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高銘被裹挾,他們就沒日每夜的騎馬奔跑,期間還嫌棄高銘的馬不好,給他換上了一匹女真馬,結果那馬太野,高銘根本騎不了。
高銘終于撐不住了,跟韓珠兒抗議,“我不行了,快累死了,今天必須休息!
”
韓珠兒就跟完顔宗強說了一番話,很快,韓珠兒就對高銘道:“八皇子說堅持一下,就要到金國統治的州府了。
”
自打去年金國攻占了原本屬于遼國的遼陽府,直接将五十六州納入自己囊中,瞬間地盤就擴大了,他們騎馬跑了好幾天,确實就快到金國地盤了。
這就是高銘不願意見到的,雖然他有點想去金國地盤轉轉,但如果他此時被救回去,他更願意選擇後者。
此時就聽完顔宗強吐出四個字,“宋人軟弱。
”表達對高銘不配合的不滿。
高銘聽了,哼笑道:“是麼,兵甲終将埋沒于曆史的塵埃中,能夠流傳千年的卻是人類的燦爛文化。
宋人的隽永文辭能夠流傳千年比什麼都堅固,你說軟弱?
軟弱的話,你起漢名做什麼?
阿魯?
”
完顔阿骨打建立金國後,深喜漢文化,給家族的成員統統起了漢名,這位完顔宗強,高銘經過觀察屬下跟他說話,有些詞是每次開頭必說的,由此推斷,他的女真名字不是阿魯就是阿魯保。
高銘的話裡有些詞彙對完顔宗強難了點,但大緻意思他還是聽懂了,說白了就是女真沒文化,被漢人文化給征服了。
完顔宗強一聽就火了,事關金人的顔面,他本來就是暴脾氣,二話不說抽出刀來就要砍高銘。
本以為這個宋人會被他這個舉動吓得求饒,誰知道高銘隻是一愣,根本不退縮。
完顔宗強惱怒,便舉刀朝高銘砍去,隻是刀沒有砍中對方的身體,而是貼着肩膀落到了旁邊的地上。
高銘隻感到鋒利的刀鋒貼着自己的身體劃過,他眼睛瞥了下,見自己胳膊還好好長在肩膀上,沒被剁掉。
完顔宗強覺得這次差不多了,這個宋人應該被吓到了,冷笑着看高銘,期望從他臉上看到恐懼的表情。
高銘确實被吓到了,呼吸一窒,甚至良久才提起一口氣,他驚愕地看完顔宗強,你小子還真砍啊。
但回過神來,高銘立即意識到自己不能慫,如果現在慫了,估計以後的路更難走了。
他便冷笑的鄙夷了兩聲,脖子一梗,用手刀砍了砍自己的脖子,叫闆道:“來啊,來啊,有能耐就剁了我,咱們一了百了!
”
完顔宗強顯然沒料到高銘沒被吓到,反倒更來勁兒了,見他這樣,他反倒不知怎麼辦好了。
劫走宋國使團的官員回到金國,是他父親完顔阿骨打的命令,如果路上人被他弄死了,他父親那裡肯定沒法交代。
而且擄劫宋國使團成員,本意是要兩國談判,如果把宋國官員打死了,徹底堵死了和宋國談判的路子。
完顔宗強沒吓倒高銘,這會有點騎虎難下。
而高銘還在叫嚣,“你不是要殺我嗎?
我這顆頭在這裡,便來砍!
”
完顔宗強提刀指着高銘大罵。
反正他罵什麼,高銘也聽不懂,但猜測不外乎是什麼宋人不知好歹之類的。
“我被你們劫持來,本來應該以禮相待,結果你們就這麼對我?
”高銘指着自己,對完顔宗強道:“與其被你們這麼怠慢,還不如砍死我得了,來啊,趕緊地。
”
完顔宗強則指着高銘繼續罵,瞧旁邊金國人的表情,估計相當難聽。
不過,由此可以判斷,完顔宗強在這麼生氣的情況下都沒把他怎麼着,也說明他安全是有保證的。
他父親完顔阿骨打是想跟宋國這邊和平接洽的,如果宋國官員有閃失,完顔宗強就得被他爹完顔阿骨打打骨折。
他倆吵得兇,金國的随從們都過來勸完顔宗強,而韓珠兒則把高銘拽到一旁,“你不要命了?
他們真的能做出來意氣用事的事來!
”
高銘甩開韓珠兒的胳膊,“你何必來裝老好人?
”
韓珠兒哼笑道:“我不是裝老好人,我是怕你死了,我的功勞也沒了。
”
高銘上下打量她,“你漢話說得這麼好,去宋國找個風景秀美的地方生活,不比在這裡強?
”
“我是有這個打算,但得等我把父親從完顔打骨打那裡贖出來的。
”韓珠兒面色平靜地道:“我父親是大夫,被擄劫到了金國,隻是他沒死,還在那裡。
”
高銘瞅着她,須臾歎氣,“金國扣押你的父親,你就為虎作伥?
”
“我不覺得有什麼錯。
”韓珠兒道:“況且我也付出了代價,陪你們那個又蠢又惡心的王副使,對了,你們宋國皇帝就喜歡這樣的臣子?
如果不是他實在太沒用,我可能就把他拐走,不用把你帶來了。
”
趙佶對臣子的品味如此之差,竟然還叫個女間諜鄙視了,高銘道:“但你想過沒有,你是女人,你應該更理解女人的處境,你的這些作為,以後宋國的使團再遇到被擄劫的女人,不管她是什麼人,都不會再伸出援手。
你利用别人的善心,害的是其他女人。
你或許有功勞,可以救你的父親了,但其實卻害了無數無辜的人。
”
韓珠兒心裡一沉,像壓了塊石頭,但嘴上則道:“那是她們的命運,跟我們沒關系,誰叫她們倒黴被抓到了草原?
”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
你這種行為贻害無窮,就連我以後也不敢再救無辜的人了。
”高銘道。
韓珠兒低頭,盯着高銘,“反正你跟我說不着,我就是勸你識相的話就别再跟八皇子鬥嘴了。
”說着就要轉身走,
“站住!
”
韓珠兒以為高銘要找她麻煩,警惕的回頭,就見高銘從他身上挎着招文袋内拿出個小瓷盒,“看看你,一個女孩子,嘴巴都起皮了。
”這盒是他出使遼國之前給自己做的,和跟花榮那盒比起來,工藝更為成熟。
韓珠兒充當翻譯,不停的說話,嘴唇的确開裂起皮了,瞅着高銘這盒油脂,道:“免了,我有羊油塊。
”
草原上這些人,兜裡都有這玩意,遇到大風天就往嘴上擦。
她也有,隻是她不愛那股味兒,所以不抹。
“那多膻啊,你聞聞我這個。
”高銘遞到她鼻子前。
韓珠兒就聞到一股花香,沁人心脾,和這個相比,她兜裡那個老羊油真想有多遠扔多遠,但嘴上則道:“還好吧。
”
“來,你抹點吧,你要是喜歡我一盒都送給你。
”高銘笑道:“女孩子怎麼能抹羊油呢。
女孩子要精緻香噴噴的。
”
這韓珠兒是唯一漢話流利的人,是完顔氏們的傳話筒,用處大了,高銘就是捏着鼻子,也要跟她搞好關系。
韓珠兒拿指尖沾了點抹到自己嘴唇上,抿了抿,很好抿開,還帶着一股花香,十分喜歡。
她想了想,“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你吃東西,就别說話了,免得惹怒了八皇子真砍了你。
”說着轉身走掉了,她端兔肉往這邊走的時候,遇到了完顔宗強的喝止,但她說了幾句話,完顔宗強最後一揮手叫她走了。
她拿烤好的兔肉來到高銘跟前,“他不想給你吃的,我說南人瘦弱,不吃東西怕撐不到皇帝那裡,他才同意。
”
“啊,真是謝謝你了。
”高銘将那盒膏脂放到她手裡,“送你了。
”
韓珠兒也沒推辭,當下收了東西,自己也坐下。
比起剛脫離茹毛飲皿的女真人,韓珠兒還是跟高銘在一起有安全感。
高銘饑腸辘辘,這兔肉半生不熟也強噎着吃,看到完顔宗強往他這邊看,他冷漠一撇嘴,移開了目光。
韓珠兒看在眼中,勸道:“我真心勸你,不要硬碰硬,你最好聽話,免得自讨苦吃。
”
“你跟他們這麼久還不懂嗎?
女真人奉行弱肉強食,你越是示弱越是招來他們得寸進尺的對待。
你信不信,如果我服軟,隻會被他們進一步看輕和慢待。
”
後來金國是怎麼對待軟弱的宋國的?
得寸進尺,勒索無度。
或許在一個文明的世界,弱者會得到呵護,但對于剛脫離氏族社會沒幾天的女真,這種情操是他們很難理解的。
韓珠兒若有所思,沒說什麼。
高銘繼續道:“況且我本人就是這樣的性格,不會委曲求全。
”
韓珠兒歎氣,忽而輕笑道:“如果你真的性格強硬,我坑了你,你不該恨我嗎?
