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越是鐘鳴鼎食簪纓世家,就越是看中臉面。
南宮淺淺自出生以來,從未丢過那麼大的醜!
她此刻五内俱焚:“不……不是……”
怎麼會這樣呢?
她明明是從謝無涯練字的字帖上,看到了這絕妙千古的詩詞;為了驗證這句子的唯一性,她還特意查閱了三日典籍,根本沒在雲煌的任何一本書上找到記錄。
“怎麼不是,這課本是國子監祭酒剛發下來的,還飄着新鮮的油墨香,中央刻書局剛印出來的。
”
那名少年滿臉鄙夷,“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
梨花亭中,還有七八個世家年輕子,無一例外是國子監國學部的監生。
他們都是國子監一放學,立刻趕來城外參加抓周宴。
一應書籍、作業本子都在随行的書童、仆人那裡存放着。
這七八個少爺紛紛皺起眉頭,厲聲喊書童的名字。
須臾的功夫,八本一模一樣的《必背三千首古典詩詞》,攤開放在了梨花亭中央的石台上,全部翻到了晏殊《寓意》那一頁。
這些貴族小姐、朝廷命婦,哪個不識字兒?
現場頓時像一滴髒水落入了滾沸的油鍋,炸開了。
“南宮小姐竟然竊詩?
她素來以文采馳名,冠絕當世,這……”
“都說這位南宮家的大姑娘是女中學士,依本夫人看,也不過是品行卑劣之輩。
”
“國子監課本上的詩詞,都敢抄?
還說是她自己寫的,天啟公大司徒的臉面都被她給丢盡了!
無恥!
”
“這樣的人也配當貴妃娘娘啊?
這不是給皇家抹黑麼。
”
“本姑娘怎麼聽說,她原本是想當皇後的,好幾位部院大臣聯名請封她為皇後的折子,都遞到晏太後的禦案上了。
人家心可比天高呢。
”
……
正所謂,破鼓萬人捶。
南宮淺淺熱淚當時就滾了出來,詈罵、侮辱、譏諷,層出不窮。
輿情似兇狠的利劍,把她刺得體無完膚,鮮皿淋漓。
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恍惚之間,南宮淺淺看到了慕聽雪一家四口的身影,看到了那個該死的謝無涯。
沒錯!
都是那個賤種害得她!
謝無涯這小雜種分明是故意的,挖好了坑等着她來跳,虧她還好心交他書法!
“這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無人不識君,也不是她寫的,乃是唐朝高适的作品。
”王夫人翻了幾頁,又發現了新大陸。
“原來是慣偷。
”霓裳縣主掩唇而笑。
事情越鬧越大,許多朝廷命官,四五十的老頭子也知道了,除了南宮家的門生緘口不言,其他人無不瘋狂唾罵。
南宮大司徒滿臉寒霜,面對嘤嘤啜泣的南宮淺淺,頭一次覺得她是那樣的礙眼。
他擡起手,一巴掌用力地扇了過去。
“你這孽女,真不給為父做臉子!
出了這樣的醜事,不止你沒面子,若傳到了陛下的耳中,南宮家也會跟着遭殃!
”
南宮淺淺半邊小臉,頃刻間腫了起來,火辣辣的疼。
在楊家舉辦的抓周宴上,被父親當衆掌掴,這份屈辱,如何受得?
她大哭着沖向了亭台内。
顫抖着翻那本令她身敗名裂的《必背三千首古詩詞》,她找啊找,終于找到了——
“怎麼能隻怪我一人?
長公主她不也偷竊詩詞了?
你們看這一首,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長公主在靖羽公世子的及冠禮上用過,還用這首詞賣紅酒!
若我有罪,她當同罪!
”
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讓慕聽雪那賤人給自己陪葬!
“靖羽公世子的冠禮上,有人問殿下君莫笑是何典故?
她說是來自天朝詩人王瀚的千古絕句。
”
“殿下紅酒鋪子挂了這首詩,都注明了作者是王翰,未曾署她自己的名兒。
你們不一樣。
”
“而這本《必背三千首古詩詞》老祭酒伍大人所作的序中說的很清楚,此書乃是老天爺降的祥瑞,長公主在一古老山洞中無意中發現,每一首傳世詩詞皆是天朝上國的瑰寶,薪火傳承!
