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啊……”李氏坐在榻上,拉起了侄女的手,風韻猶存的臉上,都是愧疚與難過,“姑母知道,叫你受了委屈了。
”
她低下頭,擦了擦眼角,“本來,我是想着接你們姐妹進京來,一同在京城裡開心過活的。
你們來了這些天,想來也看見了。
”
李鳳被她拉着在旁邊坐下,垂首不說話。
“你們看看姑母這日子過的……這宅子,在咱們邊城,縱然最富貴的人家也修不起這樣的屋子。
這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在邊城想都不敢想的。
姑母那會兒想着,我隻有你們兩個侄女,接了你們過來,日後在京城裡尋門親事,咱們守在一處,彼此也都有個照應。
鳳兒,我是真心的喜歡。
”
李鳳本來就敏感心軟,聽了她這番話,便開始落淚了。
“姑母……”
剛說出兩個字,就被旁邊的李鸾用力扯了一下袖子。
李鳳隻好眼淚汪汪地擡頭看着李氏。
李鸾便說道:“姑母的難處,我和姐姐都看見了。
”
“好孩子,我……姑母真是對不住你們……”
“您别這樣說,您接了我們姐妹過來住了這麼久,這京城裡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還有好去處,我們也都享用到了,見識了世面。
回了邊城後,我們都念着您的好兒呢,要不是您,我和姐姐這輩子可能都不能來看看這京城的風光。
”
知道李鸾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且性情也有些執拗,不似李鳳那樣聽人勸,聽她這話,是打定了主意要回邊城的。
李氏隻紅着眼睛看李鳳。
“鳳兒,你也想走嗎?
”
原本已經被堂妹勸了過來的李鳳,聽到了這句話後,猶豫了一下,看向了李鸾。
李鸾被看得心頭火起。
隻看眼神,就能知道,她這個堂姐,是不甘心回去的。
她是實在不能明白了,李鳳的腦袋裡裝的都是漿糊不成?
如果說先前來京城,還帶了些能與霍家聯姻,從此後在京中做個官夫人的意思,可事到如今,人家霍表哥都定下了親事得了賜婚,她還想着留下是要做什麼?
莫非正室做不成了,還要自甘堕落當妾室嗎?
且不說這是不是丢人了,單單就隻說霍表哥的未婚妻,人家那是長公主的孫女,國公府嫡女,都能喊皇帝一聲舅外祖父的!
想着挖她的牆角,李鳳是覺得自己命多了嗎?
一刹那間,李鸾心裡閃過了一句話。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垂下了眼,不再理會李鳳求助似的目光。
她都能看出來李鳳的搖擺不定,李氏慣于揣度人心的,自然也可以。
“鳳兒,鸾兒,你們都是我的至親。
我實在是舍不得你們……”
她一手拉起一個侄女,殷殷切切地溫言求懇,“姑母正是難過的時候,你們也要抛開了姑母,徑自回去嗎?
”
李鳳先感動了,“姑母……”
“姑母,我們來了三四個月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您知道的,我娘身子骨素來弱了些,我也不大放心的。
”李鸾幹巴巴地說道。
李氏作勢思考了一回,試探着問,“要不,姑母遣兩個可靠的人,先送了你回去?
叫你姐姐多在我身邊住一陣子……”
說到這裡,忙又補充,“你們看,錦程成天不見人影,京城裡我又是兩眼一抹黑,幹住着這樣大的宅子,心裡竟是空落落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
“那就按姑母說的吧。
”李鸾掃了一眼堂姐,見李鳳眼裡果然又開始猶豫了,想來是真的不想走,便自做主張地說道,“那麻煩姑母了,我這就回去收拾。
”
“好,我跟你姑丈商議一下,看叫誰送了你回去。
”李氏點頭同意。
李鸾颔首,行了個禮,也不管李鳳了,轉身回了客院收拾行李,預備越早走越好。
她管不了那麼多。
當初來京城,她也是作為堂姐的陪襯來的。
如她說的,住了這麼久,該見識的都見識了。
在霍青時被賜婚的情況下,繼續賴在這裡,難堪的隻會是她。
至于堂姐,就随她去吧。
橫豎,嫡親的姑母總不至于真的害了她吧?
到底是個沒經曆過多少事情的小姑娘,李鸾再有主意,想的也淺薄了些。
李氏也算做事利落的,與霍駿說了一聲,派了家裡的兩個可靠老人護送李鸾和兩個丫鬟回邊城。
“怎麼隻鸾姐兒一個回去?
”霍駿還有些納罕。
姐妹兩個一同來,回去了隻剩一個?
李氏便嗔怪道,“怎麼,鳳兒留下你不願意了?
