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慕府門口。
瑤光街上排隊領糧食的災民還沒有散開,有的甚至直接在慕氏織造行賀慕家府邸的高牆下蹲坐着,蜷縮成一團,雙目無神,嘴唇在顫着,頭和花白的頭發胡須都跟着一起瑟瑟發抖。
他們不敢閉上眼睛。
盡管很困了,甯可狠狠掐自己一下,也不願睡去。
因為他們心裡清楚的很,這一睡,第二天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慕聽雪身為一個21世紀的女性,從未直面過如此殘酷的景象。
稱之為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管家,把空着的東苑收拾出來,讓府邸牆外的災民進去,有個擋風雪的地方。
”
慕聽雪終是不忍。
慕家的府邸不小,屬東苑是最寬敞的,原主生母的居所。
母親去世的早,東苑就空置下來了,有丫鬟小厮定期打掃。
就算讓災民們在東苑的客廳、木質走廊裡并排躺着,也比在高牆外等死好。
慕府的管家震驚了,露出為難之色:“可是大小姐,那是夫人的……”
“我當然知道是娘的住處。
”
慕聽雪打斷了他,态度強硬且堅決,“不止東苑,把城裡慕氏閑置的七處宅子都打開,放無家可歸的災民進去避風雪!
”
管家垂着頭:“七處宅子有兩處是……”
“二叔的?
”
慕聽雪見管家支支吾吾,立刻就明白了,“那就先用父親的五處閑置宅邸。
”
她剛回來沒多久,還是謹慎些好,不去招惹二房。
做事不可越界,她今日若強令管家把二叔那兩棟閑置宅邸也打開給災民用,明兒還不知道二房那邊要鬧出什麼亂子。
二嬸可是個厲害的,控制欲很強。
“是,小的這就去。
”
管家松了口氣,大老爺已經在放權給大小姐,還把大小姐當繼承人培養,所以不管是東苑還是那五處宅邸,動了也沒關系。
“若地方不夠,本王下令讓大自在佛寺、京兆府、以及麾下閑置的宅子也打開,放災民進去。
”
耳畔傳來富有磁性好聽的男低音。
慕聽雪一轉頭,發現竟是澤寶他爹:“王爺……”
您怎麼還沒走?
她以為,把這位大冰塊送到府門口,他自己就會離開了。
“謝謝!
”
既然人家都遞來橄榄枝了,不接是傻子。
大自在佛寺是皇家寺院,有數不清的空屋,占地面積堪比皇宮。
祭拜佛祖的大殿,少說能收納數萬災民。
京兆府的巡撫衙門,也有廣闊的空地,至于攝政王麾下的閑置宅邸,城裡城外,估摸着也有十多處。
“慕姑娘有悲天憫人之心。
”
晏泱冰冷的眸子裡,浮上了一絲溫度。
“說來不怕您笑話,攝政王殿下,我隻是在自救罷了。
”
慕聽雪的表情既無奈,又透着一絲悲涼。
晏泱深深地凝視着她:“謝邑無法為你遮風擋雨,隻能給你招風惹雨。
”
他把手裡的油布傘遞給了她,替她擋住了風雪。
慕聽雪撐着油布傘,目送着攝政王離開的背影,耳畔回蕩着他适才的話,心中沸反盈天。
“他怎麼知道我和謝邑……”
如果沒記錯,自己從未曾在晏泱面前,提起關于前夫君的半個字!
“攝政王暗中調查過我了。
”
慕家生死存亡之際,慕聽雪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攝政王離開時的那番話,言外之意就是他有能力、也願意為她遮風擋雨。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
慕聽雪幽幽一歎。
攝政王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什麼?
僅僅是因為澤寶麼?
