的,就怕連累了無辜的同伴,想到這兒,有的人更是後悔不已。
見狀,趙振的臉色也微微有些難看,尤其是看到這跪下來的一排人,足足有十二個,他的心裡頓時就跟着一沉。
也許這十二人,對跟随他出來的一千多名士兵來說,連百分之一都不足。
但趙振卻明白,在場的,隻怕還有數十上百人有這般想法,隻是那些人都沒有付諸行動而已。
想到這裡,趙振不禁有些暗恨,那陳青池怎麼不早說,非等到傍晚,士兵們都已經安排住下時才講,若是能早些,也不一定會發生這場事故。
而此刻,自己的一舉一動,在場的士兵又都看的清清楚楚。
若趙振真的按照軍法,對這些逃兵,乃至于所在的營隊,施行連坐處罰,到那時,雖能以鐵律起到震懾全軍的效果,但軍心也必然出現裂痕。
正因如此,趙振在看向那幾個逃兵的時候,幾乎連砍死這幾人的心都有了。
“大人,現在士兵們士氣薄弱,實在不宜妄動重刑。
”
身旁的程毅也看不下去了,趙振雖有遠見有謀略,但他卻從沒有帶過兵,正因為這樣,程毅此刻最為明白趙振的為難之處,處罰輕了,不能夠讓士兵信服,處罰重了,卻又難免使這些新兵離心。
聽他開口提點,趙振苦笑着點頭,“你說的,我自然明白!
這樣吧,給這幾人先吃些粥食,然後将他們押到校場,我在那裡審問他們。
”
程毅聞言,竟也沒有反對,而是原話傳給了周圍負責看守的士兵。
那些士兵聽後,無不帶着詫異的目光,看了眼趙振,這才滿臉古怪的将想衆逃人拖走。
這些逃兵本以為趙振是下令要殺他們了,雖說他們心中早有預感,但還是吓得一個個面如死灰。
在看守的催促下,逃兵們踉踉跄跄的走過了軍帳,走過了營台,終于,在火房門口停了下來。
見不是預想中的斷頭台,逃軍之中,有人忍不住疑出了聲,“怎……怎麼不走了?
”
“急個甚,怕是要将俺奪城肉醬吧,沒瞧見火頭營的人都過來了嗎?
”
回答他的,顯然是個更有經驗的老兵,随着他一番話說出,其餘逃人頓時大駭,無不暗罵趙振殘忍。
居然連一刀痛快的都不給,而是要通過這種方式折磨他們。
在衆人驚懼的目光中,就看到一個掂着大勺,體型肥胖的火頭營隊正,這時候,走到衆人面前挨個看了眼,仿佛是在打量究竟是誰身上的皮肉更多,剁成的肉醬肥瘦更均勻些。
被那胖子一瞧,逃兵們趕忙朝着四處亂瞥亂看,就怕與他對上了眼,被他瞧中,第一個拎過去剝皮抽筋。
終于,對方一聲令下,“松綁!
”
看押們也跟着動手,将逃兵手上,束縛住的麻繩解開。
但很快,那些逃人就更為驚恐了,因為他們看到那個胖子,正讓人費力的搬來兩個碩大無比的木桶,木桶足夠容得下兩個人。
桶上面,被蓋子蓋住,隻有随着搬運過程中的不斷颠簸晃動,桶蓋處才會偶爾留出一條細縫兒。
與此同時,更有一股濃濃的白色水汽,從細縫中噴出,有個士兵,在搬運過程中,不小心還被水汽燎了一下側臉,頓時就疼的他哎呦叫出了聲兒,臉上更是被燙出了一串水泡。
看見這一幕,衆逃兵紛紛反應過來,這木桶之中,分明就是的沸騰的燙水。
而那胖廚子所做這些一切,也分明是要将他們先扔進沸水當中,先燙個皮開肉綻,然後再用菜刀剁成肉醬。
這……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原本還慷慨赴死的幾個逃兵,此刻,終于被吓破了膽,以至于,還沒等那個胖廚子開口,這一排逃兵中,已然有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個勁的哭求道:“将軍,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啊!
求您給個痛快的吧,小人再也不想做逃兵了……”
對方哭聲之凄厲,已然發自肺腑,悔過之意之深,更是絲毫摻不得半點虛假。
聞言,不但是他身後的看押愣住了,就連其餘逃兵也都跟着傻眼了,因為他們發現,這個一個跪下的,分明就是剛才那個說起話來,頗有經曆的老兵。
見他都跪了,其餘衆人也跟風一般,紛紛哭求着跪下。
衆人如此舉動,看的胖廚子目瞪口呆,過了好半天,他才回過味來,罵道:“直娘賊,不就是喝口粥的事,倒把俺唬的一愣。
小五小六,盛粥!
”
“哎!
