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下意識地,陸昭霖沒有去探究這不悅從何而來,把目光又移回到楚貴人的身上。
此時,楚貴人的舞已進入尾聲,舞畢,她從鼓上輕輕一躍而下。
陸昭霖隻是随口贊了兩句。
楚貴人心下有些失望,卻不敢表現出來。
皇後也有些納悶,陛下剛才不是看得很認真嗎,為何現在卻反應平平?
後面的一衆低位妃嫔,除了白寶林送了件自己做的針線,其他幾人或是寫字,或是撫琴,都沒有很差勁,卻也不怎麼令人驚豔。
直到董采女入場。
董采女穿了一身荔白色刻絲水紋雲錦宮裝,頭上挽了一個流蘇髻。
并未戴過多的首飾,隻在發根纏繞了同色發帶,從腦後長長垂落下來。
江詩熒看着她,總覺得有些眼熟。
就聽耳畔傳來甯嫔的低呼:“董采女這是,要學玉昭儀?
”
江詩熒暗中打量了兩眼玉昭儀,又細看董采女,容貌隻有一二分相似,氣質感覺上,卻仿了個七八分。
再聯想到于成益說過的,玉昭儀曾經很得盛寵,即使如今陛下對她冷了下來,諸如去行宮避暑這種事也不會落下她。
董采女今日想做什麼,簡直一目了然。
高坐在上首的陸昭霖,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殿中之人。
董采女準備的節目是古琴,琴已擺好,她福身行禮之後緩緩落座。
如玉的手指撫在琴弦上,委婉纏綿的琴聲從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她的技藝并不算出挑,難得的是以情入境,高估清遠。
一曲終,陸昭霖沉默不語。
就聽皇後道:“上次聽這曲《臨江仙》,還是四年前。
方才一恍惚間,本宮還以為撫琴的是玉昭儀呢。
”
玉昭儀面上似有懷念,又似有感歎:“臣妾許久不曾撫琴,手法早已生疏。
再彈,隻怕也音不成音,調不成調了。
”
這話,說的是琴,卻又不隻是琴。
董采女行了一禮道:“嫔妾微末技藝,不敢與玉昭儀娘娘相較。
”
說着自謙的話,她的語氣卻不急不緩,聲音如山中清澗。
低頭俯首間,不見卑怯,反而落落大方得很。
陸昭霖微微颔首,道:“彈得不錯。
”
董采女又行了一禮之後,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至此,一衆後妃們的獻禮獻藝結束,宴飲正式開始。
宮人們将提前備好的菜肴一道道奉上,樂府的樂師舞姬紛紛上場。
沒過多久,聖母皇太後就道:“哀家有些困倦了,先回去歇着了。
陸昭霖起身道:“兒子奉您回宮。
”
太後道:“不必如此,你生辰的好日子,且好好樂一樂才是。
”
陸昭霖卻道:“正式生辰這樣的日子,才更該好好孝敬母後才是。
”
太後便也不再推辭。
地位最高的兩位都要走了,其餘人自然也紛紛告辭。
皇後跟着陸昭t霖一起,送了聖母皇太後回壽康宮。
從壽康宮裡出來,兩人同行了一段路。
到了崇德門前,就聽陸昭霖道:“皇後也早些回宮歇息吧。
”
皇後心下有些失望,卻隻能行禮道:“那臣妾就告退了,陛下也不要歇得太晚才是。
”
又囑咐姚興德:“記得提醒陛下睡前飲一碗醒酒湯。
”
姚興德“諾”了一聲。
陸昭霖沖她微微颔首,便帶人進了崇德門,入了甘泉宮。
皇後站在原地,看着他們一行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娘娘。
