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離開後的牢房沒有再發生爭吵,但也沒有很安靜。
“現在就把鎖鏈弄開吧。
”
“哎,姓陳的,你有沒有工具?
”
“喲,姓高的,在白樓鎮你不是天下無敵嗎?
我妹妹都能自己扯斷鎖鏈,你不能啊?
”
“掌門是大家的,你別總想沾親帶故。
”
兩人爭執著,陳十還是利索地用鞋子襪子掙開了鎖鏈,又協助高小六解開。
高小六整理一下衣衫:“我先回會仙樓。
”
“你是要回去先處理一下你爹。
”陳十說,“別跟你爹親親相護。
”
先前在牢裡和七星對了下細節,得知高長老都沒有跟七星提過這件事,提起高長老,七星還笑著說:“跟高公子不一樣。
”
雖然這話說得客氣,點到為止,但陳十立刻知道高長老必然對掌門不敬,再回想當時說過的話和高長老的態度。
“一副為難看不上掌門做事的樣子!
有長老的樣子嗎?
”陳十憤憤說。
說到這裡時,在地上躺著的梁六子呵一聲:“說得你看得上似的,這一路聽你罵掌門聽得我耳朵都生繭了。
”
陳十的臉微微一紅:“那不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你妹妹啊。
”梁六子說,“知道是妹妹就看得上了?
那你這不也是親親相護嘛。
”
陳十惱羞成怒踹了梁六子一腳:“就你話多,適才問北海軍的狀況你怎麽不說?
一句話不說?
”
梁六子嗤笑一聲:“說了有什麽用。
”再看陳十和高小六,“你們這就自己把自己解開了?
省省吧,一會兒還得被人綁起來。
”
高小六看著他搖頭:“可憐,看來你這輩子沒有順心如意過。
”
梁六子冷笑:“看來你們墨徒過得還挺順心如意的啊。
”
“我們雖然艱難,但從未放棄希望。
”高小六說,一笑,“而且果然期待成真,我們墨門煥發生機。
”
梁六子再次嗤笑:“就靠那個掌門?
真以為得了霍蓮的寵,讓他言聽計從?
”
“你果然是什麽都不知道。
”高小六居高臨下看著他,搖頭,“我們掌門和霍蓮之間的關系豈非你想的這麽簡單。
”
“沒錯。
”陳十再次踹了梁六子一腳,“你個蠢人閉嘴。
”
說罷又看高小六,壓低聲問。
“小女和霍蓮之間什麽不簡單的關系?
”
高小六說:“這是墨門機密。
”
陳十瞥他一眼:“那我問你,你討好我妹妹幹什麽?
你有何居心?
”
高小六笑而不語。
“怎麽,這也是墨門機密?
”陳十冷笑。
“我與七星小姐之間可不是居心這個詞能論的。
”高小六說。
他們之間那可是救命之恩齊心協力相知相伴心有靈犀同床共枕……
就算七星說了這小子跟他父親不一樣,陳十也覺得這小子看著不順眼。
“我們小女很不容易的。
”他低聲警告,“你最好離她遠點。
”
我們小女這四個字他加重了語氣,提醒高小六,那是他的親人。
當親人喚起小名的時候,也像拉起了屏障,將其他人隔絕在外。
但眼前這個高小六卻沒有半點悵然。
“我雖然不認識叫小女的她,但我認識的七星也很不容易。
”他說,眼神居高臨下,“你這個自稱哥哥的知道七星多不容易嗎?
”
他的確不知道,陳十神情悵然。
“自從大女的事後,姑姑帶著小女到處遊走,除了有師祖召喚,很少回來。
”他喃喃說,“晉地之亂後更是失去了消息,我以為她跟姑姑一樣死了。
”
死了也好,一家子人也算團聚了。
隻留下小女一個人,她是怎麽活下來的?
她該多不容易啊!
她還爭到了掌門。
而他還對這個掌門不屑。
陳十擡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鎖鏈輕響,七星在這時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有些不解:“怎麽了?