”
兩個擡着木桶的火頭營士兵聞言,擦了把滿頭的大漢,遂麻利的将木桶上的大蓋掀開。
就在木蓋掀開的刹那,濃濃的水蒸氣,被造成的寒風一吹,瞬間形成一陣大霧,将風口下面的衆人包裹。
與此同時,白霧之中,粟米粥的濃香,也饞的一衆哭求不斷的逃兵,頓時就收住了哭聲。
取而代之的,則是幾個逃兵肚子裡,如同悶鼓般隆隆的響聲。
咕咚……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吞咽了口口水,不知是這些逃兵,還有他們身後的看押。
也不管衆人現在看向木桶的目光如何的迫切,那兩個叫做小五小六的火頭兵,隻是慢條斯理的,從一旁掏出一摞木碗,然後依次在木桶中,盛了滿滿一大碗濃稠的粟米粥。
當粟米粥被端到衆人跟前時,這些逃兵也不知是太餓,還是太過激動,竟然隻是捧着熱乎乎的木碗,半天也沒有下口。
但他們臉上,依稀可辨的淚水,卻像是決了堤似得,不斷滾落下來,滴入了粥碗裡。
“嗚嗚……”
伴着抽泣聲,這些逃兵一個個顫抖着低下頭,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他們打定了注意一般,遂抱着粥碗,埋下頭狼吞虎咽起來。
在場的逃兵,都是昨晚被抓後,就被看押在外面,受了一夜的寒風,早已經饑寒交加。
所以此刻,即便是碗中的米粥太燙,衆人狼吞虎咽的速度也不減絲毫。
除非是被燙的受不了,才見有人擡起頭來,大口大口的吸氣,接着又一次埋下頭去。
很快,随着木碗中的米粥見底,這些人才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興許是米粥太燙的緣故,衆人的嘴唇都吃的紅通通的,就連他麼原本蒼白的臉頰,都跟着增添了幾分皿色。
“入娘的,俺以前怎……怎麼沒發覺,米粥竟這般好吃!
”“是啊,比酒吃的都香……”
吃飽之餘,衆逃兵更是感慨不已,隻見他們意猶未盡的放下木碗,然後拿手使勁的抹了抹嘴,而後又惬意的打了兩個飽嗝,仿佛接下來去的軍法與他們無關似得。
但随着胖廚子将木碗收走,身後的看押再一次發出催促,衆人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的身份仍然是死到臨頭的逃兵,一切,都沒有改變。
“俺……俺忽然,不想死了……”
感覺到肚子裡熱乎乎的米粥,和身上亂洋洋的日光,突然,一個的逃兵的猶豫着出了聲兒,他這一出聲,周圍,原本還鼓足了勇氣,準備上刑台的其他逃兵,一個個也變得躊躇起來。
是啊,他們之所以逃走,是感覺到軍營之中,日子過的并不如想象那般快意,除了要豁出性命去打仗,還要露宿野外,還不如逃回許州,繼續過安家日子。
即便是他們被抓住時,所想到的,也不過是一刀下去,掉顆腦袋而已。
至少在他們看來,若是再在軍營中帶着,活着與死亡也查不到哪邊去。
但是就在他們,喝下香噴噴的米粥那一瞬間,衆人才意識到,原來活着,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見中逃兵躊躇着不願意繼續往前走,後面的看押頓時有些不耐煩,就聽他喝罵道:“直娘賊,都走快些,就是因為你們這些沒膽的鳥貨,才害的俺到現在沒吃上熱飯。
都當了逃軍了,還想活,笑話……”
被身後的看押一陣推搡,這些逃兵心中的悔意更濃,若是他們不選擇逃跑的話,今日早上,他們必然也和身後的看守一樣,早早的吃過米粥餅子,投入到新一天的操練之中,說不定,他們還能夠獲得批準進入城去,看一看街上的小娘……
隻可惜,這一切都隻是如果!
趙振已經在看台上等了許久,他表面上平靜,但心中卻是不斷思索着,該用何種對策,才能又懲戒那幾個逃兵,又能讓士兵起到警示作用。
正想着,除了那訓練有素的騎軍外,其餘一千多名新軍,已經在程毅的引領下,形成數個方陣,将看台包圍。
如此排列隻是為了保證,趙振在台上說的每一句話,下面之人都能看得明白,聽的清楚。
很快,一十二名逃兵,依次走上了看台。
随着他們的走入,場上中軍為之一靜,那些或是存在了逃跑心思的,或是與自己無關,卻又趕着去吃早飯的士兵們,此刻都将目光投在了看台之上,期待着趙振做出何等的判決。
如此氣氛之下,趙振忽然有些緊張了,但為了維持自身的威嚴,他還是沉默了半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這才哼道:“你們身為某帳下士兵,領某之饷糧,便該忠心耿耿,替某效力。
可就在昨夜,你們卻棄營而逃,此乃是犯了軍中大忌,你們可知罪?
”
此刻,趙振已經在心中排演好了。
按照他的預計,這些人必然會進行一番狡辯,到時候他便讓昨日值守的騎兵出面作證,并且借此鐵證,将這些人就地斬殺,以此,絕了在場其他士兵的念想。
同時,他也好出言安撫餘下士兵,并且搬出昨晚準本好的法令,讓士兵們入城借住,這樣一來,也能把士兵們的反抗情緒押到最低。
至于個别的,還不能夠受到震懾的士兵,到時候他再一一做思想工作。
畢竟這時候每砍殺一個士兵,對本就人手不足的趙振來說,都是雪上加霜,非是不得已,他也不想殺人。
可就在這時,令趙振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就在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之時,原本站着的衆逃兵,竟撲通撲通,全都撲倒在了地上。
然後,就看到他們一個個聲淚俱下,幾乎用喊破了嗓子的聲音,哭求道:“将軍,小的們知道錯了,求将軍開恩啊,小的們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