慕聽雪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陽穴,來不及多想,就看到管家、仆人們把災民們從側門引入府内東苑。
天地不仁義,萬物生靈都好像草紮的狗一樣。
災民們白日裡剛吃了慕家好心施舍的饅頭和粥米,這會兒都有禮貌的很,沒有到處亂竄,滄桑疲憊的面孔上,充滿了感激以及對溫暖大房子的向往。
“奶奶,這燈籠好漂亮啊。
”衣衫褴褛瘦弱的小子,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琉璃燈垂下的璎珞穗子。
“黑蛋别亂摸,那是恩人家的東西。
”老婦人拍開了孫子的手。
木質長廊的地闆上,留下了災民草鞋底沾染的雪水泥濘。
前腳走過去,後腳就有奴婢給擦幹淨了。
老婦人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髒,趕忙把鞋子給脫了下來,赤着腳在雕梁玉棟的木長廊上走。
同行的災民也意識到了這點,不想給救了他們命,給糧又提供住所的慕家帶來麻煩,自發地脫下了髒鞋子。
他們倒不覺得地闆涼,腳早就凍得麻木了,木地闆反而溫暖。
“好暖和啊。
”
進入了一間寬敞的廳堂,有桌椅。
老婦的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她隻有三十七歲,看上去卻像七十三歲:
“大小姐,民婦可以在椅子上睡一會兒麼?
不用太久,一個時辰……啊不,半個時辰就行。
民婦已經三個晚上沒合過眼了。
”
慕聽雪并沒有回房帶孩子睡覺,而是跟來了東苑,看看災民們的安置情況。
聽到訴求,她點頭應下:“可以。
”
老婦滿是皿絲的眼球,盈上了熱淚:“謝……謝謝慕大小姐,謝謝慕老爺!
”
她坐在一張木椅上,腦袋一歪,幾乎是立刻地就睡着了。
黑蛋就依偎在老婦腿邊,好奇地大眼睛在慕聽雪身上掃來掃去。
慕聽雪蹲下來,問道:“你怎麼不睡?
”
黑蛋搖頭:“俺守着奶奶。
”
慕聽雪不解。
黑蛋哆嗦了下蒼白的嘴唇:“昨天晚上,父親睡着了,再沒醒來。
”
慕聽雪頓時感覺喉嚨好像被堵住了,她很後悔問了孩子這個問題。
可能是出于愧疚,她從藏在袖子裡的小玉瓶裡,取出一枚巧克力,遞給了孩子:“吃糖。
”
黑蛋珍而重之地結果,剝了糖紙,塞到嘴裡。
舌尖綻開的滋味兒,是他從來不曾體驗過的,仿佛置身于柔軟的雲層中,又似被粘稠的濃香包裹!
一塊熱量極高的巧克力下肚,饑餓感也減輕了不少。
黑蛋吃完了,糖紙舍不得扔,縷平整,小心地藏在兇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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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嶺王府。
紅的燈籠,紅的燭,紅的紗曼,婚後第三日。
謝邑和側妃離環兒,在紫檀木的大圓桌邊上用餐,一共三十六道菜,二十六道是葷菜,可謂是色香味俱全。
酒壺裡的,也是八十年的碧瓊液,雲煌三大名酒之一。
離環兒動了兩下筷子,就興緻缺缺道:“這盅河豚熬的湯,不好喝。
”
“河豚是下午專門從河道總督衙門取來的,湯不好喝那肯定不是食材問題,府裡的廚子不好。
”謝邑知道她是左仆射千金,自小嬌生慣養出來的,便耐心哄着:“明兒本王把禦湯樓的廚子叫來,給環兒熬湯。
”
禦湯樓掌勺的,是宮裡退休的禦廚。
在皇城開了個館子,專門做湯,口味一絕。
那棟樓格調很高,不接待平民和富t商。
離環兒本來滿心幽怨,因為慕聽雪自殺在婚床上,壞了興緻,心裡有了陰影,謝邑至今沒有與她圓房,但此刻聽到這些話,立刻重新煥發出笑容,嬌嗔道:“夫君待我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