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暇書廟堂升遷沉浮。
步入十一月,陳瑀的日子過的很平淡,每天看看書,陪房小梅曬曬太陽,偶爾閑暇時候去私塾教教孩子。
隻是私塾這幾天倒是有些不平靜,由于知曉陳瑀這邊免費教授學生,近日前來報名的人越來越多,這讓陳瑀很煩惱。
事情都是這樣的,天下沒有人願意相信天上會掉下餡餅,可真正等餡餅掉了之後,他們又會一窩蜂的去搶。
為什麼有人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士?
興許就是這個道理。
本來隻有二三十個學生,現在驟升到四五十個,而且好像事态還在繼續發展,為此陳瑀不得不在私塾前立了個規矩,招生限額六十。
其實他本意隻是想給一些上不起學校的寒門子弟入學啟蒙,可是沒想到有些愛貪便宜的富家人也将孩子一股腦送了過來,看來陳瑀還是嘀咕了富家人愛貪便宜的本性。
人性釋然,所謂*******,負心皆為讀書人,和這種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今日私塾的學生剛好招收完畢,可是硬生生的來了個不講道理的,這人叫做曹敏之,對,就是不久前被陳瑀一句話罷了工科胥吏的那厮。
他撺掇了七八個鄉民的孩子,跑到陳瑀這裡來無理取鬧來了。
說都是孩子,為什麼有貧富差距?
又說陳瑀帶着有色眼光,隻收取資質好的,平庸的不收。
又說陳瑀仇富心态。
反正各種無理取鬧,看樣子是在報複陳瑀。
對此陳瑀全然不理會,可是事态遠不止他想的那麼簡單,幾個鄉民怒了,竟然天天在私塾前大呼小叫,恐吓孩子。
對此錢冬菲作為先生,自然很有先生的威儀,于是乎去找那些鄉民們評理。
可是鄉民們說話實在難聽,說這私塾不是他開的,說一個女子怎配當先生,說他不過是陳瑀養的一放見不得人的小妾,自己行為不檢點,有什麼資格交孩子。
錢冬菲被那些無理取鬧的鄉民們氣哭了,整正一日沒有上課。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陳瑀不能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于是約了一日,找到曹敏之攤牌。
曹敏之要求也很簡單,隻是想讓這些孩子們入學。
說是這麼說,看要求也确實很簡單,一點不為難人,可是陳瑀知道,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後面定然還會有一大批人踴躍入學,到時候是收還是不收?
陳瑀心善不假,可是他也隻是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不是聖母白蓮花,他沒有義務卻接受這麼多孩子的教育。
于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讓沈飛蒙面,給曹敏之打了個半身不遂,事情才得意解決。
有時候不用點卑鄙手段,好像是鎮不住人,你越是心善,他們就越覺得你好欺負。
曹敏之被打後,浙江左參政曹元禮不幹了,立刻讓首先胥吏找陳瑀理論。
陳瑀隻是失口否認,讓他們查清楚在找人。
曹元禮也是拿陳瑀沒有辦法,畢竟這些都是小事,總不能真的調都指揮使軍隊去找陳瑀理論。
自從市舶司被關了之後,陳瑀家的絲綢貿易便少了很多,幸好家中良田還有幾千畝,倒是不愁錢财的收入。
平淡的日子在十一月中旬的一天終于迎來了改變,朝廷派了個太監,此刻這個太監就在陳瑀的書房。
“魏公公,您怎麼親自來浙江了?
莫不是皇上……”
見陳瑀一臉哭喪的樣子,魏彬急忙擦了擦臉上的汗,面皮一陣抽搐,露出個難看的笑容道:“陳大人真會開玩笑,皇上身子骨硬朗的很。
”
“魏公公想哪裡去了,我意思是皇上不會有事要吩咐我做吧?
”
魏彬那個汗啊,你說話就好好說話,你那一副死了人的表情給誰看呢?
消遣雜家是不?