”
陳十眼睛紅紅鄭重說:“小女,你有什麽吩咐盡管說,我赴湯蹈火立刻就去。
”
七星哦了聲,看了眼高小六。
高小六對她一笑,點點頭:“我也是。
”
七星也不再多問了。
“那就準備召集墨工齊聚北境吧。
”她說,“小六你寫好掌門令。
”
高小六神情鄭重應聲是。
陳十更是激動:“我們可以走了?
”
七星點頭:“可以。
”看了眼外邊,“趁著天還沒亮。
”
一直躺在地上的梁六子聽到這裡再次震驚:“你說服霍蓮了?
”
霍蓮真對這個女人言聽計從?
七星看著他搖頭:“我沒說服他啊。
”
沒有說服他?
梁六子一愣,那……
“我本就沒去說服他,我隻是說了我們墨門要做的事以及非做不可的心志。
”七星說,“我不說服他,他也別說服我,大家就各自行事。
”
就各自行事?
霍蓮不管?
那還不是等於說服了?
怎麽可能啊,霍蓮是這種人?
梁六子瞪眼。
七星一笑:“是不是,走出去就知道了。
”
……
……
牢房的兵衛看著三個身影消失在視線裡,說不上是該松口氣還是提著一口氣。
“你們確定,都督說了可以?
”一個兵衛低聲問。
適才那女人走了又回來,還告訴他們,要讓牢房裡這兩人去幫她拿點東西,都督已經同意了,他們可以去問問都督。
什麽叫幫她拿點東西?
那不就是離開牢房,還來去自如嗎?
兵衛們將信將疑,隻能派個人去問問。
都督不在內宅,就在朱川的房間裡,室內亮著燈,站在院子裡能看到窗戶上投下獨坐的身影,當聽了詢問,室內沒有多餘的話,隻傳來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兵衛們看著漸漸變淡的夜色,天快要亮了,走就走吧,這三人走了,都察司裡裡外外都安靜了。
“哎!
”
牢房裡忽地傳來粗啞的喊聲。
兵衛們對視一眼,忘記了,牢房裡還有一個人呢。
梁六子抖動著鎖鏈,看著空寂的牢房,忍不住罵起來,這兩個混帳東西,說走就走了,也不把鎖鏈給他解開。
他一通費力地撕扯,從欄杆上掙脫,再看向牢門外。
真的走出去了,真的沒被抓住綁著扔回來。
那他呢?
……
……
梁六子在大搖大擺走出牢房的時候,被兵衛們按倒在地,也再次來到朱川的房間前稟告,詢問,這個人是不是也是要出去拿點東西再回來。
“綁緊,堵住嘴,扔進水牢裡。
”霍蓮的聲音從內傳來。
兵衛應聲是,終於是他們熟悉的操作,利索地將梁六子扔進了水牢。
梁六子隻來得及罵一聲,餘下的話就被堵在肚子裡,泡在冰冷漆黑的水牢裡,在肚子裡把霍蓮翻來覆去地罵。
除了以前常罵的話,又多了一個新的。
那墨門的女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還能帶著她的同黨大搖大擺離開,怎麽輪到他就不行。
真是把墨門當舅子看待了!
罵完了又忍不住想,那女人說召集墨工齊聚北境,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一次北境長城真的可以修補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怎麽能被關在牢房裡!
這該死的霍蓮!
該死的梁八子!
天光漸漸亮起,室內的燭火變得昏黃,霍蓮的視線也變得昏昏,但他並沒有閉上眼,依舊看著手裡握著的一塊點心。
擺在桌案上的點心並沒有被吃完,那女子在說完話之後,拿下別在袖口的繡花針,在一枚點心上雕出一枚墨字結。
“先前我要見皇帝也不是為了洗冤,我是要讓皇帝知道,墨門做了什麽,罪他知道,功他也應該知道。
”
七星托著這一枚墨字結點心,放到他手裡。
“如果墨門有罪,也不會是苟且偷生,而是更應以墨技造福天下,這就是我們的活法。
”
這樣的活法。
霍蓮將手掌攥住,手心中的糕點松軟如沙而落。
這樣的活法能活出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