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麗貴妃身邊的心腹内侍,送來的東西無非就是宮用的綢緞頭面等,卻又額外帶來了一句麗貴妃的話,她想要見見阿珠。
溫氏看了看阿珠。
這些年,沈家人從來不去招惹麗貴妃。
甚至,因白荷兒進宮,顧老太太都不再出席宮宴。
白荷兒也甚是識趣,自從老國公過世後,便知道沈家人隻怕已經将自己恨到了心上。
除了私下裡和妹妹有些勾連外,倒是從未打擾過其他人。
這一次,想要見阿珠?
心思急轉,溫氏便想要拒絕。
阿珠卻搶在前頭說道:“既是貴妃娘娘惦記,阿珠明日便進宮去,親自謝過了貴妃娘娘。
”
内侍滿意地走了。
溫氏卻皺起了眉,“三丫頭,你何苦?
”
阿琇左看看溫氏,右看看阿珠,直覺這裡邊怕是又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三太太知機,尋了個借口,帶了幾個姑娘要出去。
見阿琇不大想走,也不勉強,隻将屋子留給了溫氏母女三個。
見人都走了,溫氏才對阿珠說道,“明日,我同你一起進宮。
”
她猶豫了一下。
她明白,白姨娘被靖國公送到了庵裡頭,這次知道的人,除了她和靖國公外,就隻有顧老太太了。
麗貴妃想要再從白姨娘這裡動什麼手腳,已經找不到人了。
她正是聖寵之際,想要九皇子借着機會起來,怎麼會甘心?
賞賜阿珠東西,叫阿珠進宮,無非也就是想打了親情的牌子,籠絡阿珠,繼而拉攏林沉。
甚至整個武威侯府。
其實,這種情形下,顧老太太出面,陪着阿珠一起進宮去見麗貴妃,才是最好的。
可是顧老太太性子執拗剛硬,不說恨麗貴妃入骨,起碼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話不投機之下,擡起龍頭拐杖給麗貴妃兩下子都是可能的。
麗貴妃到底是宮妃,且如今在宮中地位尊貴,溫氏怕顧老太太會吃虧。
思索了一下,決定自己陪着阿珠去。
阿珠搖了搖頭,輕聲道,“太太的心意,我都明白。
隻是有些話,我也想對娘娘說開。
”
白姨娘被送進庵堂之前,靖國公親自帶着她去看了一次白姨娘。
靖國公等在門外,隻讓阿珠一個人進去的。
想到白姨娘消瘦的許多,凄凄慘慘的樣子,在看到自己一刹那,發紅的眼睛裡猛然迸發出了亮光,一把抓着自己,拼命搖晃,要自己不要嫁到林家去,貴妃娘娘會給她尋更高的門第,甚至憑着她的容貌,進宮,進王府,都是輕而易舉的。
她的母親,從來沒有問她一句話,親事如何,嫁妝如何,一應物事是否都齊備了,甚至,連她最近過得是不是好,都沒有過半句。
不由自主地,阿珠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那天,白姨娘也是這樣摩挲着她的臉,笑得瘆人,“我的阿珠,這樣的傾城容貌,一個武威侯府的小子,如何消受得起呢?
合該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才能有這個福氣呀。
”
阿珠的一顆心都涼透了。
她終于知道,靖國公為什麼要在她成親之前,把白姨娘送到庵堂裡去了。
本來,她多少還是有些不滿的——白姨娘縱然有錯,送到了莊子上,還不夠麼?
看着狀似瘋狂,一口一個貴妃娘娘如何說的白姨娘,從來都很是堅強的阿珠,在走出那個小院子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她明白,送到庵堂裡,是靖國公對白姨娘最後的保護了。
白姨娘隻是個小女人,心機淺的很,最多就是個恃寵而驕。
如果不是麗貴妃暗中挑撥,她知道什麼王公皇族?
若說顧老太太對麗貴妃是惱,阿珠對麗貴妃就是實打實的恨了。
她也想進宮去看看,這位親姨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能從個孤女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溫氏卻是不願,勸阿珠,“你就要成親,往後有着大好的人生……”
“太太您多心了。
”阿珠絕色的臉上漾出淺笑,“貴妃娘娘到底是我的親姨母,賜下如此多的好東西……”
她的目光落在兩個大大的箱子上,那裡邊裝着許多光華璀璨的绫羅綢緞和各色精美華麗的頭面,甚至還有一匣子流朱生暈的紅寶石。
這一箱子,變賣出去,隻怕不下萬金。
“我自然該去謝謝她的。
”
嘴裡說着謝謝的話,阿珠的聲音卻有些發冷。
阿琇左看看嚴肅的溫氏,右看看面色清冷的阿珠,直覺這裡頭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她回來的時候,頭上發髻被阿珠揉的亂了,這一動,插在發間的一隻蝴蝶钗就歪了下來。
阿珠很是自然地替她别了回去。
動作熟練,顯然是做慣了的。
她看着阿琇的時候,眼睛裡是有着掩飾不住的笑意的。
溫氏在旁邊,将阿珠溫柔的神色看得清楚,心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姐……”阿琇昂起臉,怯生生地看着阿珠,“你要進宮去見貴妃嗎?