”
……
南宮淺淺徹底崩潰了。
她的最後一招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指控,也被推翻了。
衆勳貴看她的眼神,越發鄙夷,完全視其為文壇敗類,女中竊賊。
慕聽雪拉着兒子謝無涯,走了過來。
涯寶稚氣的瞳子裡,閃爍着憤怒:“你利用我,壞女人!
”
什麼和藹可親的阿姨?
什麼樂為人師、主動教他書法,都是幌子!
都是為了偷竊練字帖裡的詩詞!
更可惱的是,被揭發之後,還要往娘親身上潑髒水。
南宮淺淺不敢看孩子過于幹淨的眼睛,這令她恐懼。
她瑟縮着往後躲,頭發亂了,簪子落地,像是被貓逼到了絕境的老鼠。
慕聽雪道:“何必呢。
不是你的,你偷不走,也搶不去。
”
南宮淺淺渾身發抖。
她覺得長公主話裡有話,在暗中影射自己,詩詞偷不走,皇後之位也搶不去。
慕聽雪知道,今日就算南宮淺淺名譽掃地,下個月她依然會準時進入謝玄宸的後宮,成為貴妃。
因為小皇帝有心計,天子需要貴妃的母族支持。
什麼情啊愛啊。
後宮妃嫔就一定要跟愛情劃等号麼?
李世民納了兩個寡婦,一個是韋貴妃二婚帶娃,一個是弟弟李元吉老婆,還有一位仇人的女兒陰妃。
無非是因為這些女子皆出自豪族、貴族,皇帝娶的是這些女子背後的政治力量!
“你最好老實一點兒。
”
慕聽雪從地上撿起那支玲珑琥珀如意簪,重新插回南宮淺淺的發髻間,“日後,若讓本公主發現,你對明月有戕害之心——”
南宮淺淺隻覺頭皮一陣尖銳的疼痛,她哀聲讨饒:“不敢!
”
慕聽雪不放心表妹晏明月。
明月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跟南宮二少那種渣男爛人訂婚這麼多年,受了許多委屈,都不怎麼反抗。
與心機叵測的南宮淺淺共事一夫,後宮定然會雞犬不甯。
所以,慕聽雪算好了時間,在皇後冊立大典的前一個月,讓國子監中央刻書局,把三千首詩詞本給刻出來,最好推廣得天下皆知。
讓南宮淺淺在道德上處于下風,明月就有了優勢。
事已至此,南宮父女也無顔在此逗留下去。
“回去!
少在這丢人現眼!
”南宮界十分粗魯地拽着女兒離開,一路上跌跌撞撞,南宮淺淺的頭磕到了門邊的楹柱,青t紫出皿,都不敢吭聲。
哪裡還有半點昔日捧在手心裡當掌上明珠的樣子。
“抓周了!
”
“楊小姐抓起了勺子,真可愛!
”
愉快地笑聲,從七楹的大客堂中傳來,衆人的注意力,被白嫩嫩嬌憨的女娃娃吸引。
楊侍中哭笑不得:“這丫頭,長大後怕不是個吃貨。
”
楊霖抱起了小女兒,樂不可支:“勺子好,以後閨女不會餓肚子。
大名還沒起,不如就叫楊大勺。
”
周圍,寂靜了。
“噗,楊大勺。
”
澤寶沒忍住,笑噴了,肩膀一聳一聳。
楊小姐皺起眉頭,“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
“你這個榆木腦袋!
”
楊侍中氣得吹胡子瞪眼,“我楊家姑娘,怎麼能叫楊大勺,有你這麼當爹的麼。
”
楊霖尴尬,一轉頭,看到了慕聽雪,他心生一計,抱着女兒走了過去:“長公主殿下,不如,您給她賜個名兒?
好沾沾您的貴氣。
”
情意切切。
慕聽雪不好推辭,她想了想道:“她在三月出生,桐月是三月雅稱,楊桐月,如何?
”
楊小姐的哭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