”
這還用說?
恨不得把你發配西伯利亞,但高銘嘴上卻道:“各為其主。
再說了,你一個女孩子沒有更多的選擇,我理解,也原諒你了。
”然後朝韓珠兒釋然的一笑,心想,看我的聖父微笑。
韓珠兒一愣,随即道:“高大人您是長得不錯,可我有心上人了。
”
以為我使美男計?
怎麼可能,我這是聖父之以德服人,“巧了,我也有。
總之吧,女孩子多為自己着想,多愛自己一點沒什麼錯。
不過,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沒人疼,那就自己多疼自己。
”
韓珠兒在火光下眸子發亮,直勾勾地看高銘。
她為了救父親,一路咬着牙走來,從沒一個人對她說過一句這般暖心的話。
此時,完顔宗強朝他們大喊:“睡覺,睡覺!
”
毫無疑問高銘赢了,完顔宗強今夜不趕路,按照高銘的要求原地休息。
韓珠兒就催促高銘,“走吧,去他們中間,你和八皇子在最中間。
”
就如高銘所料,跟完顔宗強叫闆吵過架之後,他對他的态度反倒好多了,還給他一張獸皮蓋着睡覺。
當夜,高銘依靠自己的馬,蓋着獸皮,就這麼睡了。
他借着月光看其他人,都和他一樣,靠着馬匹,有的蓋獸皮,有的什麼都不蓋,就這麼天為被的睡。
跟遼國人在一起,好歹還有帳篷,現在退化到連帳篷都沒有,露天休息了,唉,自己這命呦。
——
王黼拿毛巾捂着後腦的傷勢,坐在被燒毀的營帳前,道:“不知是誰打我一悶棍,接着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原來竟然被綁到了歲币車上嗎?
”看着跟前的花榮道:“幸虧花将軍出手救我,否則我真不知道會遭遇什麼。
”
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犯嘀咕,會不會是高銘派人做的,自己知道他跟花榮的關系,為了滅口,趁着馬賊來襲,派人将自己綁到歲币車上,借刀殺人?
不過,花榮來救自己了啊,嗯,不對,或許是想賣自己個人情。
歲币除了花榮追來的這車外,還被搶走了兩車,但比起這個,人員損失更叫人擔心,尤其是遼國方面,被殺者足有上百。
耶律大石雖然趕走了馬賊,但看着這慘重的傷亡,面色如霜。
打劫宋國使團,自有歲币輸送以來,從未有過,而這一次就遇到了兩起,如此頻繁,難道官府真的這般沒有威懾力了嗎?
還有宋國人,根本幫不上忙,除了花榮帶人去追歲币車外,其他人都四散跑出去了。
而花榮之所以去追歲币車,還是因為上面有他們使團的人,心中頗有些不滿。
花榮見王黼沒什麼事了,就帶着一些宋國的士兵開始幫助遼國人擡傷員,清理戰場。
耶律大石見宋國人總算出了點力氣,心裡才好受些。
随着天光放亮,昨天戰争留下的慘狀更加清晰的呈現在人們面前,帶着污皿的屍體,還有傷員的慘叫。
比起契丹人的傷亡,宋國這邊第一時間選擇出逃,逃離戰場,至少将性命保住了。
等天色亮起來,外逃的人逐漸回來了,花榮清點了下,除了高銘一夥人之外,都回來齊了。
花榮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對耶律大石道:“我去找找高正使。
”
耶律大石道:“你再等等吧,别走岔路了。
你不說他帶走了十幾個随從麼,足夠保護他了。
況且躲出去的其他人都平安回來了,他們可能跑得遠了點,八成也快了。
”
“我怕他們遇到馬賊。
”
“馬賊隻要歲币和錢。
”耶律大石安慰道:“人不會有事的。
”
花榮想了想,仍舊覺得不妥,“不行,我還得去找找。
”說罷,就要翻身上馬。
此時就聽遠處有人喊:“花将軍——花将軍——”
花榮一看,原來是時遷正往這邊跑,上氣不接下去,喊了兩嗓子之後,竟然撲倒在地。
他趕緊打馬過去,衆人緊跟其後,等到了跟前,先給時遷喂了口水,便問道:“高大人呢?
”
“被女真人劫了!
那個韓珠兒是高麗人,昨晚那些馬賊都是女真人!
”時遷咳個不止,“他們打傷了史進,還将我們騎得馬都射死了,我是跑回來的,其他人還在後面。
快派大夫去救史進罷!
我怕他挺不住了!
”
耶律大石來到跟前,也聽了個清楚,“女真?
”
時遷不停地點頭,“是的,一個自稱金國八皇子完顔宗強帶的頭!
”
耶律大石咬齒,女真人真是無法無天了,竟然敢明目張膽的搶劫歲币,綁架大宋官員。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為什麼要綁架宋國使團官員?
目的肯定不簡單。
宋金兩國不接壤,想要會面,十分困難,但是從遼國地界綁架個官員就簡單多了。
花榮片刻不遲疑,問清了完顔宗強他們離去的方向,帶着宋國士兵翻身上馬,“追!
”
耶律大石見狀,深知不能叫女真人得逞,叫上還能戰鬥的士兵,“同去。
”
——
“快起來!
有人來了!
”
高銘睡夢中聽到韓珠兒的聲音,一骨碌爬起來,果然見遠處有人騎馬來了,看打扮是宋軍和遼國人。
肯定是花榮跟耶律大石他們。
高銘眼裡一下子有了希望,看來老天爺改變主意,又不讓自己去金國做客了。
完顔宗強也發現了,立即大聲用女真語叫所有人都上馬,速度之快,高銘覺得也就眨眼的功夫。
他吃驚的表情叫韓珠兒看到,她走到高銘跟前,“在金國皇帝統一各部之前,部落之間相互攻伐太普遍了,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睡着覺敵人就來了,這樣的情況對他們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
此時,完顔宗強朝他倆大喊:“上馬!
立即!
”見高銘不動,就派一個膀大腰圓的女真人朝他走過來,估計要使用暴力。
高銘趕緊道:“不用了,我自己來!
”慢悠悠的上了馬。
宋國和遼國的軍馬已經到了跟前,兩軍的距離之近,已能夠看清彼此。
高銘看到了花榮,心裡激動。
完顔宗強用女真語加幾個手勢比劃了下,就派出了兩股騎兵,足有百十來個,前去應敵。
高銘估摸了下數量,花榮和耶律大石帶來的人差不多有三四百,倍數于女真,但還是捏了把汗。
韓珠兒對高銘道:“你不要抱有幻想了,你不會被救回去的,女真最擅長以少勝多。
”
高銘佯裝淡定地冷笑,“那可未必。
”
但他心裡清楚,女真跟遼國的戰役,經常是一千打一萬,幾萬打幾十萬,還都赢了。
再說這次跟完顔宗強出來打劫的,必然是女真精銳。
女真跟契丹之間仇恨比山高比海深,那天晚上本來就沒殺盡興,看到這幫人還敢追來,都叫着殺了上去。
這次厮殺是白天,高銘看得更清楚了,也從骨子裡發寒,他也是經曆過戰場的人,但關外的戰鬥激烈程度還是叫他開了眼界。
兇殘。
太兇殘了。
高銘在中原看到的那些戰鬥,經常有一種大不了投降或者大不了當逃兵的感覺,除了方臘那群人還激烈點,但最後方臘人心盡散,方臘軍的抵抗也很敷衍了。
而這群女真人給人的感覺就是:老子今天就沒打算活着回去,明天的太陽根本沒興趣看。
轉眼間,遼國和宋國人已經數人受傷跌下馬來,而女真人則騰出更多的人手圍困敵方主力。
花榮和耶律大石身旁都同時有幾個女真人夾擊着打。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尤其還是惡狼。
完顔宗強哈哈大笑,指着耶律大石用契丹話說了什麼。
耶律大石聽了,登時紅了眼,明顯是動了怒。
高銘問韓珠兒,“他說什麼?
”
“八皇子說,早知道遼國人這麼不堪一擊,就不夜襲,而是白天明搶了。
”
完顔宗強開了嘲諷,但也沒點亮耶律大石的反殺技能,漸漸落了下風。
高銘凝眉,宋軍和遼軍剛被偷襲,帶着疲憊不堪的士兵沒日沒夜的追擊,哪裡像女真人吃飽喝足起來應敵。
再說,女真的确很厲害,否則的話,也不會短短數年就踹翻遼國,揮軍南下。
耶律宗強用女真話下達了命令,接着高銘就見耶律大石殺到花榮跟前,與他說了什麼,而花榮不停地搖頭,耶律大石看起來沒辦法,也搖了搖頭,掉頭撤了。
韓珠兒道:“八皇子說,殺光契丹人!
