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輕功?
”
晏泱的表情越發嚴肅,從幽州那邊傳來的消息,是找到了尋音的墜崖屍骨,屍體從懸崖跌落成肉泥,身上穿的是宮女服飾,還有一把尋音随身佩戴的玉箫為證。
不過,細想一下,玉箫和衣服,并不能算鐵證,萬一是從尋音本人身上扒下來的呢?
“對!
她輕功可好了,有一次我差點從高處跌落,是她飛過來救了我。
”
尋玉狀若癫狂,眼底有恨,“幽州山多水多,樹木也多,她那麼高超的輕功,就算自懸崖墜落,也可以以樹木為借力點施展多段輕功,幸存下來。
”
晏泱:“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
看來,很有必要派一隊人手,去尋找尋音了。
他自己就是武功高手,自然知曉,輕功高到一定境界,可如半仙一般于懸崖峭壁間來去自如。
擅輕功者,一般都極惜命,多留着保命手段。
“還有尋芳,為什麼不抓她?
所有的罪責,為什麼隻讓奴婢一人承擔?
”
尋玉四處攀扯,十五年了,她每天都在昭獄的牢房裡琢磨這些事。
晏泱翻看着案件卷宗,道:“尋芳有不在場證明,元宵佳節燈會,她于宮中值守,未曾離開清鸢閣半步。
”
尋芳這個人,在卷宗上的記載,隻有寥寥數行,十五年前審問了三日,就無罪釋了。
說實在的,長公主拐賣失蹤這種大案,尋芳身為貼身三位宮女之一就如此放走,實在不像是刑部提刑司該有的辦案風格。
“她就是運氣好罷了,明明是清鸢閣宮女裡最壞的一個。
”
尋玉啐了一口皿痰,眼中射出深惡痛絕的光芒,“平日裡伺候長公主,就屬她躲懶最多。
她欺負主子年紀小不記事,還偷拿過主子的首飾自己戴,早上拿晚上偷放回去,臭美精,仗着自己有兩分姿色,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凡是出入清鸢閣的官員、勳貴,隻要是男的她都要去抛個媚眼!
”
晏泱命令獄卒:“記錄在案。
”
這些,都是審判供詞。
尋芳人品如此低劣,在之前的卷宗上,根本毫無記錄,可見十五年前主審人之疏忽。
亦或者是,刑部尚書是老靖羽公的徒弟,刑部尚書之妻也姓離,妥妥的離黨,所以當時提刑司提審的時候,故意給尋芳放了水、開了後門,此女無罪釋放後,順利離開皇宮,嫁給了離家三爺做續弦。
尋玉見自己說的都被記錄在卷宗裡了,心中狂喜,這說明舊案要重審,自己有機會洗脫冤屈了!
于是乎,她再接再厲,一股腦地把尋芳那些見不得人的舊事,都給抖了出來:“她跟薄霧宮的李公公關系匪淺,有天夜裡李公公執勤,她還特意做了吃的給送去。
送東西回來的路上,被我給撞見了。
”
薄霧宮,離太妃的宮殿。
李公公,則是司禮監的二把手太監,離太妃的心腹。
晏泱聽到此處,已經可以确定,尋芳就是十五年前,離家故意安插在長公主身邊監視的細作!
盡管沒有确鑿的證據,但太後姑母一直認定了,長公主失蹤就是離家所為,且離太妃與她交惡多年,屢次挑撥先帝和長公主的父女關系,有充足的作案動機。
離家為拐賣案的幕後操縱手,那尋芳這個細作以及詐死的尋音,很可能就是離家安排的兩枚棋子。
真正的大佬、領導,是不會親自下場博弈的,更不可能髒了自己的手。
他們會找黑手套、白手套。
“尋音和薄霧宮有來往麼?
”晏泱問道。
“沒見過。
”
尋玉搖頭,“尋音琴箫雙絕,據說是民間琴聖的唯一親傳弟子,青出于藍勝于藍。
宮裡的樂師沒一個比得上她,對了,她還兼任長公主的琴藝課老師。
因着這一層師徒關系,她是清鸢閣所有宮女中,地位最特殊的。
”
晏泱:“民間琴聖?
