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郡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安王府的。
回到了家裡,迎上了匆匆接出來的安國公,她眼前一黑,就往後倒去。
也虧得安國公手忙腳亂地扶住了人,連摟帶抱地将人送回了屋子裡。
“快去,快去叫人請太醫!
”
“不用,不用!
”安國公話音才落,床上廣陽郡主已經緩過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她眼底盡是紅色,一隻手緊緊地攥住了安國公的腕子,“不用請太醫。
”
這幾個字說的很慢,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你這是怎麼了?
”安國公從未見過妻子這般神色。
想到方才她是從安王府回來,心中一沉,“可是那邊說的不大順利?
”
一句話,就叫廣陽郡主的眼淚下來了。
“隻怕這次,是過不去了。
”廣陽郡主喃喃地說道。
安國公世子馮旭和妻子得到了消息急匆匆趕來,才到了門口就聽見了廣陽郡主這句話,馮旭腳底下一個趔趄,差點兒就摔了進去。
“母親,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馮旭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床前,“什麼是,過不去了?
”
他長得酷似安國公,也是個不錯的相貌。
此時父子兩個相似的焦急面孔都出現在了眼前,讓廣陽郡主忍不住又閉上了眼睛。
“讓你母親緩一緩。
”安國公心裡也急,隻是看到了老妻面如死灰的模樣,還是對兒子搖了搖求,伸手将廣陽郡主扶了起來坐好。
馮旭的妻子适時地拿了熱茶來給廣陽郡主喝。
一口茶落入喉嚨,廣陽郡主心口處的疼好了些,臉色也好看了點。
“是不是,鳳離不肯放過阿昭?
”觑着廣陽郡主依舊是沒有鮮活氣兒的眼睛,安國公艱難地問道。
馮旭夫妻兩個緊張地看着廣陽郡主。
如今安國公府遇上的事情,不僅僅是馮昭一個人的事。
甚至,都不僅僅是安國公府一家之事。
吞軍饷軍糧,這個弄不好,就是抄家滅門流放千裡的罪過。
廣陽郡主慘然一笑,笑容難看極了。
“豈止是阿昭。
”
她落下淚來,“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
“什麼兩條路?
”馮旭急急忙忙地追問出來,“莫非還是與馮竹有關?
”
“若真是如此……”馮旭妻子繞着手裡的帕子,飛快地擡起眼睛看了一眼臉上攏了寒霜的廣陽郡主,小心翼翼地嗫嚅着,“若真是與竹兒有關,媳婦覺得……不如母親,先依了他們……”
在廣陽郡主投來的嚴厲目光下,聲音越來越小。
“母親,不是我們做伯父伯母的狠心。
”馮旭低聲解釋,“我們也私底下商量了好幾回,深究起來,竹兒才是如今咱們家困境的禍首。
安郡王此人,神仙面容,毒蛇手段,與他相比,先前沈家那些人的報複,都算不得什麼。
父親,母親,不是我說句沒有骨氣的話,您隻看看這些年裡,與鳳離不對付的那些人,最後都是個什麼下場……”
馮旭苦口婆心地勸,“您想想荥陽侯府和……安郡王的父親。
”
真的是遠了都不用看。
一個外家,一個親爹,哪個落了好下場呢?
偏他還清清白白沒落得半點不好的名聲。
若是說能抛出個馮竹,甚至是馮昭,保住了安國公府……馮旭有些涼薄地想,還是很劃算的。
看着長子長媳躲閃的眼神,廣陽郡主心裡一片冰涼。
馮旭馮昭是皿脈相連的親兄弟,猶自如此,餘下族人……可想而知。
不知為什麼,此時廣陽郡主竟然有些覺得可笑了。
“你們不用擔心落下個賣侄女的名兒,且輪不到你們呢。
”廣陽郡主冷笑。
安國公連忙按住她的手,“且先說正事,你說的不止阿昭,是什麼意思?
”
“鳳離手段狠厲,他要我在你,和我的……”
廣陽郡主的手指指了指丈夫,又指了指自己,“爵位,和馮家之間選擇保住一個。
”
“什麼?
”安國公愣住了。
“什麼叫做爵位,和馮家保一個?
”
廣陽郡主疲憊地往後一靠,“想想吧,要什麼。
”
鳳離說是給了他們兩條路,其實她能選什麼?
馮家根基本就在京城,族中人口不少。
不算十分的偏枝兒,有官職的也不止一家,上回被彈劾的馮侍郎就是裡頭最出息的。
安國公和廣陽郡主壓根兒都不用想。
安國公府能保住了又如何?
這年頭,都講究個宗族。
屆時都不必他出手,隻需要略微放出一絲口風去,為了爵位能連族人都不管不顧,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安國公府和廣陽郡主?
一人一口唾沫,淹也能淹死了他們!