暫時留宋人一條命。
所以,你應該識時務了。
别叫宋人把命也搭上。
”
遼國人打不過就先撤了,剩下宋國人被女真人團團圍住。
宋國這些士兵構成很複雜,有抽調的普通的押送士兵,但也有禁軍精銳天武軍中的士兵,可面對女真人,實力還是差了一截。
高銘心想,這樣也好,至少跟女人交過手,知道女真的實力,回去跟趙佶說别對女真有幻想,他們比契丹人更危險。
這會被女真人圍住殲滅,身死草原可能就在眨眼間,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同時也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并沒有露出怯懦的表情。
花榮看着四周将他們圍困住的女真人,心裡清楚的意識到,比契丹人更恐怖的對手在草原上誕生了。
憑他手裡的這些兵,遠不足以打敗這些人,
行吧,是真打不過。
高銘認栽了,大聲朝花榮道:“你回去吧,我随八皇子去金國瞧瞧,做完客我就回來。
金國熱情好客,不會為難我的。
我看許多人受傷了,趕緊回去受救治罷。
”
花榮看着高銘近在眼前,就是無法團聚,心如刀割,但現實讓他别無選擇。
他就算殺到高銘跟前,也沒勝算能将他毫發無損的帶走。
他沖完顔宗強道:“不就是做客麼,我是使節團的副使花榮,我跟他一起去你們金國!
”
完顔宗強想了想,用不流利的漢話道:“你很厲害,所以,不行!
”
高銘也猜到對方會拒絕,花榮一個武将根本沒法控制,半夜搶到兵器,奪了馬就能将他救走了。
完顔宗強又對韓珠兒說了一堆話叫她翻譯。
韓珠兒道:“我們請高大人去金國,乃是有要事商談,我們不想破壞和宋國的關系,這位将軍還是留步吧。
”
高銘發現韓珠兒這個發言人挺合格的,他想完顔宗強原話肯定沒這麼客氣,這也是女真文明決定的,有些文雅的詞還沒誕生。
花榮再次提議,“有要事相談的話,也沒必要采用這樣的方式,大可以另外安排時間地點來談。
如果你們願意,等我們從遼國辦完事回來,主動進入金國再談,你們意下如何?
”
完顔宗強搖頭,韓珠兒繼續翻譯他的話,“這是父皇決定的,我必須把人帶回去,你和我說,我做不了主。
”
花榮見跟女真人說不通,痛苦地看向高銘,與他遙遙相望。
高銘再次勸道:“就這麼辦吧,我去女真,你去遼國,回宋再見。
”說完催促道:“你們快回去吧,不要耽誤救治時間了。
”并對完顔宗強道:“咱們走吧,争取早點到金國,我也好早辦完事回家。
”
完顔宗強見高銘這麼配合,十分高興,将女真士兵都叫回來,掉轉馬頭,帶着衆人朝前奔去。
高銘回眸,見花榮等人站在原地,在他的視線内,兩人的距離逐漸拉開,直到互相看不清為止,高銘才将頭轉回來。
完顔宗強騎在馬上,心想看來宋國人并不像哥哥說的那樣,都是軟蛋,這個叫高銘的,膽子就不小,而剛才宋國的将領也很英勇。
他見高銘不停回望,一副割舍不下的樣子,便問道:“他是誰?
好朋友?
”
高銘道:“我相公。
”
完顔宗強一皺眉,他的漢語不是很好,有些詞彙還沒掌握,聽力偶爾還會出岔子,就比如現在,他覺得自己是漢語不精所緻,肯定聽岔了,問旁邊的韓珠兒,“他說什麼?
”
韓珠兒雖然聽清楚了,但也懷疑自己聽錯了,目光疑惑的看高銘,但高銘一臉的淡然,不像說錯或者想反駁的樣子。
她不禁皺眉眨眨眼,考慮到這種事,可能完顔宗強理解起來有難度,便用女真話回道:“他說那是他的侍衛。
”
完顔宗強點頭,用漢語對高銘道:“他很忠心。
”
原來是侍衛,自己剛才怎麼會聽成“相公”,這個宋人稱呼自己男人的稱呼呢。
看來還得繼續練習中原話才行。
——
花榮直到看不到高銘他們的馬隊,才轉身帶着傷員回營地,走了一段路程,遇到了等待他們的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沒看到高銘,不由得歎氣,剛才他叫花榮走,花榮還不聽,他堅持跟女真對峙,果然也是做無用功。
不過,遼國這次丢臉丢大了,在自己地盤叫女真人把宋朝的使團正使給搶跑了,帶兵去搶,還沒搶回來。
自立國以來,還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和女真的仇恨又添了一筆。
耶律大石道:“先回去吧,到了下一個州府,我再叫人去追。
”
花榮心想,等去下一個州府叫遼軍,高銘已經被帶到金國地盤了,他對耶律大石道:“麻煩你帶我們這些宋軍回營地,治療後,繼續去上京。
我要繼續去追那些女真人。
”
大部隊追擊,很容易引起女真的警覺,他一個人去,悄悄跟在後面,趁女真人夜間休息,找找機會或許能将高銘救回來。
耶律大石左右為難,他當然希望将高銘救回來,一來免得宋國跟金國有什麼勾當,二來,宋國正使在他的護送下被人劫走,他難辭其咎。
但是高銘不在,花榮又走了,就剩那個四六不靠的王黼,宋遼兩國的命運就系在這人身上?
他一陣頭疼。
最後他還是道:“花副使,你去吧,我會竭力勸皇帝,等到高銘和你還遼之後再談。
”說罷,将自己的箭袋、水袋還有一點幹糧都扔給了花榮,“我相信你會平安把人帶回來的。
”
花榮将東西收好,謝過耶律大石,片刻不耽擱,掉轉馬頭去追女真人。
耶律大石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感慨,花榮真是太講義氣了。
第135章
可能打敗了遼軍和宋軍的聯合追擊,完顔宗強覺得他們不會傻到再追來了,高銘看得出他心安了不少,并不怎麼着急催着趕路了,晚上基本都會休息。
這天傍晚,擊敗遼宋軍隊,有點膨脹的完顔宗強再也控制不住得意,跟高銘顯擺。
雖然中間隔着韓珠兒的翻譯,但還是聽得出他語氣極為得意。
“遼軍和宋軍真的不堪一擊,我們隻有百騎,而他們有三四百,還是不能把你帶走。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安排偷襲了。
”
等韓珠兒翻譯完,完顔宗強笑眯眯的看高銘。
高銘心想,金國這些年輕人可能都是這樣自傲,否則也不會産生那麼多主戰派,有實力又有自信,所以才會不歇氣的打完遼國又打宋國。
事關國體,高銘豈能承認宋國實力不行,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們宋國不像你們全民皆兵,軍民部不分,我們有各種各樣的分工,有耕地的,有經商的,有鑄鐵的,除了自己的本職,别的都不幹。
而軍隊中也一樣,也有耕田的,有做飯的,有運輸的,前幾天和你們交手的,隻是我們的運輸兵,特長就是能走路,真正能打的都在宋國呢,你想啊,我們來遼國豈能帶重兵?
”
當然事實并不是這樣,那天跟女真部交手的可是有禁軍精銳的。
韓珠兒組織了下語言,一口氣都翻譯了,完顔宗強聽完,半信半疑,“真的嗎?
那個帶頭的也是運輸兵嗎?
”
高銘合計了一下,花榮那種級别的,說成是簡單的運輸兵就太扯了,道:“他不是,他是武将。
不過,我們宋國人口衆多,又不是全民皆兵,所以組織了考試選拔人才,他就是被選拔上來的一員。
”
完顔宗強對宋國的國情有些耳聞,知道他們很麻煩,讀書還要考試,就叫韓珠兒翻譯了一個問題,“我聽說你們宋國,越弱的人,地位越高是真的嗎?
”
高銘一愣,“啊?
”
完顔宗強看高銘眼神迷惑,又解釋了一下,“就是越能騎射的武士,地位越低,是嗎?
為什麼會這樣子?
就像你,你明顯不如你的那個下屬,但是你的地位明顯比他高。
你們的使團為什麼都尊崇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
手無縛雞之力是韓珠兒的翻譯詞,估計女真原話差不多是弱雞之類的。
高銘看完顔宗強的表情是真的迷惑不解,想來宋國這樣的“重文輕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坐朝堂壓制一群能打能拼的武士是他們不能理解的。
“這個說起來很複雜。
”
完顔宗強繼續發問,“我們女真人受到契丹人的欺辱,我們沒一天忘記仇恨的,男子女子都練習騎射武藝,想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為什麼你們宋國人面對契丹的威脅,反而讓武士的地位那麼低呢?