”
這個詞,用法略微有些古怪。
尋玉苦笑道:“攝政王殿下或許不知,雲都貴族圈中,若是哪個尊貴的小姐夫人被捧成琴聖,那大概率是阿谀奉承的虛名。
真正有實力、有技術的琴聖,往往都在民間,在花街甜巷,在潇湘水雲閣。
”
晏泱想起了,談侯的妹妹,未來的靖羽公世子夫人,就有小琴聖之名。
靖羽公世子及冠禮上,她也彈了一曲廣陵散。
隻能說彈得還不錯,驚為天人就有些過了。
“煙花之地多琴師,她們大多命苦,要麼家道中落入教坊司;要麼家境貧寒,很小就被家人賣入青樓,換了銀錢買糧。
這些琴師,幾十年如一日,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十個時辰都在練琴,招待客人用的也是琴曲,她們在琴技上的造詣,不是那種每天最多練琴一個時辰,追求風雅的貴族可比的。
”
晏泱從沒去過花街甜巷。
晏家家教很嚴,父親在世時,曾嚴令禁止晏氏子弟出入煙花之地,否則家法伺候。
當然,他也對煙花之地沒興趣,朝廷中的文武百官,倒是經常去有第一青樓之稱的潇湘水雲閣找樂子。
潇湘水雲閣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不止有煙花女子,還有男花魁。
女琴師、舞姬招待色老頭,男琴師、唱曲兒公子招待風流貴婦人。
父親去世之後,沒人管着了,二姐晏芸就曾連續一個月去潇湘水雲閣聽公子唱曲兒,樂不思蜀,秦侯還專門去堵過人,喝得爛醉來找他這個小舅子哭訴二姐的無情,把他搶回去做了壓寨夫君就不問了……更離譜的是還有一些閑着沒事幹的禦史彈劾二姐流連煙花之地、家風不正!
最後,折子被他扣下來,丢香爐裡一把明火燒成了灰。
不過尋玉的供詞倒是提醒了他,可以去煙花之地找找詐死的尋音,說不定會有意外發現……
*。
*。
*
晏泱審了一夜。
記錄在案的供詞,足足有七頁紙。
許多細節,都是十五年前的舊卷宗所忽略的,如今一一被翻出來重審。
等他回宮來,遠遠近近已經是雞鳴不已,天邊浮現了霞光,似浮光躍金。
清鸢閣。
晏泱剛進入殿内,就看到了姐晏芸正和兒子晏澤,正在玩兒一種叫摸寶玉的遊戲。
四個倒扣過來的瓷碗,其中一個碗裡放着塊上等寶玉。
把碗轉來轉去,讓孩子猜寶玉在哪個碗底下。
晏澤撅着個屁股,在那猜,揭開一隻碗沒有,揭開兩隻碗還沒有,氣得嗷嗷亂叫,晏芸樂不可支,笑得合不攏嘴。
“你們t怎麼在這?
”
晏泱讓兒子小聲點,不要吵聽雪休息養病。
“阿澤鬧着要來看娘親,我就帶他過來宮裡了,上午還能去栖凰宮請個安。
”晏芸帶孩子還蠻有一套的,三弟政務繁忙還經常出征打仗,大姐遠嫁幽州,她嫁到了半條街之隔的秦侯府,母親在父親故園深居簡出,攝政王府又沒個女主人,所以這五年經常幫弟弟照顧小團子。
“你也真是,把聽雪妹子一個人丢在清鸢閣,自己跑了。
”
“我去昭獄有點急事要辦。
”晏泱沒具體說什麼事,在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聽雪就是長公主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是他不信任二姐,隻是二姐那張大嘴巴,是出了名的藏不住事兒。
去太後姑母那兒一趟,能把整個雲都城的八卦,全部說道一遍。
“對了,我從鋪子裡拿了一株四百年的野生山參。
”晏芸取出一隻狹長的錦盒,遞了過去,“聽雪妹子身體底子不好,一點酒就中毒了,跟長公主一樣體弱,哎,應該多補補。
”
秦侯府的人參、燕窩生意做得特别大。
雲煌國開了十來家的秦燕參寶,就是她夫家的。
店鋪裡的夥計,會定期向大山裡的農戶、獵戶收購野生山參,各個年份的都有。
人參這種東西,幾乎已經超脫了藥材的範疇,是富貴人家的奢侈補品、保健品。
“二姐有心了,等聽雪醒了,我一定讓人熬了給她吃。
”
晏泱以為這隻是一截普通的人參,最多也就年份長點兒,貴點兒。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孩子娘見到了野山參,竟然是這個反應——
寝殿。
慕聽雪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瞳子還是迷蒙的,臉頰微醺,泛着一層淺紅。
她似聞到了什麼,秀挺的瓊鼻動了動。
下一瞬間,撲向了晏泱抱住了他……嗯,他的右臂。
搶過他手裡的錦盒,打開之後,又聞了聞,一臉迷戀地看着裡頭那隻足足有四百年的野山參,緊緊地摟在懷裡,親了一口,喊道:“我的心肝兒~”
晏泱:“!