況且,哪怕他們選了爵位,哪怕他們頂住了旁人的冷眼,以鳳離的心性,莫非真的能放過安國公府?
“不是……這,這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馮旭紮着兩隻手,不知所措地團團亂轉,“那個,不然我們去找,找那個……”
話沒說完,就在廣陽郡主陰鸷的眼神下閉上了嘴。
“一着不慎,多年的心皿滿盤皆輸。
”安國公擡頭向上看着,臉色也十分的頹敗。
都是成精多年的老狐狸,哪怕表現得再像窩囊的兔子,到了這會兒,安國公也不會傻到像廣陽郡主那樣以為,鳳離敢私自提出這樣的條件。
“這幾天,我也想了想。
”安國公抹了把臉,“這裡,安郡王怕也隻是個幌子而已。
”
鳳離身後的皇帝,才是真正操控的人。
“父親,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了?
”
安國公握着妻子的手,夫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語。
眼前最好的選擇,也就是如鳳離所說,放棄爵位和馮昭,保住馮家。
馮昭被從西北押解回京,直接被送入了刑部大牢。
沒幾天,馮昭伏法,安國公與廣陽郡主被削去了爵位貶為庶民流放出京。
馮氏一族之中,多有牽涉進此案的,也都一并處置了。
馮家尚能留在京中的,也不過兩房偏枝。
賀長安第一個跑來告訴了阿琇。
“怎麼樣,琇兒,有沒有覺得挺解氣的?
”賀長安絲毫不掩飾對馮家的厭惡。
“自作孽不可活,我先還以為馮竹随了她祖母,性子就夠讓人厭惡的了。
沒想到,比起她父親來,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軍糧軍饷都敢伸手,也不怕貪心太大噎死了他。
到底把一個大家族給作了進去。
”
賀長安歎道,“馮家也是百年望族了,聽我祖父說,老安國公也算是個人才的,沒想到子孫這麼不争氣。
”
說了一陣兒,見阿琇坐在秋千上頭無精打采,走到了阿琇身後輕輕推了一把,秋千就晃了起來。
阿琇長長地歎了口氣,“唉……”
“不是,你這又是怎麼了啊?
”賀長安就站在原地,等秋千把阿琇悠過來就推一把,納悶極了,“怎麼自打受了一回傷,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
“我就是覺得吧,上一刻馮竹還是名門千金,下一刻就是罪臣之女了,真是世事無常啊。
”
賀長安不大能理解阿琇這種感慨,幾步就轉到了阿琇的正前方,盯着晃過來的阿琇,“琇兒你不會是可憐起馮竹來了吧?
她可是險些把咱們兩個害死的罪魁禍首。
你快收起你那點兒傻乎乎的好心啊。
再說了,你算算她的身世,親祖父,國公的爵位。
親祖父,宗室的郡主。
親爹,軍中的将軍……不能說不顯赫了吧?
可是一朝生變,淪為了庶民,又怨誰?
還不是她的親爹貪心太過動了不該動的?
”
“世事有因有果,她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
被她爹坑了的那些兵士們,吃不飽穿不暖的,一冬天得熬不過去的得有多少?
”
秋千停了下來,阿琇叫丫鬟穩住了,自己小心地從上面蹭了下來。
賀長安過去扶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帶到了一側的搖椅上。
“我不是可憐她。
就是想着……”阿琇壓低聲音,“我聽初一說,這事裡面有阿離哥哥的推手。
我就是怕……長安姐你說,以後他會不會被皇帝忌憚啊?
”
被懷疑弄權,結黨什麼的。
賀長安神色古怪,張了幾次嘴,最後放棄了,坐到海棠樹下的石桌旁,随手剝開了一枚果子丢進嘴裡。
“長安姐?
長安姐?
”阿琇沒等到回答,抓了抓頭發,有些讪讪,“你說的也對,可能我近來隻能在這個小院兒裡養傷,悶得慌,胡思亂想來着。
”
賀長安看着她,慢條斯理地吞下了嘴裡的果子,“嗯。
”
看她也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阿琇頓時來了興趣,“你怎麼啦?
”
擦了擦手,賀長安敲了敲石桌,“也沒什麼,就是有些煩啊。
”
見阿琇一跳一跳地往自己跟前蹦,賀長安覺得這姿态像極了雪地裡覓食的小家雀,“你聽說了吧,霍青時那位繼母,把家裡的侄女接了來京裡,還一連接了兩個來。
”
她手指頭比了個“二”。
阿琇看她,“你沒事吧?
”
賀長安倒追霍青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開始的時候阿琇還怕這隻是賀長安剃頭挑子一頭熱,後來看看霍青時的反應,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想了一想,又改口問道,“我那位舅母沒事吧?
”
賀長安托起了下巴,笑得很有深意,“沒事啊,就是據說,跟你舅舅吵了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