”
高銘一愣,心想你小子挺善于思考啊。
要是承平年代也就算了,宋國四周虎狼環視還玩重文輕武這套,使勁打壓武将,連女真人都不理解。
“說來非常複雜,這涉及到幾百年前的曆史。
就在契丹人建立遼國的時候,我們中原的武将沒有仁德,帶兵作亂,叫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以後會明白的。
”
說白了,都怪唐末五代的武将作得太狠,連累了後來的同業者。
完顔宗強還是很迷茫,“我還是覺得打契丹人更重要一點。
我們女真非常團結,不會發生你們那樣的事的。
”
高銘就呵呵了,事實證明,在不再對外擴張,外部環境安逸之後,金國内部的鬥争一點不比中原差,也是精彩紛呈,人頭亂飛。
“現在說還太早了。
”高銘道:“遼國有的,宋國有的,你們也會有的。
”
完顔宗強能看出來在認真思考,但好像又什麼都沒思考出來,最後道:“我還是覺得你們宋國很奇怪,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像你們那樣抛棄立國之本的騎射的,轉而培養像你這樣弱不禁風的男人的。
”
高銘微笑,沒想到啊,清朝的弗萊格,你在這裡就立下了。
時候不早,閑聊結束,像每天一樣,圍着篝火,各自枕着馬匹睡。
高銘總算理解為什麼武将和遊牧民族把馬匹當做自己的親人了。
它實在太可靠了,白天能馱主人走路,晚上還能枕着入睡,還永遠不會背叛你。
睡到後半夜,高銘覺得自己鼻尖一涼,他睜開眼睛,就見天空如柳絮一般的飄下了雪花。
他一愣,這都幾月份了,還下雪?
“下雪了!
下雪了!
”高銘低聲驚呼。
旁邊的完顔宗強道:“很正常,睡覺!
”
高銘微微坐起,四下尋看,就見所有人都和每天一樣照睡不誤,隻有個别的将腦袋縮進了獸皮内,但也沒像他一樣出聲。
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磨練出來的女真人,難怪擁有那樣的戰鬥力,畢竟對他們來說,打仗和平常過日子沒什麼區别。
相比之下,宋國的環境實在安逸,就算當兵,吃得苦八成還不如女真婦女。
就像韓珠兒,她雖然不是女真人,但她跟着女真人也磨煉出來了,如此堅韌不拔,估計很多宋國的男人都不如她的生存能力。
對手這麼強,真是不好辦啊。
又是為了國家命運輾轉反側的一晚。
高銘将腦袋縮進獸皮内,但待了一會,有覺得悶,就将口鼻都露了出來呼吸。
突然間,他感到一粒小石子落到了他身上,他愣了下,慢慢坐起來,向四下看,這時又一顆小石子落到他身上。
這絕對是故意的了。
高銘想了想,明目張膽的坐了起來,将獸皮一推,對完顔宗強道:“我要撒尿,你陪我去!
”
完顔宗強不耐煩地道:“自己去!
”
先不說高銘這人已經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就算他能跑,先給他時間跑一百裡,再追也能追上,再說他身上連個幹糧也沒有,又不會打獵,跑出去,不識方向隻有餓死的命。
“好吧。
”高銘站起來,貼着各個熟睡的女真人身邊往外走,但他相信這些人中有許多人肯定都已經清醒了。
高銘不停的往前走,直到離開了女真人的營地,還在繼續走,突然間,他身上又被打了一個小石子。
他往前看,似乎有個人影,便向後瞅了眼,見女真人仍在熟睡,撒腿就往石子打來的方向跑。
深一腳淺一腳的跑着,待到離近了,發現果然是花榮。
高銘一下子就撲到他懷裡,叫花榮抱了一會,享受了片刻的溫暖後,他摟住花榮的脖子,踮腳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才能表達他的喜悅。
花榮則照他嘴唇狠吻了下,才道:“走吧,馬在前面。
”他牽過高銘的手,要帶他走,他為了追趕他們,每天隻睡一兩個時辰,剩下的都在趕路,終于在這裡追上他們了。
誰知道高銘竟然搖頭,花榮以為他擔心逃不掉,便道:“咱們隻要保證一天内不被抓住,就能趕到一個鎮子,躲進去,辦成商旅,他們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
高銘自己肯定跑不掉,有花榮成功率就高太多了。
高銘還是搖頭,“我不想走了。
我改變主意了,去金國見見完顔阿骨打沒什麼不好。
如果等從遼國回來,再來金國,反倒叫遼國人挑刺,如今我是從他們地界被綁走的,他們總不能怪宋國跟金國接觸了吧。
”
花榮一愣,“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麼堅持得住?
就像你說的,金國未開化,你去了,不知會遇到什麼危險。
萬一一言不合,你……”
“有你在我就不怕。
”高銘如實道:“其實,我想離開完顔宗強,逃回去。
有九成原因是你沒在身邊。
還有一成原因是皇命在身。
但如今你來了,至于皇命,我覺得我先去金國,反而能更好的完成減免歲币的任務。
”
花榮聽高銘這麼說,也不着急離開了,畢竟隻要兩人在一起,在哪裡都一樣,“怎麼講?
”
“你看耶律大石多緊張我被金國抓走,說白了,還不是擔心我跟金國達成什麼勾當,危害遼國,來個聯金滅遼,絕對是他不想見到的。
所以,就算我沒跟完顔阿骨打談攏,但是裝出談攏的樣子,叫遼國擔驚受怕,進而也拉攏宋國,答應減免歲币的協議。
”
國與國的關系有的時候跟談戀愛很像,有情敵,才有熱情和讓步。
花榮擔心地道:“可是你不怕金國真的讓你達成什麼協議麼,你不達成,就不讓你回宋國,你不成蘇武了?
”
如果高銘是個宋國土著,不知道未來發生什麼,他肯定不會主動承擔這樣的重任,但問題是他知道,總要盡自己的力量盡量挽回。
“那你願意陪我留在北地放羊嗎?
”高銘笑問道。
花榮輕笑:“願意。
”
高銘笑道:“可惜啊,你沒帶使節杖來。
”蘇武當年被迫牧羊,但漢朝的使節杖一直在手中,從不曾放下,“不過,你把自己帶來就夠了,我就不要使節杖了。
”
花榮聞言,笑着将他摟進懷裡。
——
完顔宗強翻了身,下意識的微微睜開眼睛朝旁邊的高銘那裡瞅了眼,卻發現空空如也。
看地上的積雪已經有一指厚了,自從高銘離去,有段時間了,他怎麼也該回來了。
要不是被附近的野獸叼走了,就是逃跑了。
不管是哪種,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他騰地坐起來,踹了一腳旁邊的女真武士,“宋國人不見了!
”
他這麼一喊,所有人都醒了過來,韓珠兒就在高銘另一邊睡,她隐約記得高銘離開了,之後她睡着了,就不知道了,還以為高銘回來了,原來竟然沒有。
“他的馬還在,不會逃走的,是不是被野獸叼走了?
”
完顔宗強臉色一變,那還不如逃走,還能找回來,被野獸吃了,那可真是糟糕透了,他翻身上馬,取出弓箭拿在手裡,将人分成幾股,“都去搜!
”
他也帶了一隊人朝高銘最後離開的方向去追。
騎了沒多久,他就看到了高銘站在不遠處,隻是他不是一個人,旁邊還有之前遇到的那個宋國将領,也就是高銘的下屬。
他倆看樣子正在聊天,高銘臉上挂着微笑不停的說着什麼,看到他們追上來了,絲毫不緊張,朝他招手,“這是花榮,他來找我了。
”
完顔宗強可記得這個花榮的表現,不是泛泛之輩,警惕地拿起弓箭對準他,才敢騎過去,繞着他倆打轉,對高銘道:“叫他走!
”
高銘和花榮被一圈女真人騎馬團團圍住,要是這些人的弓箭都發出來,能把他倆射成刺猬。
高銘大聲道:“我要是想逃,早就跟他走了。
還會在這裡坐以待斃?
!
”
坐以待斃這個詞,完顔宗強聽不大懂,但也能大緻猜出什麼意思,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叫他走!
”
高銘道:“我不會讓他走的,他留下,我保證跟你們走,再沒怨言。
”
花榮也解釋道:“我放心不下他,所以才一個人跟來,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我不會生事的。
而且我是使團的副使,說話也有些分量。
”
此時韓珠兒趕來,看到高銘身邊的花榮,吃驚于他竟然沒放棄一路跟過來了,但瞬間想起高銘稱呼他為相公,便理解了。
完顔宗強多少也覺得花榮追了主人這麼久,忠心令人動容,但仍舊害怕他留在隊伍裡生出意外。
高銘道:“難道你們這麼多女真武士,還害怕一個宋國普通武将嗎?
”
完顔宗強馬上道:“當然不!