”畫扇擔心地看向她。
皇後沒有多說什麼,隻道:“走吧,咱們也該回鳳儀宮了。
”
走到半路,她忽然覺得面上一涼,擡眼望去,卻見暖黃的燈光下,有雪花正紛紛揚揚落下。
“又下起雪了。
”皇後喃喃着。
夜裡,已是亥時末,皇後卻毫無睡意。
畫扇已經勸了兩三次,勸不住她,也不敢再多勸。
直到畫屏進殿,禀報道:“陛下并未立刻甘泉宮,也未召人過去。
都這個時辰了,想必就是在甘泉宮歇下了。
”
畫扇去看皇後的臉色,果然見到了一絲放松之色。
“伺候本宮歇下吧。
”
······
萬壽節宮宴之後,雪就不曾停。
一開始隻是小雪,後來越下越大,陸陸續續的,下了有半個月之久。
一兩場雪是瑞雪兆豐年,下多了,就成了雪災。
大晉倒是還好,國庫還算豐盈,有餘力赈濟百姓。
怕就怕,北地邊境,因着這雪災鬧出戰事。
為着這事,陸昭霖這些日子一直不曾進過後宮。
宮宴上多少出了些風頭的那幾位,原本還以為自己能借此機會翻身,卻不料沒趕上個好時候。
這天,甘泉宮前殿,陸昭霖坐在禦案前,看着鋪在桌面上的東西。
左邊,是陳述包括京城在内的一些北方城池的雪災情況的折子。
右邊,是北地邊境幾城的地形圖。
其中,“朔州”兩個字,被朱筆着重勾了出來。
姚興德靜悄悄地進殿,低聲秉道:“啟禀陛下,純貴嫔娘娘求見。
”
“哦?
”
陸昭霖忽然想起,已經好幾日不曾進後宮,也不曾見過阿熒。
但是此時他的心裡,都是雪災的事和邊境的事,實在顧不上兒女情長。
正準備讓姚興德勸阿熒回去,就聽姚興德說:“純貴嫔着了擡了幾十個箱子來甘泉宮。
”
聞言,陸昭霖眉頭一蹙,幾十個箱子,這是要做什麼?
也不令人宣江詩熒進殿,他起身就往殿外走去。
姚興德趕緊拿了挂在一旁的大氅,給他披在身上。
出了殿門,就見江詩熒背對着他,正擡頭看雪。
殿前空地上,擺了幾十口箱子。
“怎麼不去茶房裡等?
”陸昭霖問。
聽到他的聲音,江詩熒轉過頭來,道:“隻是想第一眼就能看到陛下。
”
說着,轉過身笑着給他行禮:“阿熒見過陛下。
”
陸昭霖扶她起來,指着殿前的箱子,問:“這是什麼?
”
江詩熒道:“是阿熒嫁妝裡的金銀珠寶之物,還有田産鋪子的地契。
”
然後,從秋雨手裡拿過一個冊子,交到了姚興德的手裡。
陸昭霖問:“怎麼都擡到甘泉宮來了?
”
江詩熒道:“阿熒聽說京裡雪災,不少百姓受了災。
阿熒居于後宮,做不了什麼,也隻有一些餘财,想着盡自己的一分綿薄之力。
”
說着,她撫上陸昭霖的眉頭,道:“也是想着,為陛下減少一些煩憂。
這些日子,陛下沒怎麼睡好吧?
眉間都有了印子,眼下都青了。
”
陸昭霖抱住她,把頭埋進她的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在廊下相擁許久。
然後,就聽他道:“你把錢财之物都給捐了出來,你自己用什麼?
”
江詩熒笑道:“阿熒再怎麼也是個貴嫔,有不少份例呢。
陛下又寵愛阿熒,沒少給阿熒好東西。
”
說到這裡,她靠近他的耳朵,小聲道:“陛下給阿熒的那些好東西,阿熒都小心收着呢,并沒有放進箱子裡擡過來。
”
濕熱的氣息從她的口中噴出,噴到陸昭霖的耳朵上。
那氣息,穿過他的皮膚,穿過他的耳道,直接暖進了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