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一行人傍晚的時候到莫遠,鎮長接到通知,特意讓人準備了晚飯。
大概八點,鎮長一家和勘探小隊的隊員齊聚一堂,二十多個人坐在相互拼接起來的長方形木桌上,看起來尤為壯觀。
經過幾個小時的情緒消化,許星終于不再那麼激動,但因為哭的時間太久,眼睛和鼻尖都紅紅的,眼圈甚至已經腫了起來。
此刻她也坐在長桌上,就在郁甯旁邊。
郁甯是另一所學校的研究生,今天第一次見許星,對她下午突然的爆發還心有餘悸,于是小聲問她:“學妹,你還好嗎?
”
許星側頭,正好對上郁甯擔憂的目光,她彎唇,淺淺一笑,像是春日裡第一朵綻放于枝頭的桃花,乖巧又漂亮。
“學長你别擔心了,我沒事。
”
十月初,月光清亮,遙遙落下來,溫柔地覆在每個人身上。
身側的女孩笑得太美好,天上的月亮也不如她絕色。
郁甯這一路上并沒有刻意觀察她,但眼神偶爾相觸時,總覺得面前的女孩肩上背負了太多東西。
她堅韌不拔,眼神執着,可偏偏那雙清亮的鹿眼裡好像壓抑着什麼,隐忍的,痛苦的,是
她不願宣之于口的秘密。
但現在,她輕輕一笑,眸光幹淨,那些潛藏着的隐痛好像在一場爆發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她好似從一個不服輸,不甘心的大人,變成了柔軟的少女,擁有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
郁甯不由得愣了愣,有些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她在一個下午變了一個人。
許星見郁甯盯着她看,有些疑惑,伸手摸了摸自的臉:“怎麼了?
我臉上有東西?
”
郁甯猛地回過神,笑了一下:“沒有,不過你的眼睛确實很腫。
”
許星怔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擡手揉了揉眼皮,溫峋出現得太突然,她也沒個準備,情緒一激動就停不下來了,丢了好大一個人。
但一想,有準備她也一樣會激動,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無奈地笑笑,放下手,擡眸,剛好看見溫峋端着一個超大的湯碗出來。
他依舊是傍晚那身衣服,面部輪廓微微繃着,臉上沒什麼表情,許星卻看得着迷。
廚房大概有點熱,他的額頭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估計在忙,也沒時間擦。
桌上已經擺了些碗盞,能放下那一大碗湯的就隻有她面前。
溫峋彎腰,準備将湯放在她面前,他離她有點遠,她伸手去接,男人卻錯開:“小心。
”
嗓音低沉,厮磨得人耳朵發燙。
許星的心髒蓦地狠狠跳動了一下,跳得她有些疼,伸出去發指尖微微發着抖。
她狀似無意的收回,輕輕說了聲:“謝謝。
”
她不敢擡頭,怕在看見他的瞬間哭出來,所以在給自己做心裡建設,千萬别哭,别讓别人看出端倪,别成為他的累贅。
溫峋端着湯碗的手抖了一下,她的聲音好軟好溫柔,帶着些微的甜,發着顫。
他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和想象中一樣,好聽得要命。
這句“謝謝”說得他心口發澀,發疼。
他想,他大概知道她為什麼能說話。
那樣慘烈的場面,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看見。
溫峋咬着牙将湯碗放在她面前,許星垂眸看了一眼,是蓮藕排骨湯,她腿傷的時候他經常給她炖。
他放好起身,到一半時,沒忍住看了她一眼,剛好和小姑娘熱切的目光對上。
鹿眼裡已經起了霧,帶着些倔強,還有濃得化不開的委屈和想念。
溫峋心尖一滞,喉結不耐地滾動了一下,喉間發酸,不敢再多看,轉身離去。
四年不見,隻匆匆說了一句話,甚至比不上陌生人之間的寒暄,可是他們都在癡纏的目光中看見彼此眼中那一千多個日夜的思念。
許星垂眸看着面前的排骨湯,鼻尖微微發酸。
她的溫峋,故意的。
故意把其他地方都擺滿,把排骨湯放到她面前,他在讓她補身體。
她吸了吸鼻子,擡起頭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
廚房的窗戶開着,溫峋站在竈台邊,他很高,長身玉立,肩背挺拔,和裡面忙碌的女人們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身邊站着下午挽着他手臂的女孩,正墊着腳,伸着手給他擦額頭的汗。
男人嘴角含了一抹痞壞的笑,微微躬着身子,讓她擦。
許星盯着碰溫峋的那隻手,抿了抿唇,鹿眼稍暗,想把那隻手拍開。
但她現在還不能拍,因為那女孩是村長的女兒,叫陸妍。
根據她這半個小時聽到的八卦,溫峋是陸妍帶回來的,陸妍瘋狂地追他,瘋狂到整個村子裡的人都知道陸妍非他不可。
溫峋一開始還堅貞不屈,說什麼都不願意,後來被村長做了好幾次工作,态度才終于軟化一點,就這麼不鹹不淡的處着,貌似是暧昧期?