“恭喜陳大人,皇上欽點爾為巡撫河北道禦史,責察和監督桑玉兵。
”
魏彬将聖旨和官袍官印一一送給了陳瑀,“陳大人,這才是第一步,好好把握,河北道劉家流寇不太平,桑玉和陸完總督攻打流賊,進展頗不順利,九邊的軍都被他們調完了,連個屁都沒打出來,不過雖然如此,他們捷報卻适才上報到朝廷,皇上讓你去的意思,想必聰明如陳狀元者應該能看得出來吧。
”
陳瑀點點頭,“有勞魏公公了。
”
“陳大人這就見外了,你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家也不是劉瑾,不會那麼狼心狗肺,你陳瑀如何對我魏彬,我魏彬就如何報答你,咱家野心不大,安穩的度過這一輩子便可以了。
”魏彬語重心長的道。
“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坐在司禮監這個位置,就注定不能安穩。
”陳瑀笑道。
“咱家在司禮監批了不少紅,楊廷和幾乎将之前你興起的一條鞭和考成法以及均徭法全部廢除了,得到不少官場的支持,現在權傾朝野,皇上也是有些擔憂了。
”魏彬提醒道。
改革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大明的糜爛是從骨子裡就已經爛了,他和那些士族豪紳官僚宗親都沒有根本的關系,可是他們卻又時刻在推動大明的糜爛。
自從太祖皇帝定下大明财政基調之後,大明就在一點點的被腐蝕,身在那個朝代為官為士紳,想要不貪污不壓榨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小農體制在那裡擺着,大明又一個勁的重農抑商,土地又私有到各個地主身上,稅賦全部轉嫁到百姓頭上,這個基調就在推動大明的糜爛。
你想要扭轉這個局面,要不就學着後世張居正改革,這是陳瑀在做的,可是張居正改革也不過隻是在給大明續命,卻并沒有真正的轉變大明的命運。
如果想要徹底除掉這個弊端,除非興起資本主義,讓土地變的不那麼重要,這樣想要在以土地徭役從百姓頭上剝削,就變的不太可能,這樣大明才能徹底蛻變。
但是這個道路任重道遠,卻不是一朝一夕或者十年八年就能轉變的,所以陳瑀才着重從土地改革開始,在給大明續命的前提上,日後才談社會形态的轉變。
朱厚照擔憂是正常的,畢竟現在是朱家的家天下,他知道自己和楊廷和不和,又知道朝堂上就連楊一清也鬥不過楊廷和,所以才想再一次把自己捧上來,來和楊廷和分庭抗禮。
陳瑀謝過魏彬的提醒,給他塞了幾百兩作為路費,這種人說話你可不能全信了,他魏彬如何報答,斬雞頭拜把子之類的豪言壯語你就當做一個屁吧,陳瑀不是剛入官場的雛,兩世為官經驗告訴他,政治上是沒有朋友的,能将人聯在一起的隻有利益。
就算是他和楊一清等人也是一樣,他們之所以能這般擰成一股繩,不過是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标罷了。
送走了魏彬,心裡倒是開始糾結起來,晚飯吃的索然無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還是房小梅先開口對陳瑀道:“今日魏公公前來所謂何事?
有話就說吧。
”
剛喝了幾口酒的陳大富也道:“瞧你那滿臉心事的樣子,有屁快放。
”
“皇上剛來了旨意,調我為巡查禦史。
”陳瑀笑道。
“好事啊!
”陳大富一雙大眼眯在了一起,像是添了一口陳年二鍋頭一般。
“去監察河北道流賊。
”陳瑀接着道。
“哦,離家遠了點,不過你安心的去,家裡有老子在,出不了事。
”陳大富要陳瑀不要擔憂。
“河北道?
流賊?
劉家兄弟反賊麼?
”房小梅臉上頓時漏出擔憂,“當初你去固原,是遭小人陷害,索性有楊一清在,你才能有驚無險的回到京師,你一個文官,去打什麼流賊?
皇上是不是瘋了?
想要啟用你哪裡不行?
再不濟去江西打打匪寇!
劉晨兄弟二人,加上楊虎軍,還有齊彥名軍,隊伍已經壯大至幾萬人,河北各州縣都被他們走了一圈,現在軍隊已經延伸到了山東河南,你一個文官,去送死嗎?
!
”
房小梅說完,陳大富才愣在那裡,然後緊接着破口大罵,“他娘的皇帝老兒,本以為知道我兒是塊璞玉,知曉了革我兒的官是個錯誤,可誰知他娘的死性不改,這官不當也罷!
醜生,你馬上休書一封,就說你得了疾病,去不了,讓他們另擇良臣吧!
”
陳瑀也知道房小梅和陳大富是擔憂自己,可是這次機會他是需要的,這個跳闆也是他需要的,朱厚照有意讓陳瑀升遷,可是總要有個由頭。
現在以自己來彌補馬中錫之過,莫不是出于将功補過的考慮,河北道捷報不斷,雖然不知道真假,可是一旦陳瑀去了,這些功勞就有陳瑀的份,隻有這樣,朱厚照才能光明正大的升遷陳瑀而不會被言官坐了口實。
“爹,娘子,你們莫要擔憂,馬昂戚景通都在軍中,應該不會有太多危險的。
”
良久沒開口的沈飛也道:“我跟你一起。
”
如果說政治是一場沒有朋友的鬥争,那沈飛就像超脫政治而獨立的個體,他對陳瑀是沒有一點私心的。
“不行,你和楊姑娘剛有點進展,不要去躺這趟渾水。
”
“有我在,夫人和老爺能安心,我也需要點官職,不然拿什麼去和楊大人交待,總不能這樣就把他女兒拐跑了吧?
到時候楊大人還不剁了我。
”沈飛笑道。
雖是這麼說,但是陳瑀還是滿懷感激。
“陳廷玉,你是已經鐵了心了是吧?