”
“那就讓他留下,他不留下,我跟你說,我要是配合談判,我就把姓倒過來寫。
”
韓珠兒想早點結束對峙,勸完顔宗強,“高銘膽子很大,并不怕死,還是滿足他這個條件,他連下雪都忍不了,叫他的随從照顧他沒什麼不好,眼看快到金國了,就算花榮是武将,也沒什麼好畏懼的。
”
完顔宗強考慮了下,确實就要到金國地界了,他們越來越安全了,多一個宋國人也不能怎麼樣,叫韓珠兒對花榮翻譯,“我就相信你是為了照顧他才追來的。
那好吧,回去繼續睡覺,天亮就趕路。
”
韓珠兒講完了,花榮和高銘對視一眼後,就吹哨子将自己等在遠處的馬叫來,随着完顔宗強等人回營地睡覺。
說是營地,花榮見隻是一堆篝火區,天為被,地為床。
他原本以為他一個人追擊,在野外住宿也就罷了,沒想到高銘跟着所謂女真國的八皇子也這般苦寒。
“你就這麼睡?
”
高銘抖了抖手裡的獸皮,“還行,有這個蓋,你也快過來吧。
”
花榮躺到高銘身旁,将披風解下來給高銘鋪到身底下,然後摟着他蓋着獸皮躺下。
高銘感到身後傳來許多女真人盯着的視線,不敢亂動,輕聲道:“睡吧。
”
花榮點頭,摟住高銘,閉上了眼睛。
高銘縮在花榮懷裡,身心都感到了無盡的溫暖,花榮來了,他就更什麼都不怕了,嘴角不禁翹起一個弧度。
天亮後,雪已經停了,高銘和花榮坐起來,扯掉身上的獸皮,抖落上面的積雪。
高銘對花榮低聲道:“你看他們,這樣惡劣的天氣,習以為常……”
花榮那天和女真人交手,知道他們的厲害,但是近距離接觸還是第一次,見他們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都能遊刃有餘,心裡不由得想,完顔宗強不過才十幾歲,頂着八皇子的頭銜,尚且能如此,換做是大宋禁軍将士,可能也未必如他。
高銘道:“沒辦法,地緣決定的,他們天生如此,但我們,可以後天訓練。
”
花榮認同。
女真人也都陸續醒了,生了火,将昨晚吃剩的東西簡單熱了下,就再度騎馬趕路。
高銘有花榮陪伴,心情好多了,尤其看到雪後一片銀白,天地間端的幹淨,隻覺得豁然開朗,但比他心情更好的,則是完顔宗強。
高銘就見他騎着馬,騎着騎着就兩腿擱到了馬背上,沒多久,竟然直接站了起來,雙手張開,口中興奮的叫着,享受冷風吹拂面龐的速度感。
高銘側目,你真敢玩啊,不怕摔死嗎?
大概是看到皇子都這麼幹,又有女真人有樣學樣的站到了馬背上,享受速度和死亡交疊的刺激。
高銘心想,他們可能真的是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騎馬了吧,那馬腿就跟自己腿一樣。
一路奔馳,沒多久就進入了金國的領地,雖然才沒歸到金國手中沒多久,但關外本來就是誰胳膊粗誰是老大,契丹人被打跑了,女真人強大了,那麼就聽從女真人的管理。
契丹人、女真人、漢人、齊聚一堂,誰強大誰就有号令全。
但到了金國境内,還得繼續騎行,得去遼陽府見完顔阿骨打。
不過,唯一的好處是國境金軍州府的時候,有帶頂的房子住了,再不用露宿野外了。
不過,完顔宗強行路,從不刻意趕路或者放慢步伐,而是走到哪裡住到哪裡,如果不巧天黑時正好在野外,那就住在野外。
反正高銘沒看到跟随他的女真人有任何異議,當真是住在哪裡都一樣。
但這樣行路也有好處,那就是速度快,一路奔襲,高銘等人到了目的地遼陽府。
高銘真想給自己頒發錦旗,他真是太不容易了,竟然跟上了女真人的腳步,當然這裡面也很大程度是花榮的功勞,最後幾天,基本上是他帶着他共乘一馬,否則就憑他自己,早就颠簸得癱了。
高銘風餐露宿,想到自己要面見另一個國家的皇帝,總得顧及點國家顔面,否則灰頭土臉的叫人看輕,于是住到安排的院子後,在完顔阿骨打召見前,叫人燒水沐浴。
考慮到效率,他應該跟花榮一起洗,但是考慮到安全,他決定還是分着洗。
他先洗完,換了叫金國人準備的漢人衣裳穿了,走出來見花榮,“我覺得自己新生了,你也去洗吧。
”
等花榮進去了,而高銘則回到屋内,躺在了炕上。
沒錯,就是炕,高銘以為火炕至少也得是明清之際的發明,沒想到這個年代就已經成型。
他洗得幹幹淨淨又躺在暖呼呼的炕上,就一個感覺,好舒服好想睡覺啊。
心裡告訴自己不能睡,一會還要見完顔阿骨打,坐起來就清醒了。
他口中念叨着:“坐起來坐起來。
”過了一會,他也沒進一步的舉動,閉着眼睛道:“唉,算了,就躺一會不要緊的。
”
迷糊間,感到有人碰自己,他知道是誰,忍不住笑道:“一會金國來人了。
”
花榮沒說話,還是親他。
高銘閉着眼睛回應着他,氣氛漸濃時,突聽門外有人用漢話道:“宋國二位使節,我們郎主請你們過去。
”
高銘這才睜開眼睛,瞧着花榮苦笑,撐着坐起來,花榮歎了一口氣後,迅速整理了下衣衫,去開門,見門外站着一個女真打扮的男子。
此人三十左右,甚為瘦削,見花榮開門,用很流利的漢語介紹道:“我叫完顔希尹,由我領二位去見郎主。
”
高銘記得此人好像是完顔阿骨打的侄子,後來他模仿漢字,創造了女真文字,難怪漢話如此流利。
高銘趕緊快步迎了出來,稱贊道:“幸會幸會,你的漢話說得真好啊,我剛才隔着門窗聽,還以為是正宗漢人在說話呢。
”
沒有什麼比誇一個非母語使用者的口音純正更能叫他們高興的。
完顔希尹被誇口音純正,心中舒坦,“過獎了,其實說得并不好。
”
“不不不,非常好,聽不出口音。
”實話實說,還是有口音的,畢竟漢語相當難學,但實事求是,那還叫誇人麼。
三人出了院子,騎馬上街,行了一段路程,進入一個大宅院見完顔阿骨打。
這處原本是遼國遼陽府留守官的宅邸,去年被女真人攻占了,就暫時作為金國的皇宮。
因為一路上高銘吹捧完顔希尹的漢學造詣,叫對方心裡很舒坦,等到了完顔阿骨打處的時候,他對高銘和花榮的态度已經相當好了。
完顔希尹領着他們直接進入大宅内,到了正屋跟前,也用通禀,直接推門進,“宋國使節來了。
”
高銘和花榮走進去,就見沿窗底下是一個大炕,不像後世印象中的沿着窗戶狹窄的一排,而是足有半個屋子那麼大。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炕上坐了足有十來個人,其中就包括完顔宗強。
這炕是北地民族日常生活起居的主要場所,足夠大才行。
等高銘和花榮一進來,他們就用女真語交談開了,完顔希尹也用女真語說了什麼,衆人都點頭,看樣子很是認同。
這時,一個雙目狹長的中老年男子,他身形高大,能看出來體格精壯,是個能征善戰的人,他對高銘跟花榮用漢話道:“兩個宋國的使節,坐過來,我有事情和你們談。
”
高銘一愣,坐過去?
難道是坐到炕上?
高銘猶豫了一下,拱手施禮,“您便是大金國郎主陛下嗎?
”
要是宋國見到金國的皇帝,高銘的禮儀也是遠遠不夠的,但他看這群女真人都很随意的樣子,于是也沒太措辭,僅僅是有禮貌的一問。
“是我。
”完顔阿骨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宋國的高銘吧?
你爹是太尉,對嗎?
”
高銘道:“是我。
”
完顔阿骨打就指了一個位置道:“兀術,你往那邊坐,叫宋國使者坐到你那裡。
”
就見一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年輕人,往完顔宗強旁邊挪了挪身子,騰出空位來。
高銘又确認了一遍:“坐到炕上,對嗎?