許星的手摳在桌面上,因為用力,指尖微微發着白。
行,她忍,她等着可以和溫峋相認的那一天,非得把他搶過來!
菜上完,大家也就停止了無聊的八卦,全都坐在椅子上。
首座是梁教授和陸超,兩人這會兒已經稱兄道弟,互相問候了家裡的情況。
村長還說一定積極配合勘探隊的工作。
梁教授滿口謝謝。
随後是勘探隊的研究人員,呈兩排坐開,到了最尾端才是鎮長家的人,其中也包括溫峋,他們倆在最遠的對角線上。
她側頭和郁甯說話,一雙鹿眼卻看着溫峋的方向,漆黑的瞳孔清又冷。
陸妍像沒長骨頭似的,歪歪斜斜倒在溫峋身上,一雙眼睛落在他側臉上,癡迷得不行,不知道在說什麼,笑得一臉燦爛。
涼棚裡搭着暖黃色的小圓燈,溫暖的燈光落在男人臉上,将他的輪廓照得硬朗,分明,他嘴角帶了點笑意,目光卻是冷的。
并沒有看靠在他肩上的人,反而用力聳了幾下肩,示意陸妍滾下去。
陸妍像沒感覺到似的,一動不動。
最後他隻能垂眸,盯着陸妍,不知道說了什麼,陸妍不情不願地從他身上起來。
卻沒想到一起來就和許星的目光打了個正着。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陸妍狠狠皺起眉頭,面露不悅地看着許星,眼底的厭惡和警告意味很濃。
許星的眼睛還是紅腫的,這會兒看起來很是可憐,她朝陸妍輕輕彎唇,帶了一抹江南美人的溫婉,随後收回視線,邊和郁甯聊天邊吃飯。
陸妍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心裡的氣憤呈幾何增長。
許星眼底的情緒她再清楚不過,分明就是看上了溫峋!
她自以為宣示主權地坐得裡溫峋t更近,卻不知道,她邊上的男人餘光瞥見坐在對角線上的心肝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排骨湯,整個人心都軟了,澀了,擰着疼,卻又無法抑制地彎着唇。
露出一個欣喜,欣慰又溫軟的笑。
這兒的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他都準備好結束後就回去看她,卻沒想到她先來了。
隻是,不是說好了要去當畫家嗎?
怎麼跑去學地質了?
學地質天天住山裡,那麼累,那麼苦,他又不在她身邊,誰保護她?
他的姑娘長得白白淨淨的,還那麼瘦,要是傷着了怎麼辦?
野外露營還得紮帳篷,就她紮帳篷的手藝,也不知道帳篷有沒有被風吹走。
她哭的時候有沒有人哄她,無助的時候有沒有人抱抱她?
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
還有都說了讓她好好吃飯,這小混蛋總是不聽,這才幾年,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好不容易養好一點的身體,全給他還回去了。
他的寶貝,怎麼總讓人這麼心疼?
陸妍剛想和他說話,邊看見他嘴角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笑,愣了愣。
自從這個男人醒來,她就從沒見他露出過這樣溫和無害,全然發自内心的笑意。
他面部輪廓硬朗,一雙眼睛又深又長,像是漆黑深邃的井,透着森寒的涼意。
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很壞,帶着強烈的侵略性,好像在打量一件不怎麼值錢的貨物。
陸妍心頭一跳,被他唇角的笑驚豔,甚至都沒時間去想他為什麼會這樣。
理智早就死了,她現在隻剩感情:“小山,你剛剛笑起來好好看。
”
聞言,溫峋夾菜的手頓住,漫不經心扯了扯嘴角:“是嗎?
”
男人嗓音低沉,聽得陸妍心花怒放:“嗯嗯嗯。
”
溫峋把菜夾到她碗裡,稍稍擡眸,漆黑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一瞬,随後轉向正在啃小排的女孩。
喉結滾動間,帶笑的聲音傳到許星耳朵裡。
“大概是因為見到了隻在夢裡見過的地質勘探隊,有點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