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身材高大,隻是有些消瘦,臉上帶着病态的蒼白,薄唇微抿,喜怒難辨,頗有幾分氣場。
他身披玄墨大氅,牽着女子信步而來,表情平靜,無聲無息卻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如果說前一秒,大家還是羨慕和嫉妒,後一秒,卻是妥妥的同情和嘲諷。
“天,這也太醜了吧……”
不知誰小聲說了一句,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少人開始掩嘴偷笑起來。
傅嘉魚小手緊了緊,眉心微蹙。
燕珩幾不可見的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在意這些。
傅嘉魚深吸一口氣,幹脆放開他的手,直接當着所有人的面,親昵的挽住他的胳膊,然後不卑不亢,神色坦然的與他一同走到崔老太君身前,脆聲笑道,“昭昭攜夫君徐玄淩,給老太君請安。
”
這一聲夫君,倒叫在座的衆人有些意外。
不少人趕忙将視線投向在場的衛國公世子李祐。
誰都知道,傅嘉魚曾是李祐的未婚妻,十一年,二人青梅竹馬長大,一夕間感情破裂,傅小娘子毅然決然從國公府決裂而出,将自己嫁給了一個醜夫。
沒人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一個姑娘家會因為一個外室這樣決絕。
東京不少人都在賭,賭傅小娘子什麼時候會回頭。
可今日看來,她非但沒有回頭的意思,反而與那位醜夫,感情甚笃?
難道他們是裝的,想故意惹起李世子注意?
堂内衆人猜測紛紛,又見李祐臉色難看,俊臉上寫滿了冷意,幹脆看起熱鬧來。
傅嘉魚卻半點兒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鄭重其事的向崔老太君介紹起自己的夫君,軟糯道,“夫君在甜水巷做夫子,教書育人,獎掖後進,上次真是多虧了老太君的金瘡藥,夫君的傷才能好得這麼快。
老太君,今日來,他也為您送了一份賀禮,不知您喜不喜歡。
”
崔老太君上下觀徐玄淩走姿做派,言語談吐,不像個上不得台面的窮書生。
他雖長得醜陋不堪,可那雙精緻無雙的桃花眼,卻讓她有一種熟悉的錯覺……恍惚間好像見到了當年風華絕代的徐皇後,還有總是跟在皇後身後手執一柄漆黑長槍的漂亮小太子。
她愣了愣,忍不住多看了燕珩一眼,感慨的歎了口氣,慈愛的笑道,“好好好,這後生我看着倒是很不錯,會讀書,能教人。
”
聽說他也讀書,便又問,“孩子,你今歲也參加春闱?
”
燕珩進退有度的行了個禮,将一疊糕點從袖中取出來,遞到老夫人面前,溫和一笑,“回老太君,要的。
這是定勝糕,我與昭昭今日親手做的,我們夫妻二人在此祝老太君福壽連綿,長命百歲。
”
傅嘉魚笑道,“老太君,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
衆人見他手中隻提了疊寒酸的糕點,有些想笑。
崔家是什麼地方,這麼點糕點就敢提着來?
不會當真是窮小子上門來打秋風的罷?
把崔家當什麼地方了?
傅小娘子嫁得醜也就罷了,怎麼夫家還這麼又窮又蠢啊!
李晚甯微微一笑,眼底多了幾分嘲諷,李晚煙更是差點兒笑出聲。
宋氏倒是不動聲色的端坐着,一臉無奈的瞧着傅嘉魚,做出一副慈母寵溺女兒的模樣來。
然而,李祐聽見那句“我與昭昭”,眉心越皺越緊,心口煩躁得好似燃了一抹火星子。
他皺着眉往堂上看去,那對男女,隻看身形,般配得好似金童玉女。
從前那個隻會為了他哭為他笑的少女,如今卻笑着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
他心頭有些不悅,眯了眯冰冷的眸子,臉色一寸寸陰沉下去。
就在大家等着看傅嘉魚夫妻笑話時,崔老太君卻顫巍巍的接過男人手裡的定勝糕,眼眶突然泛紅道,“好,好啊,我已經好多年沒吃過定勝糕了。
”
衆人一愣。
又見老太君當真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剛吃進去,慈愛的雙眼便亮了亮,“這是徐州口味的?
!
這味道……”
燕珩垂眸,淡道,“正是。
”
崔老太君身子頓了頓,瞬間老淚縱橫,不禁回想起當年。
她的祖籍徐州大亂,民不聊生,所有世家大族皆派了人手參加平亂,可勢力一多,反而讓局面變得更加混亂,眼看徐州城破。
千鈞一發之際,是徐皇後帶着随雲劍将所有世家大族的頭領抓起來,成了平亂之軍的第一位女子領袖。
為了那場差點兒國破家亡的戰役,為了鼓舞更多的士兵站起來參加戰鬥,徐皇後親手做了定勝糕,分發給士兵和百姓們。
那時她還在崔家做兒媳,不小心被流民盯上,差一點兒就被人t辱了身子。
若不是徐皇後挺身相救,還遞給她一塊定勝糕當做安慰,哪有今日安享富貴的她?
那塊定勝糕的味道,其實并不算太好,可那少女燦爛明媚的笑臉,直到現在都還停留在她記憶中。
崔老太君連連感慨,擡手握住傅嘉魚和燕珩的手,真心實意笑道,“昭昭,徐公子,你們兩個有心了,今日這份壽禮,我是真的很喜歡。
”
傅嘉魚有幾分怔愣,其實她不是沒想過要替徐公子準備一份豐厚的賀禮。
隻是現在的她深知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徐公子身份低微,出席這樣的場合,越低調越好。
她隻想讓人知道他是她男人的身份,但不想讓他大出風頭,惹得京中其他權貴的不快,尤其是對她謝家虎視眈眈的安王。
沒想到,她正懊惱要送老太君什麼時,是徐公子自己提出了送定勝糕的主意。
她倒是知道話本中寫過老太君在徐州時曾受徐皇後一場救命之恩,對定勝糕有特殊感情,可徐公子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言,因他父親曾在徐州戰場打過仗,有幸見過徐皇後和崔老太君一面?
她微微收回神思,抿唇淺笑,“老太君喜歡就好,這其實都是夫君做的,我啊,也就給他打打下手,端端水。
”
崔老太君視線輕移,落在男人清冷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