”
完顔阿骨打點頭,“來吧,我有話跟你們說。
”
女真剛建國,還有濃濃的原始社會遺風,并無禮法,根本不知道禮儀是什麼,沒有中原那麼多君君臣臣的規矩,遇到軍國大事,都是雜坐共同商讨的。
大家在炕上排排坐,各抒己見,就是上朝了。
軍事建設有了,文化建設遠遠沒跟上。
金國本來就是以完顔部落為核心的,或者說是以完顔阿骨打宗室親戚圈為核心的。
金國名将們不是阿骨打的堂兄弟們,就是他的兒子們或者侄子們。
以後那些破遼滅宋的金國名将,此時都在炕上坐着呢。
高銘和花榮互相看了眼,“……”
行吧,那就入鄉随俗,先上炕。
第135章
脫鞋上炕,高銘和花榮坐到剛才兀術騰出來的位置,然後就感到他後腦多了兩道壓迫的視線。
不過,高銘身上的目光不止兀術一個,他沒必要多在意。
完顔阿骨打介紹了他身旁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女真男子,“這是我的弟弟吳乞買。
”想了想,決定還是跟告訴宋人漢人名字比較好,“他是我的弟弟完顔晟。
”
高銘心裡咯噔一下,雖然金國是完顔阿骨打建立的,但是阿骨打活着的時候,金國連遼都沒滅,阿骨打死後,傳位給了弟弟完顔晟,所以滅遼滅宋,都是這位完顔晟的手筆。
介紹完完顔晟,阿骨打又指着一個中年男子道:“他是宗翰,我堂兄完顔撒改的兒子。
他旁邊是宗望。
”
高銘一愣,瞅他們倆,因為完顔宗翰跟完顔宗望就是破汴梁抓走宋國兩個皇帝的主帥,但此時的他們,實在看不出任何不同,就像普通的女真人。
阿骨打又指着一個人笑着介紹道:“這是完顔婁室,我們最優秀的武士之一。
”
高銘曉得完顔婁室是女真當之無愧的戰神,兀術之所以有名,是因為他的對手嶽飛有名,要論真正的軍事本領,完顔婁室排第二,女真部中沒人排第一。
完顔婁室一臉大胡子,朝高銘點點頭,高銘也朝他颔颔首。
接着阿骨打介紹了炕上的其他完顔,都是一句話帶過,兀術完顔宗弼也不例外。
兀術跟其他人不同,他的女真名字兀術反倒比漢人名字完顔宗弼還知名,高銘也習慣叫他兀術。
高銘坐在完顔家族中間,被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女真名将包圍,心情說不出來的複雜,不過幸好一來有花榮在場,二來他在梁山也鍛煉過,此時還算遊刃有餘。
高銘道:“我是高銘,大宋皇帝委派出使遼國的欽差正使,這位是花榮花副使。
郎主在上,我們原本在出使遼國的路上,不想卻被八皇子強行帶回,我覺得這樣的行為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
“如果能找到馬植,我們也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叫你來。
”完顔阿骨打道:“他答應好的,在金和宋之間搭橋,可他現在不見了。
”
提到馬植,高銘暗中挑眉,是啊,如果順利的話,馬植已經過馬六甲海峽了。
完顔晟道:“他最後給我們的消息是,去宋國找高太尉,接着就不見了。
”
高銘裝出震驚的樣子,“是嗎?
他是什麼人?
我和我爹從沒見過自稱馬植的人。
”
完顔阿骨打搖頭,“算了算了,你既然來了,沒他也可以。
我們金國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和你們宋國聯合滅掉遼國。
”
要是别的宋國官員,估計樂不得的答應,但是高銘不一樣,他斬釘截鐵地道:“不行,我拒絕。
”
此言一出,性格彪悍的完顔宗翰跟完顔宗弼等人都直起了身子,半跪在炕上,吹胡子瞪眼,下一步就要朝高銘餓狼撲食。
花榮亦怒視他們,箭在弦上,就要火并的架勢。
阿骨打見狀,用女真話呵斥了一句,他的那些兒子和侄子們才都坐了回去。
阿骨打沉着臉,“你何必拒絕的這樣幹脆,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
“這就是我考慮的結果,其實我在路上就多少才到金國的目的了。
所以這并不是我一時的想法,而是經過缜密思考的結果。
”高銘道:“我們宋國與遼國百年修好,如果聯合金國,便是背信棄義。
”
阿骨打道:“你們每年給遼國歲币,這樣來的修好,有維護的必要嗎?
”
高銘便道:“不管怎麼樣,繳納歲币換來了和平,我覺得事情還是看結果比較好。
”
不等阿骨打說話,在座的人中,不知是誰用蹩腳的漢話道:“你們窩囊。
”
高銘淡定的笑道:“大概吧,我們不比你們跟契丹的矛盾,遼國是你們的頭号敵人,卻不是我們宋國的。
”
阿骨打沉聲道:“這是你一個人的看法吧,我相信宋國别的官員,包括你們的皇帝不會像你這樣看的。
”
“非也。
”高銘笑道:“其實,比起你們,我們對遼國更加了解,與你們結盟的風險太大,我不覺得有人願意冒險。
”
此時完顔晟忍不住說話了,他的漢話也湊合,“遼國天災人禍不斷,耶律延禧人心散盡,帶兵親征七十萬,卻被我們女真三萬人打敗,遼國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我們金國滅掉。
”
高銘冷笑,“既然如此,你們直管去打吧,要我們宋國做什麼?
難不成好心地叫我們一起摘取勝利的果實?
”
雖然後來證明打敗遼國的确不用宋國怎麼幫忙,但此時的女真對自己還不是那麼有信心。
不管怎麼說,宋國人口之衆,财富之巨,他們豈能不忌憚。
最關鍵的是,他們怕宋國跟遼國交好,在背後偷襲,甚至勾結不太臣服的高麗一起叫金國後院起火。
此時兀術大聲說了什麼,被阿骨打瞪了一眼,才不言語。
高銘聽不懂,但八成不是好話,保不齊把這群不知好歹的宋國人扔出去喂狼之類的話。
阿骨打道:“我們隻是覺得多一個盟友,多一份保證。
而且我們不是叫你們白幫忙,你們宋國不是一直想要幽雲那塊地方嗎?
你和我們一起打敗遼國,那個地方可以給你們。
但如果你們不結盟,等遼國敗了,幽雲你們永遠别想拿回去。
”
大宋自打太宗時期伐遼奪取幽雲失敗,就對幽雲地區有了一種近似于瘋癫的癡迷,基本上一聽能拿回幽雲,想都不想就答應。
阿骨打本人之所提出對宋國歸還幽雲地區作為聯合的條件,也是聽馬植說的。
馬植說得信誓旦旦,隻要以幽雲做條件,宋國必然答應聯合。
卻不想,高銘哼笑道:“可是沒有宋國幫忙,你們能拿下幽雲嗎?
不知你們聽過一句話沒有,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遼國統治草原二百年,你們現在是打勝了,但凡失敗一次,你們現在統治的臣民肯定望風投向遼國。
呵呵,地盤在兜裡還沒揣熱乎呢,就已經遙望幽雲了嗎?
人心不足蛇吞象!
”
高銘一通鄙夷帶嘲諷,氣得在座女真人肺管子生疼,阿骨打和完顔晟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而盯着高銘後腦勺的兀術雙眼也是冒火。
都說大宋周圍虎狼環視,但那隻是比喻。
但高銘和花榮現在可是實打實的身處狼窩,周圍這些女真将領各個殺人不眨眼,是比野獸更可怕的存在。
此時,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清。
就在女真人都氣得鼓鼓的時候,高銘就又不怕死的發言了,“忠言逆耳利于行,如果你們女真不行,我們宋國坐了你們的船,最後沒打敗遼國,我們豈不是被你們拖累了?
”
完顔宗翰冷聲道:“遼國必敗。
”
“哪來的自信啊?
”高銘挑眉,“驕兵必敗,這個詞聽過沒有?
總之,我們宋國不會那麼冒失的。
”
完顔宗翰氣得想捶高銘,最後還是忍住了。
完顔晟眼睛轉了轉,道:“正因為現在金國人還沒打敗遼國,咱們才有結盟的可能,如果我們金國滅了遼國,還需要宋國做什麼呢?
”
高銘心道,完顔晟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白了,今天的金國你愛答不理,明天的金國你們高攀不起,現在創業不入股,等到上市了,想入也沒機會。
高銘斬釘截鐵地道:“那就别搭理我們了,放我回去,大家各過各的日子。
”說着朝遼國上京的地方一拱手,“待你們金國取得霸權,我們再來拜見不遲,但現在,我們宋國還是以遼國為草原霸主。
”
完顔希尹一直在旁邊聽着,也忍不住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要不識時務。
你腳下這塊地方,就曾經是遼國的東京,還不是被我們取得了。
”
“他們有都城五個,這才是其中一個!
”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組織好語言的完顔宗翰兇道:“你們現在不答應,等到我們取代了遼國的位置,對你們宋國絕不會手軟,必然南下攻打你們!
”
說得好像答應了你們就不會這麼幹似的,高銘道:“我還是那句話,那就等你們打敗耶律延禧再說吧。
”
兀術也出聲了,“耶律延禧就是個混賬,相信小人的話,身邊早就沒有可用的人才了。
而我們金國,你現在看到的各個都是最優秀的武士,有我們帶兵打仗,一定能滅掉遼國。
”
雖然兀術說的是事實,但高銘豈能承認,“自信是好事,你繼續保持吧,但是我們宋國隻看事實。
”
兀術氣得肝疼,嚷道:“那我們金國就用高麗船隻渡海過去,叫你們宋國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
金國提前伐宋,的确挺吓人的,但高銘會怕麼,忽悠誰呢,就高麗那個造船水平?