你根本就沒打算和我們商量,你隻是來告訴我們結果的!
”房小梅擱下筷子,“你這一去,孩子生下來怕是他爹什麼樣都不認識了。
”
陳瑀笑着安慰房小梅道:“放心,流賊都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了,我去就是走個過場,很快就能回來了。
”
“陳廷玉,你休要騙我,劉晨兄弟大有壯大之勢,楊虎的加入讓他們如虎添翼,朝廷在北邊的軍隊已經不能供給,都開始從東南抽兵!
東南防禦羸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溫州府事件在錢塘縣再發生一次?
那個時候我是不是還要手中拿着剪刀,等你陳廷玉從河北來救我們一家老小!
”
有時候娶了個聰明的女人确實也是個麻煩的事,太聰明了,想騙都騙不了,而且言辭還那麼煽情,你看,陳大富已經怒目圓瞪的在找藤條了。
“娘子莫氣莫氣。
”懷孕的女人是不講道理的,“哪裡有你說的那般啊,錢塘是浙江的府治所在,朝廷不會讓這裡出了事的。
”
“那你告訴我,六年前倭寇襲擾錢塘你陳家之事怎麼解釋?
”
尼瑪,這天沒法聊了,陳瑀真不知道怎麼反駁房小梅,尤其一旁還有個手中拿着棍棒的陳大富在瞪着自己。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講不了家鄰小事,看來隻好談一談國家大義了。
“去你娘的!
”陳大富一棒就輪了下來,索性陳瑀眼疾手快,才沒有被幹到,“我讓你國家生死以,我讓你禍福什麼之,老子今天就把你打瘸了,我看朝廷怎麼用你!
”
“爹,爹,你冷靜點,我隻是去監察軍隊,又不是去送死!
”
“當你爹不懂官場道道是不是?
你告訴我,河北道太監怎麼死的?
”
“咦?
你怎麼知道?
”
“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臭小子,老子弄殘你!
”陳大富拿着棒槌滿屋子追打陳瑀。
要不是陳瑀用他兒媳婦和孫子威脅他,他是決計不會罷手的!
“冷靜!
”陳瑀霸氣的怒吼一句,将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咳咳,你們聽我說。
”陳瑀滿意的看了看惱羞成怒的衆人,有點抱歉的開口道:“我能理解你們每個人的心情,我也知道此去确實會有風險,但是有沈飛馬昂戚景通等人在,我會确保自己風險降到最低,畢竟一箭射過來,也有他們當着不是?
”
說到這裡,沈飛狠狠的瞪着陳瑀。
陳瑀抱歉的看了眼沈飛,露出一個兄弟幫忙的眼神。
然後繼續道:“你們疼愛我,我都知曉,可你們轉念想一想溫州府事件,你們知道多少還在襁褓裡的嬰兒死于非命?
多少個蹒跚學步的幼兒被倭刀砍掉了腦袋?
他們的命難倒就賤嗎?
相同的,河北每天會有多少這樣的事件發生?
流賊一天不平定,這樣的慘案每天就會有發生。
我隻是去監督軍隊,不是去打仗,我也隻是盡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去阻止這樣的慘案繼續發生。
享受着國家稅收優惠,高枕無憂的陪着爾等閑看庭前花開花落,這不是我陳瑀想要的生活,爹,你當初送我讀書為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
“為了光宗耀祖,剝削百姓啊。
”陳大富摸了摸腦袋,無辜的道。
尼瑪的,當我沒問。
然後轉頭問房小梅道:“你知曉我平生的志願,你知道我以于少保為偶像,我也想挽天傾,也想在曆史留下濃重的一筆,所以有些事我必須去做,希望你能理解我。
”
房小梅淡淡的看了陳瑀一眼,然後挺着肚子離開了。
等她走後,陳大富才趕緊來到陳瑀面前,左右摸索一番,心疼的道:“你沒事吧?
爹剛剛就是做做樣子,你這孩子心事,做爹爹的怎麼能不知道,我就是在兒媳婦面前做個戲,你快去哄哄她。
”
陳瑀眼睛陡然一亮,“爹爹英明!
”然後飛快的跑回房間了。
房内燈光昏暗,房小梅坐在床邊,手中繡着女紅,見陳瑀來了,淡淡的問道:“什麼時候走?
”
“嗯?
”
“别以為你父子兩演戲我看不出來!
”房小梅歎了口氣,“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隻是心裡不舍,這次你去,我不能跟着你了,凡事好生考慮之後才做決定,做決定前也要想着家中有我和孩子等你,不要冒失冒險。
”
尼瑪,這才是自己家的媳婦啊!
陳瑀心疼的将她摟在懷中。
“這是給你繡的衣服,已經入冬了,河北不比江南,那邊冷的緊,這件皮革披風繡好了才出發吧。
”
娶妻如此,此生足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