”
相比于阿珠的淡定,她反而有些個忐忑。
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麗貴妃,那妥妥的都是個宮鬥小能手啊。
皇宮裡,又是麗貴妃主場……天哪。
阿琇腦補了一出梳着眼角眉梢都透出野心的宮鬥高手形象。
阿珠進宮去,簡直是羊入虎口!
“我陪着姐姐一起去!
”阿琇的手一握拳,“進宮親姐妹!
”
阿珠和溫氏:“……”
“胡說什麼呢。
”阿琇沒好氣地把懷裡的阿琇推了出去,對溫氏正色道,“九妹妹最近是不是玩得太瘋了些?
人都傻了,太太不如給她尋些事情?
”
阿琇嗷的一聲就張牙舞爪要抓阿珠,被溫氏按住了,清叱了一句,“你安分些。
”
再看阿珠,“你當真要自己進宮去?
”
阿珠點了點頭。
“也罷了。
明日,叫你父親送你過去,也叫他在宮門口等着你。
”
阿珠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次日,靖國公果然告了假,親自陪着阿珠到了宮門口。
那裡,早有麗貴妃的内侍在等候。
見到了馬車裡先下來的是靖國公,滿臉堆笑上前,與靖國公寒暄了兩句。
靖國公惱火麗貴妃屢次生事,尤其是這次竟然動到了阿珠頭上,也就沒什麼好臉色。
阿珠自己跳下了馬車。
進宮請安或是謝恩的女眷,是不能帶着服侍的人的。
所以阿珠索性連丫鬟都不帶,隻跟着靖國公來到了宮門口。
對着父親點了點頭,阿珠便轉身跟在那内侍身後,往宮門裡走去。
靖國公就開始在宮門口溜來溜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阿珠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來了。
靖國公:“……”
從宮門口,到内宮中麗貴妃所居的瑤華宮,路程可不算近。
靠着兩條腿走進去的話……靖國公在心裡頭默默地算了一下,阿珠在瑤華宮裡,似乎沒待多久?
宮門口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靖國公連忙把阿珠扶上馬車,自己也鑽了進去,命車夫趕緊回府。
路上,靖國公不時地瞟一眼阿珠,忍了半天沒忍住,問阿珠,“貴妃與你都說了什麼?
”
“貴妃啊……”阿珠歪了歪頭,難得露出一絲調皮,嘴角都揚了起來。
麗貴妃無疑是個極為美麗的女人,雖然已經年華逝去,沒有豆蔻少女那樣的鮮豔明媚,但久居宮中,身上也自然帶了一股少女所沒有的風韻。
靖國公不滿,“什麼叫做你像她?
”
白荷兒進宮多年了,他努力回憶她住在國公府裡的時候到底長了什麼模樣,但想了半晌,也隻能記起白荷兒姐妹兩個是有幾分相似而已。
阿珠也很有些個氣憤憤的,“我也是再這樣想。
就說,縱然容貌有相似,我還是跟她半點都不像,出身性情沒一處相同的。
”
靖國公吸了口氣。
“貴妃……沒有生氣吧?
”靖國公更想問問,阿珠這麼直接,麗貴妃會不會被氣死了。
掠了掠鬓邊的碎發,阿珠笑道:“貴妃娘娘心兇寬廣,哪裡會跟晚輩計較?
況且我性子潑辣不會說話,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不知道呢?
”
想當初,林沉不就是因為她在鐵梨山上一通罵,才從此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靖國公咂了咂嘴,很想告訴阿珠一句,這似乎也并不能算什麼優點。
阿珠渾然不覺,甚至為此還很有些得意。
在她口中,心兇寬廣的麗貴妃這會兒正在瑤華宮裡狠狠将桌子上的茶盞掃落在地。
她被阿珠氣了個半死,還要壓着火氣,維持着一副長輩的慈愛形象,将人送出去!
這就是她妹妹口中的,傾國傾城的女兒?
是,阿珠那張臉,倒是真好,可着京城裡約莫也挑不出第二個來。
可那又有什麼用?
粗淺,鄙陋!
俗不可耐!
她是想籠絡阿珠,哪怕是為了沈家,為了阿珠即将嫁入的武威侯府,為了新貴北甯伯呢,這個外甥女,她也準備好了以情動人,好好兒地感動一番。
結果呢?
她一句“咱們娘兩個很像”,但凡識趣的,立刻就得順着話茬接下去,然後你好我好,大家活兒都好。
偏偏那丫頭睜大眼睛,搖頭,“娘娘比我美多了。
”
這還像句人話。
隻是她正要微笑,就聽見那丫頭後邊接着就說了,“不過我比娘娘幸運多了,我爹是國公呢。
他特别疼愛孩子,我姨娘都說,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半分的委屈,不像你們那會兒戰戰兢兢的,每天都要想前程在哪裡。
”
麗貴妃覺得,自己還能清醒着聽阿珠巴巴兒地說了一大通謝恩的話,實在是這些年在宮裡的涵養功夫愈發精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