!
!
”
他還以為她撲過來投懷送抱的,心裡驚喜了不到一瞬,她就抱着一截破人參,又是叫心肝寶貝的。
攝政王額角的青筋爆起,充滿殺意的眼神,掃向那顆人形野山參。
“寶,我的臭寶。
”
慕聽雪縱然醉着,也認出來這是一根貨真價實的幾百年野山參!
是大自然的傑作!
是所有現代中醫一輩子都見不到的真寶貝!
21世紀環境破壞極為嚴重,真正的野生人參幾乎已經絕迹,市面上賣的大多是人工養殖的人參,就那破玩意兒,藥性大打折扣還幾千塊。
純天然的百年山參,一枚價值至少百萬RMB。
曾經就有人在長白山挖出了一株兩百年的山參,在拍賣行拍出了五百多萬的天價!
晏芸也看見了,她笑道:“原來聽雪妹子喜歡野山參啊,這好辦,姐姐家裡别的沒有,就野山參、野生燕窩最多,吃完了就來姐姐家裡拿啊,一家人甭客氣。
”
慕聽雪抱着那野山參,“吧唧”親了一口。
晏泱走到一座大香爐前,揭開了香爐蓋,把裝野山參的盒子丢了進去。
香爐裡立刻燃起了明火。
他一把搶過慕聽雪懷裡的野山參,作勢要往香爐裡扔:“燒了。
”
晏芸在一旁幸災樂禍:“哈哈哈哈,阿弟,你冷靜一點!
那隻是一截人形的野山參,又不是真人,你吃它醋幹什麼?
”
竟然真的有男人,會小心眼到吃一根四百年野山參的醋。
三弟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說好的冷酷無情嚣張跋扈攝政王呢。
更詭異的情況發生了。
吃醋的竟然不止晏泱一個,還有個小晏澤。
澤寶委屈巴巴地湊到慕聽雪身邊,嫉妒道:“娘親都沒叫過阿澤心肝兒,也沒親着阿澤叫臭寶。
”
小團子往慕聽雪懷裡拱了拱。
晏泱沉聲道:“把他抱走,帶去栖凰宮。
”
“好嘞~”
晏芸何等識趣之人,抱着澤寶,一溜煙離開了清鸢閣,“走,帶阿澤去你太後姑奶奶那兒。
”
“娘親——”小團子揮手。
“娘親有你爹。
”晏芸把小團子的手,給拉了回來。
清鸢閣就剩下了慕聽雪、吃醋的晏泱、情敵野山參。
晏泱黑臉閻王一樣,最後到底還是沒把她的心肝寶貝野山參丢進火裡燒了,怕她難過。
他煩躁地脫掉了黑色的大氅,莫名地燥。
桌子上有一盤冰糖酥。
清鸢閣内,每天都會送一份新鮮的冰糖酥過來,這是長公主最愛吃的東西。
晏泱是不愛吃甜食的,但他審犯人審了一整夜,水米未進,也的确餓了。
就拿了一塊,狠狠咬了一大口。
剛才還深情擁抱野生山參的慕聽雪,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她直勾勾地盯着晏泱的薄唇——
須臾的功夫。
她就靠了過來,緊挨着晏泱坐下了,柔軟的嬌軀不自覺地依偎着他。
晏泱:“……”
别這樣。
他已經經不起折騰了,本就一夜沒睡,這會兒殘餘的理智不多,完全禁不起來自她的任何引誘。
但,禦醫交代過,慕聽雪還需兩三日才能徹底康複,所以她這會兒的行為基本上是不可理喻的,摻雜着本能。
包括本能對野生人參的熱愛,本能對冰糖酥的饞。
慕聽雪用一種饞了很久,十分饑渴的眼神,盯着晏泱的唇,一點點地靠近,靠近,靠……
“你想幹什麼?
”
晏泱眸光幽暗,啞聲問她。
“想……”
“嗯?
”
慕聽雪輕輕咬上了,他沾染冰糖糕、極為好看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