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看熱鬧的,裡面哭喊的,全都噤聲。
隻餘他一聲發自兇腔的怒吼還在回蕩,仿佛有雷霆萬鈞。
片刻後,他冷笑:“趙叔趙嬸,我叫你們一聲叔嬸,是因為你們是長輩,我溫峋小時候受過你們照顧,你們自然也受得起。
不過,看看你們教的好女兒,多懂事!
”
他矮身,蹲在趙嬸面前,暴怒的眼睛裡隻餘她呆滞的臉:“報警?
你現在還報嗎?
抓我還是抓你的好女兒?
”
語畢,他起身,不再管身後人,朝門外走去。
圍在門口的人,見他要出來,紛紛作鳥獸散。
小胖也被他渾身戾氣吓到臉色發白,但還是擔心他的狀态,小聲叫:“峋哥……”
溫峋沒理會,徑直出了門,再次跨上摩托車。
轟鳴聲響起,連人帶車,瞬間沒了影。
瘦馬猴急得要死,怕溫峋控制不住情緒,拿着車鑰匙匆匆跟上去。
“趙老師,校長的車我先用一下!
你和小胖處理這裡的事!
”
趙麗蓉還處在震驚的情緒中沒出來,聽見瘦馬猴叫她,隻呆呆應了聲好,老師的本能讓她囑咐了一句:“你開車小心點。
”
理發店裡,趙嬸終于回過神,“啪啪”幾巴掌打在趙青青身上。
“你個混賬東西,你要死啊你!
”她哭罵着,“老娘這麼多年是教你害人的嗎!
送你上的學都他媽白上了嗎?
!
”
“你才多大你就敢關同學!
再過兩年你是不是要把這天都捅個窟窿,啊!
”
趙青青嗚嗚哭着:“……我錯了,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趙叔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氣一樣,呆愣愣的,好一會兒才站起來。
餘光掃到一旁的掃帚,頓時氣得發抖,他撿起掃帚,二話不說往趙青青身上招呼。
“小兔崽子,我讓你關!
我讓你關!
”
他顯然是氣急了,下手沒有輕重。
趙青青被打得連聲尖叫,想躲躲不掉,想爬爬不起來。
“……啊!
爸!
爸!
我錯了!
我錯了!
啊!
疼疼!
我再也不敢了……嗚嗚……我不敢了!
”
趙叔氣得頭腦發昏,又一掃帚重重落下:“不敢!
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服了,你他媽以後還敢!
”
趙麗蓉身為趙青青的班主任,即便知道她有錯,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趙叔這樣不分輕重地打她。
她連忙讓小胖上去拉住趙叔,讓他别打了。
小胖當年當過壞蛋,但自認沒趙青青這麼壞,雖然也讓他爸媽,老師頭疼,但不至于闖這麼大的禍。
再說,這幾年他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到底還是守住了一顆善心。
聽見趙麗蓉叫他,他當即沖上去抱住趙叔的腰,将他拖開。
趙麗蓉上前,趙青青連滾帶爬地爬向她,哭着認錯:“老師,老師,我錯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你,救救我……我爸要打死我了,嗚嗚……”
趙麗蓉扶起她,拉她坐在椅子上,歎了口氣。
她環視一圈——趙嬸還在抹眼淚,趙叔被抱住腰還在掙紮,誓要打死這個不孝女,外面的人還在看熱鬧。
她也拉了把椅子坐到趙青青對面,放平聲音:“趙青青,你知道今天室外溫度多少度嗎?
”
趙青青愣了一下,搖頭。
“38度。
”趙麗蓉又問,“你知道那間密閉的器材室室内溫度多少嗎?