一出海怕是沒等打,先沉了吧,他笑道:“好吧,希望你們的戰馬不怕暈船,你們也不暈船吧。
另外,我跟你們說,渡海登岸的山東,你們可以查查有多少人口,可不是你們關外。
山東城池鎮子連成片,不怕陷入百姓戰争的汪洋大海,你們就來,祝你們好運。
最重要的是,除非遼國人是瞎子,否則你們一伐宋,他們必然出兵反攻金國。
”
三國之間玩的就是結盟和制衡。
最重要的是宋國現在還有選擇權,在真正實力沒暴露前,還有要價的權利。
兀術沒威脅住高銘,但仍不改口,很有點心計地吓唬道:“好啊,金國伐宋便是你引起的,你不怕被你們的皇帝殺頭嗎?
”
诶呦,原來你現在就會玩借宋國皇帝的手殺金國敵人這套了?
高銘冷笑,“我怕?
等你們出海,我們派海軍攔截,一舉殲滅,說不定遼國一高興,就把歲币和幽雲還回來了呢。
我還是大功臣,皇帝加封我都來不及,還會殺我?
我承認路上作戰,你們是内行,海上?
呵呵。
趕緊渡海,晚一天,我都怕我們宋國的海船生鏽。
”
金國現在最怕的就是兩線作戰,所以才要争取跟遼國關系還算友好的宋國。
兀術沒吓唬住高銘,憋着一股氣,此時他父親阿骨打對他用女真話說了什麼,他就繃着臉下炕出去了。
高銘雖然聽不懂,但八成跟漢話中的叉出去差不多,兀術别暫時趕到了門外,屋内剩下的人談判還在繼續。
阿骨打蹙眉道:“我以為你是個精明的人,能夠看穿天下大勢,誰知道竟然這樣不識時務。
”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現在是必分的時候?
我持懷疑态度。
”高銘道。
完顔晟道:“你們宋國被遼國吓破了膽,現在金國要你們結盟共同滅金,你們都不敢。
”
高銘是怕激将法的人麼,對付激将法最好的辦法就是任由你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我覺得‘反攻複仇’跟‘送死’還是有區别的。
”
阿骨打見高銘油鹽不進,便冷聲道:“你們既然沒誠意,那今天就到這裡罷。
”
“那麼我可以回遼國了麼?
”
阿骨打剛把人抓回來,豈能這麼輕易放走,“等天暖和一點再走吧。
”
分明是扣住人不放,高銘和花榮相視看了一眼,毫無心理負擔地道:“也好。
”
反正彼此都在,那就住着呗。
夥食金國負責,他們不急。
阿骨打見高銘連這招也不怕,不禁暗暗皺眉,難道宋人都是這樣的硬骨頭麼,如此難啃。
高銘跟花榮相繼下炕,最後朝完顔阿骨打作揖,“暫時告辭。
”
完顔希尹照例送他們回去,順便再探探口風。
等宋國人走了,被趕走的兀術走了進來,用女真話大聲道:“真不想到宋國竟然還敢看不起咱們!
欠收拾!
”
他這番話,在同輩人中間獲得了廣泛的支持,一時間完顔宗翰跟完顔宗望等人都嚷着要收拾高銘和大宋。
完顔晟作為金國的中流砥柱可不像年輕人那麼氣盛,他對哥哥阿骨打皺眉道:“想不到高銘是這樣的人,那馬植口口聲說宋國官員軟弱怕事,各個都想為了自己撈功勞,隻要提出幽雲地區為代價換取,那些宋國官員為了受到皇帝的嘉獎就會立即同意,并回去勸說他們的皇帝,怎麼這個高銘卻是這個樣子。
”
想到高銘剛才一個金國人說話,嘲諷一個,兩個人說話就嘲諷一雙的死樣子,完顔家族的人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完顔阿骨打想了想,“他小小年紀,隻帶了一個随從卻一點不懼場,不能小看他。
他在咱們面前都敢這樣表現,回到宋國在皇帝面前還不知道會說什麼。
馬植說他和他父親都是皇帝的寵臣,如果叫他回到宋國,他不支持金宋聯合,肯定會壞咱們的事。
所以……”
他剛說完,就見宗翰跟宗望兩個人都摩拳擦掌,大有今晚上動手做掉高銘的樣子。
阿骨打趕緊喝止,“你們要做什麼?
我是說要改變高銘的态度,叫他支持宋金結盟!
”
不是叫你們殺掉他啊,笨蛋!
完顔晟也呵斥這些小輩們,“你們不要胡來!
”
阿骨打繼續道:“你們回憶一下剛才高銘的話,他雖然說了很多,但其實想一想,他的看法是,咱們金國不夠強大,不足以滅掉遼國,他害怕遼國不滅,反給宋國招緻災禍。
所以,咱們要轉變他的看法,就要給他展現咱們大金國的強大!
”
完顔晟心裡由衷的歎服哥哥對事态的觀察和把握,不停的點頭,贊同地道:“對的,叫宋國的人看看咱們大金的厲害。
”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完顔婁室開口道:“這個不難,明天找個時間給他們看看咱們女真的武士!
”
宗翰、宗望以及兀術覺得既然不能剁了高銘,但必須叫他們曉得女真的厲害,也贊同婁室的提議,“咱們女真擅騎射,天下無敵!
睜開他們的眼睛好好看看罷!
”
計劃制定,完顔氏各自散去。
——
高銘和花榮被完顔希尹送回住處,高銘進門叫花榮檢查了屋内,确定沒藏人,才摘了帽子,用袖子抹額頭的冷汗,“呼——終于回來了,差點被姓完顔的給剁了!
”
“我還以為你不怕呢,既然擔心,你何必嗆着他們說?
”
“上趕着不是買賣!
現在就表達出急迫想結盟的心情,金人反倒不會把宋國當回事。
”高銘道:“不出意外,他們如果想結盟,肯定會拿出誠意來。
”
“你想跟金國結盟?
”
“結盟滅遼,應該不會的,但是跟金國若即若離,獲取好處,我是不會拒絕的。
金國有戰馬,宋國沒有,兩國之間彼此輸送利益,并非不可能。
”
宋國在遼國和金國之間,要當個腳踏兩船的渣男。
外交就是這樣,後世很多國家也常在兩個超級大國間搖擺,取得有利于自己的利益。
這本身沒什麼錯。
花榮一愣,忍不住感慨,“你可真是大手筆啊。
應付一個國家都很難了,你竟然敢在兩個國家間搖擺不定?
”
高銘想到那句‘愛上這樣的我,你怕了麼’,自己先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花榮不知道他笑什麼,過來抱他,“你笑什麼?
我的話有那麼好笑嗎?
”
“跟你的話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
”
“你的問題?
好好說一說你什麼問題?
”花榮說着,突然打橫抱起他,擱到炕上。
高銘躺在炕上,見花榮朝他過來了,側身撐着想起來,不等他完全坐起來,就被花榮展臂摟住給摁下了。
高銘瞅他,“你别亂來啊。
”
“什麼亂來?
”花榮笑道,“你想什麼呢?
”
“我想什麼了?
”高銘一臉無辜的反問。
兩人對視,最後花榮承認了,“好吧,我想了。
”便來親高銘。
“不行,我可不想行動不便。
保不齊完顔家還要出什麼難題。
”
花榮動作停止,凝眉看高銘,表情甚是糾結。
高銘垂眸想了下,然後提議,“要不然咱們這樣吧……”
——
韓珠兒拎着一壺奶茶來到高銘和花榮住的小院,門口就一個女真人守着,打聲招呼就進去了,到正屋門前,喊道:“高大人,你在嗎?
”不見有人答應,又拍了幾下門。
這時就見高銘打開了門,臉頰泛紅,一手端着水碗,兩腮鼓着,口中應該含着水,朝她做了個等一下的手勢,來到牆根下将口中的水吐掉了,才道:“你怎麼來了?
”
韓珠兒晃了晃手裡的奶茶壺,“我奉國相大人的命令給你們送奶茶。
怎麼,你們吃過了?
”否則怎會在漱口。
高銘又喝了口水漱口吐掉,“奶茶?
”
“吃過也不打緊,奶茶早中晚都能喝。
我給你們放到這裡了。
”韓珠兒撂下奶茶就要走。
高銘問她,“他們還沒放了你爹,叫你們離開嗎?
”
韓珠兒道:“夏天來了,就讓我們走。
”
“不是我說,這種不立即放人,而是今天拖明天明天後天的,最後都是賴賬的。
”
誰知道韓珠兒卻很相信阿骨打的人品,“郎主法度嚴明,不會失信的。
”
連被阿骨打綁架的高麗人都這麼相信他,看來阿骨打在守信這方面應該還行,但他死了,他的繼承者就難說了。
韓珠兒東西送到,就離開了。
這時候,洗完手的花榮從屋裡走出來,看着門口的奶茶,一試還是溫熱的,“正好,喝點。
”
高銘進屋時,花榮已經給他斟好了奶茶,先摟過他親了一下,才把奶茶端給他。
“完顔家不會因為剛才我跟他們不對付,就在奶茶裡下毒要毒死我吧?
