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夏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被老K帶走後,做實驗,做訓練,死人堆裡求活路,活人堆裡定生死,好不容易逃出來了,過了十幾年好日子,養父母出了事,我愧疚了這麼多年,到了這個時候,有人忽然告訴我,他們也沒愛過你,可我的愧疚已經印在了骨子裡,我其實連讨厭和埋怨他們的能力都沒有。
”
“你這樣說,我好像更難過了。
”
駱尋擠出點笑,也去撥了撥她被風吹亂的頭發:“遲警官,你好像真的不會安慰人。
”
“我意識到了。
”
遲夏抿了抿嘴,有點苦惱:“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我不知道怎麼做你才會好受一點。
”
“那你難過的時候希望别人做什麼?
”駱尋問她。
“打一架。
”遲夏想也不想:“憋着不好。
”
“那我們打一架吧。
”駱尋問:“你能行嗎?
”
遲夏拉開車門下車,站在門邊叫駱尋:“老實說,我也很需要打一架。
”
駱尋在車裡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感覺喉嚨口酸酸脹脹的疼,他下車,撸起袖子:“我陪你,你陪我。
”
遲夏一勾拳已經攜風而來:“少說話,多做事!
”
駱尋躲閃不及,硬生生受了這一拳,腳下很快調整好位置跟上她的動作。
他們第一次打架,是他發現帶皿的玫瑰那次,他怒氣沖沖去找她,兩人在巷子裡打架。
他心裡存着氣,兩個人下手誰都不饒着誰,遲夏更是陰招百出,雖然最後他險勝,卻也弄得狼狽不堪。
也是那一次,他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十分不合時宜的動了心。
再之後的兩次都是遲夏犯病的時候,在藥物的作用下,每一次都像是實戰演練似的。
他又要全力對付她的t攻擊,又要想方設法不怎麼傷着她,每次結束兩個人都要半身不遂好幾天。
今天這一次,兩個人深藏愛意,遲夏的招數也和他一樣光明正大,一招一式都是為了讓彼此心裡的氣散出來。
很默契的,誰都沒有讓着誰。
直到兩人渾身都濕透了,實在沒有力氣再打下去的時候,他們默契地收了力,雙雙躺在了地上。
急促的呼吸歸于平靜,遲夏的手摸索着握住駱尋。
她好像隻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陪伴,笨拙又充滿真誠。
駱尋反握住她,呼吸還有點不穩:“所以線索,在……在我師父那裡,是嗎?
”
“或許他有,又或許,他足夠謹慎的話,已經毀了。
”
遲夏說:“我也不敢打包票。
”
“一定有。
”
駱尋下意識開口又停下,頓了幾秒才說:“如果他想對得起那身警服的話。
”
其實他沒有一味的包庇,而是發現了問題,試圖去解決那個問題,隻是他終究還是選擇了保護那個殺人兇手,這一點無可改變。
遲夏清楚這一點,駱尋也清楚這一點,誰都找不出什麼理由來為他辯解。
“他這兩天在做什麼?
”駱尋又問,他知道遲夏一定會找人盯着他。
“從警局回去後,他先去找了鄭彥渤,但兩個人的交流好像不怎麼順利,鄭彥渤來警局的那段時間,他去了一趟妻子的墓地,在那裡呆了很久,鄭彥渤回去後主動去找他,這一次你師父沒有見他。
”
駱尋拿起遲夏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你覺得他為什麼不見鄭彥渤?
”
“鄭彥渤的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
”
遲夏說:“靠僞裝和克制已經做不到像正常人一樣了,我已經拜托宋師兄調查他在國外的情況了,估計很快就會有答案。
”
“所以,鄭彥渤回國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他要把他放在自己身邊看着。
”
駱尋說完,嗤聲一笑:“我昨晚沒等他的回答。
”
“是不想,還是不敢?
”太陽照過來有點刺眼,遲夏也用他的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都有。
”
駱尋的聲音低了下來:“他是我師父,是這個案子的牽頭人,他教我為亡者伸冤,教我給活人真相,他教我脊背要挺,也教我為人要正,但他自己卻沒有做到。
”
遲夏抓着他的手移下來,吻了吻他的掌心。
“人活在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
”
駱尋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嘗試站在他的角度去面對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是大義凜然,還是折磨彼此十多年去守護一個犯罪者,我直到現在都不能否認還在給他找理由。
”
遲夏覆蓋着他眼睛的掌心感受到眼淚。
“可是死了的那個是我的姐姐,是臨死之前還在想着拯救他兒子的我的姐姐,那樣一個人,毀滅的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家,是六個家庭。
”
“他跟我把鄧月的爸爸送進養老院,甚至連費用都幫他出了,還經常去看望他,可你知道嗎,鄧月的媽媽死之前,抓着我們倆的手說,她不知道下去了怎麼跟女兒交代……”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麼?
他每一次見到我,跟我說對不起的時候在想什麼?
面對那些受害者家屬逢年過節打來的電話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壓抑的哭腔:“直到這個時候,第一個浮現在我腦子裡的想法竟然是他一定很痛苦。
”
十多年師徒情誼,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駱尋跟父母在一起的都要久。
“駱尋,咱們去見見他吧。
”
遲夏坐了起來,她一點一點擦去駱尋的眼淚:“我們去見他,讓他自己解釋。
”
駱尋也坐了起來,低着頭看着地上的綠草。
遲夏無聲地陪在他身邊,看着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砸進草叢裡。
太陽照到他們全身,頭頂有些灼熱的時候,駱尋搓了一把臉,他看向遲夏,眼睛通紅:“好。
”
遲夏站起來朝他伸出手去:“我陪你。
”
駱尋看着她,目光移到她耳垂上那個閃閃發光的小耳釘,疲倦和未知的彷徨似乎消散了一點:“我三十二了,沒像今天這麼哭過。
“
遲夏有點出神地看着他,過了幾秒,她攬過駱尋拍了拍他的後背:“在遲警官這兒,你把長城哭塌了我都樂意。
”
“你樂意,文物主管部門可不樂意。
”
駱尋就着她的手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走吧,先陪我安排好餘吉的事,我再跟你回去。
”
遲夏點了點頭,朝他笑了笑。
駱尋心裡軟軟的一片,又難過又心疼,又仿佛什麼東西托着他。
好像就算是海浪浮沉,背後是深淵,都有個人輕輕柔柔地托着他讓他安心。
他攬過遲夏,下巴在她頸窩蹭了蹭:“我知道你也很難過,等你駱警官給你報仇,讓你痛痛快快打回來。
”
“好。
”
遲夏鼻子有點酸,想哭,但心裡又暖暖的一片,眼淚怎麼也出不來。
“駱尋。
”她叫。
“嗯。
”
“咱們親一個吧。
”
她推開駱尋,閉上眼睛:“就現在。
”
駱尋看着她微微撅起的嘴巴,緊張地搓了搓手:“能行嗎……這是我初吻……”
“遲警官也是初吻。
”
遲夏揪着他的領子将人帶到自己跟前去。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