”
趙青青依然搖頭。
“43度。
許星從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就待在裡面,沒有水,沒有風扇,沒有空調。
手機沒信号,她不能說話,不能求救。
器材室離教學樓有些遠,中午一點過,大家都在午休,她就算弄出聲音,大概率也不會有人聽到。
”
趙嬸和趙叔都安靜下來,趙青青眼睛都哭腫了,她隐約意識到,她好像犯了大錯。
趙麗蓉:“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身上的汗都幹了,人也暈了過去。
中暑,高燒,嚴重脫水引發了腦水腫,送去醫院急救了快兩個小時情況才穩定。
如果按你說的,明天早上再放她出來,你放出來的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個死人了。
”
她最後說:“你差點殺了你的同學。
”
她聲音平穩,以陳述的語氣述說事實。
偏偏這樣不帶感情的陳述是最讓人害怕和恐懼的。
趙青青臉色“唰”地慘白,瞳孔都放大了,身體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隻能一遍一遍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我錯了……”
趙嬸聽完趙老師的話,皿液翻騰,直沖腦海,雙眼一翻,直直倒在地上。
趙青青和趙叔都吓了一點,驚恐地喊道。
“媽!
”
“翠翠!
”
小胖:“卧槽!
趙青青,你他媽真有能耐!
”
他趕緊松了趙叔,跑到趙嬸身邊,用力給她掐人中。
掐了好一會兒趙嬸才醒過來,她好像一下老了十歲,虛弱地靠在趙叔身上。
她找了一圈,找到趙老師,拉着她的手問:“那……那孩子,沒事吧?
”
趙麗蓉點頭:“現在還在昏迷,等醒過來就沒事了。
”
趙嬸這才松了口氣,嗚嗚哭起來,全然沒了剛才嚣張跋扈的模樣:“我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啊!
”
“對不起……對不起……”趙青青跪在她身邊,不住道歉,“媽,我錯了,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我不想打你了”趙嬸閉起眼睛,氣若遊絲,“……教不好……教不好……”
趙叔抱着趙嬸哭。
外面看熱鬧的人唏噓不已。
“這姑娘,心腸也太毒了!
”
“這怪誰?
還不都是爹媽教的。
”
“都是爹生娘養,一樣吃米飯長大的,怎麼就這麼歹毒呢。
”
…t…
趙嬸一顆心被戳得千瘡百孔。
這個本該平靜又平常的晚上,因為許星,整個小鎮都醒了過來。
溫峋發了瘋,一家一家找過去。
明明都知道了答案,他還是用同樣的方式一家一家逼問,一遍一遍聽着同樣的回答,仿佛自虐一般。
刀割斧砍,但他将刃對準了自己,将自己刺得鮮皿淋漓。
如同刺青一樣,将今晚的一切刻在心上,讓他永遠銘記因為他的疏忽造成的後果。
瘦馬猴跟在他身後,看得心驚膽戰,又不敢勸阻。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回到醫院。
許星的病房裡,小老太太守了她一夜,最後趴在她床邊睡着了。
溫峋眼眶發紅,怒氣和戾氣散了大半,他站在病房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進去。
楊萍萍睡眠淺,一點聲音就将她驚醒。
剛醒過來眼睛有點花,緩了一會兒才看清來人:“小峋?
你回來了。
”
溫峋:“嗯。
”
他走到病床邊,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阿婆,您先回去吧,這裡我來守着。
”
楊萍萍揉着腰:“沒事……”
“阿婆,星星行醒了總得吃飯。
”
“哦,對。
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楊萍萍這才反應過來:“那你先在這兒守着,阿婆回去給你們做早飯。
”
溫峋點頭:“陳立在下面等着,他開車送您回去。
”
“好好。
”
等楊萍萍離開後,溫峋坐在她的位置上,漆黑瞳孔裡,隻有女孩蒼白的臉。
他拿了棉簽,蘸着水給許星潤唇。
他做得認真,小心翼翼,像是在擦拭一顆明珠。
潤完唇,他沉默地看着她。
許久,終于伸手,将女孩的小手放進掌心裡。
啞着聲音,低聲道歉:“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