那孩子孝順,見我這一陣子總是有些個頭疼腦熱的,便說留下來再陪我一陣子。
”
霍駿皺眉。
他心裡多少對李鳳有些偏見。
李氏之前一門心思想要将李鳳配給長子,就叫他留了心。
上次落水的事情,更叫他對李鳳的印象差了許多——小小年紀,便要走些歪門邪路的,他不喜歡。
留這樣一個心術不正的姑娘在家裡,霍駿有些不放心。
可看李氏臉色确實有些不大好,比起剛剛進京的時候憔悴了許多,終究心軟了,隻是囑咐李氏,“青時是快要成親的人了,雖在家裡的時候短,你也多留心些。
男男女女的,别沖撞了。
”
“我自是知曉。
”李氏哼了一聲,“知道你在怕什麼。
隻我這話也放在這裡,鳳兒之前落水,好幾個丫鬟都看見了,卻是不小心的。
偏你們都覺得她居心叵測。
我們李家的姑娘,也還不至于愁嫁到這個地步呢。
”
她說開了,霍駿反而不好再說什麼。
李鳳就這樣繼續住在了霍家。
“長安姐姐啊……”定下親事後,賀長安總算是矜持了起來,不再往霍家跑了。
她換了個地方,天天跑來靖國公府找阿琇。
哪怕是好閨蜜,手帕交呢,阿琇也禁不住她每每在自己午睡的時候捏着鼻子把自己叫起來。
阿琇眼皮沉沉的,托着下巴雞啄米,“你不去看看舅舅啦?
”
賀長安一定親,齊國公世子夫人就不許她再穿男裝,隻叫她務必打扮得像個大家閨秀,免得到時候霍青時也被别的女人勾走了。
“唉,我也想啊。
上次你舅舅還說要教導我用長刀呢。
”
訂了親,那就是自己未來的公公了。
看來這說好的習學刀法,也就要泡了湯。
阿琇搖頭,“以後跟表哥學吧。
長刀是他家傳的,他用得最好的是從我外公那裡學來的長腔,舞起來虎虎生風的。
”
“琇兒,那啥……”賀長安湊過去,眼神閃動,小聲地問,“你和表哥定親後,有沒有什麼不自在的?
”
阿琇詫異,“什麼?
”
定個親而已,有什麼不自在的?
“就是,從前就一門心思覺得青時很是不錯,對我的心,我就一個猛子紮了過去,不管不顧的。
現下想想,或許他會不會也是不得已了,才會娶我?
”
到底,她倒追的事兒,滿京城裡都傳遍了。
賀長安兩手握在一處,從前的熱烈與熱情,在最初定親的狂喜過後,反而都變成了空虛,變成了猶疑。
阿琇張大了嘴。
她這是,婚前恐懼症嗎?
定親也會有這樣的?
“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啊。
”阿琇右手支着腮,眼睛眨啊眨的,“可能我從小就和阿離在一處吧,就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
從來沒有懷疑過什麼。
就好像是從最初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鳳離天生就該是與自己度過一生的。
“長安姐姐,你不會是後悔了吧?
”
賀長安沒好氣地瞥了阿琇一眼,“怎麼會?
”
她先前連女孩兒家的矜持聲名都不要了,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怎麼可能會後悔?
“我,隻是怕青時會後悔。
”
她小聲地說道,有些不自信。
比起其他的高門貴女來,賀長安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夠出挑。
容貌,能看得過去,可遠遠說不上叫人驚豔。
别說和阿琇阿珠霍昀這些人比了,就是她那個庶姐賀長馨,也比她生得細緻多了。
脾性,天生大大喇喇的,哪怕是受了委屈難過得要死,也不會像那些惹人憐愛的女孩兒一般在人前落淚。
她甯可高昂着頭,裝作滿不在乎,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去偷偷地抹眼淚。
琴棋書畫女紅,她祖母也請人教過她,可相比繡花針,她更願意揮着鞭子。
好歹阿琇還能給兄弟做鞋做衣裳呢,她連塊兒香囊都繡不出來。
想到霍青時一襲竹色錦衣,長身玉立,就如同天上的皎月一般,賀長安越發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粗陋了。
阿琇第一次看到這樣不自信的賀長安。
攬住她的肩頭,笑嘻嘻的勸解,“長安姐姐,你想的太多了些。
我和表哥一起長大,很是了解他的。
他看着随和,其實心腸很冷硬的。
他若是不願意,你就在他跟前橫劍自刎,也逼不出一句他娶你的話來。
他都提出要娶你了,那就是真的對你動了心。
你怎麼反而自卑起來了呢?
”
“真的?
”
阿琇翻了個白眼,“真的假的,你不如去問問他自己呢。
”
見賀長安神色有些變化了,阿琇連忙就岔開了話題,“依我說,與其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你倒不如好好想一想,大婚後你怎麼跟我那個舅母鬥呢。
”
賀長安終于輕松了起來,“鬥?
用得着嗎?
”
她的身份,李氏有多少手段都使出來好了,莫非她還會怕了不成?
有些人,一力降十會,最是好使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