”他一邊打趣一邊喝了一口,然後就痛苦的朝花榮皺眉。
花榮一驚,“怎麼了?
”
高銘咂嘴,“鹹的!
”
花榮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有毒來着,奶茶不就是鹹的麼。
”
高銘搖頭,“其實還是甜的好。
等我有時間,一定改良成甜的。
”
花榮幫高銘算了下,“你要先離開金國,再去遼國,然後回國複命,之後還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
“……鹹的也不錯。
”高銘低頭喝了一口。
花榮說得對,從今天開始,他就不會有悠閑的時候了。
——
跟高銘預料的一樣,金國人很快就開始了下一次接觸,并且不像前一次隻在炕上幹坐着談話,這一次進步了。
在炕上喝酒吃肉看歌舞談判了。
還是上次那些人,但這次換了個屋子,這間屋子不像之前屋子那種一個整面炕,而是屋子三面都有炕。
高銘、花榮和完顔阿骨打、完顔晟還有完顔婁室坐在南邊的炕上圍着矮桌吃酒,對面的炕上則是完顔家的宗字輩們。
阿骨打的态度,在高銘看來還是比較随和的,渾似忘記了上次談話不愉快的事,而且在酒席上也沒有再提,隻是喝酒聊天,觀看歌舞。
女真人的舞蹈有很重的薩滿痕迹,可以說原始,也可以說有蓬勃的生命力,節奏簡單,但勝在铿锵有力。
隻是比較讓高銘驚訝的是,女真人當真能歌善舞,喝酣之後,宗字輩裡的宗翰先下了地,在地中央跳起舞來,其餘人也完全沒什麼忌諱,宗望跟其他人也都下地與他挽手握臂,唱歌舞蹈。
高銘心想,這要是在中原,皇子這樣早被以行為無狀被治罪了,但阿骨打跟完顔晟等人看了,隻是哈哈笑,心情好得很。
就在高銘還沒怎麼回過神來的時候,耳畔就傳來了阿骨打自己的歌聲,而完顔晟在一旁跟着唱,兄弟兩人縱情高歌,沉浸在歌舞中。
高銘和花榮對視了眼,他們想融入女真幾乎是不可能的,文化差異太大了。
不過,女真這樣無禮法的習俗,倒是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同心同德,共同禦敵。
此時此刻的高銘就有一個感覺,快樂都是你們的,與我無關。
為了不太冷場,他給阿骨打的女真歌唱表演打拍子,花榮也學他,但仍舊渾身不自在。
宗翰喝得醉醺醺的,跳着跳着就躺回了炕上,衆人又是大笑。
其他完顔氏随後也都陸續回到了炕上坐着。
這時,阿骨打覺得時機到了,朝婁室瞅了眼。
完顔婁室按照宴會前的吩咐,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眼桌上的菜,“沒吃的了,我去打一隻!
”
他的漢話很不好,高銘勉強才聽出他說的是什麼。
阿骨打就摘下牆上的弓箭扔給婁室,“去吧!
”
婁室就拿了弓箭下地,阿骨打就對高銘道:“一起去看婁室射箭吧。
”
高銘一愣,随即笑道:“那好啊,素問女真擅騎射,我可要好好開開眼!
”
心裡則盤算,這就是吃飽喝足要裝逼了吧?
高銘和花榮下了地,阿骨打也和其他完顔氏統統下了炕,一起朝外面走。
來到院内,因為酒席是從中午開始的,此時天色尚亮,這個季節,在綠色生态環境下的北地,大雁十分常見。
果不然,等了一會,就有一隊大雁經過,婁室指着其中一隻道:“就它了!
”開弓朝天就是一箭,那大雁就直線墜落。
随手便能射雁,就問天下幾人能做到?
阿骨打微笑着看高銘,見識到女真人的本領,他應該震驚了吧。
但是阿骨打卻發現高銘臉上平靜的波瀾不驚,十分淡定地道:“一隻大雁怎麼能夠吃呢?
咱們這麼多人呢,花榮,你也射一隻吧。
”
語氣就想倒杯水那麼尋常。
而那個花榮也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弓箭可否借我一用。
”
阿骨打道:“給他。
”說完,就見婁室将箭給了花榮,而花榮接過弓,熟練地搭上一箭,瞄準天空。
等待倒黴的鳥類經過的時候,衆人都一言不發,誰都知道這不是簡單的打獵供吃喝,而是為了展現本國的實力。
忽然,天空又有飛禽經過,似是一隻雕,花榮瞄準放箭,衆完顔就見羽箭射出,直中那雕的腦袋。
随着雕掉落的,還有女真人的心情。
衆完顔側目看花榮,真的假的啊?
你們宋人竟然也能做到嗎?
高銘微笑看阿骨打,我家小李廣驚到你們了?
阿骨打和他弟弟完顔晟:“呃……”
高銘輕描淡寫地道:“這次夠吃了吧,咱們回去吧。
”
第135章
高銘心裡宣布女真人第一次裝逼失敗。
誰叫他帶着花榮這個大宋最傑出的神箭手之一呢,否則的話,按照女真人善于騎射的本領,今次就得被他們比下去了。
阿骨打見他們精心安排出來的婁室竟然被宋國的人壓了一頭,驚訝之餘,不禁仔細打量這個姓花的副使,見他僅從外貌看,完全不像女真或者契丹武士那樣粗犷,就是宋人才有的秀雅的姿儀。
他心裡不禁犯嘀咕,難道宋人像他這樣看起來不甚勇猛的人,都有這樣的射箭本領嗎?
完顔晟亦皺眉,跟他哥哥考慮的差不多,看來宋國的确不能小觑。
花榮射完箭,将弓完璧交還給完顔婁室,就站回了高銘身旁,态度仍舊淡淡的,并沒有露出任何嚣張的或者張狂的痕迹,仿佛射中一雕,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高銘笑道:“這下夠吃了吧,咱們回去罷。
”
衆完顔都酒醒了大半,料誰在自己拿手本領上反倒被外人壓了一頭都要震驚。
阿骨打強行擠出笑容,“嗯,派人去找打下來的獵物,咱們先回屋去罷。
”
各懷心事回到屋内,高銘發現氣氛不像之前那麼熱烈了,但是明顯,放到花榮身上的視線卻多了。
之前完顔家的人隻當花榮是高銘一個貼身侍衛罷了,沒想到卻有這樣的能耐。
阿骨打對花榮刮目相看,問高銘:“花副使是你們大宋的最優秀的将軍嗎?
”
這話問得很巧妙,如果是最優秀的,那麼女真人還能接受,如果不是的話,那麼也好評估下宋國的實力。
高銘笑道:“郎主覺得呢?
”
阿骨打重重點頭,“肯定是的,就是整個草原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神箭手。
”
高銘便認下了,“郎主認為是,那就是了。
”
阿骨打心想,高銘你還是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完顔晟幹脆直接提問,“宋國像花副使這樣的神箭手不會太多吧?
畢竟你們不以騎射立天下,好像平時都種田吧。
”
騎射對女真來說,既是戰争手段也是謀生手段,日常打獵生活就離不開騎馬射箭,但宋國人多是定居種田,拿鋤頭不拿弓箭。
高銘還是那個說法,“有人一輩子拿鋤頭從不拿弓箭,當然也有人拿一輩子弓箭從不拿鋤頭。
國家向農民征稅,供養将領們,所以軍人隻要專注練習騎射就好了,能夠更加專心。
”
乍聽起來好像很管用,但是這個制度十分容易滋生腐敗,宋國很多軍人隻拿錢,平時訓練也是混日子,成了兵油子,一遇打仗先跑再說,毫無戰鬥力可言。
但女真人沒發展到這個地步,套到自己身上想了下,好像不用為了生計考慮,拿着錢每天就是打仗,好像更能專注戰事呢。
阿骨打接受了高銘的解釋,但他明白,宋國這樣的制度需要很多下面的百姓供養,就以金國現在的國力,宋國的一套跟國情格格不入。
但也從側面說明,宋國确實富足,人口和财富叫金國望塵莫及。
此時,對面炕上的醒了酒的宗翰問高銘,“聽說宋國都城就有一百萬人,是真的嗎?
”
“其實應該不止一百萬,大概在一百五十萬吧。
”高銘喝了口酒,很随意的回答。
在場的完顔氏的人都暗暗倒吸一口冷氣,一百五十萬什麼概念?
把整個女真都算上也沒有這個數。
宋國,的确是個龐然大物。
宗望也跟着提問,“那麼多人,是怎麼過日子的?
住在哪裡,吃什麼?
”
高銘笑道:“當然是在我國皇帝陛下的英明領導下,各司其職的生活啊。
”
女真人目前的社會構造,實在想象不出該如何管理一個一百五十萬人的城市。
甚至他們占了遼國的底盤後,還得依賴投誠的遼國官員進行統治,這些人當中有許多還是契丹人和漢人。
阿骨打和完顔晟腦海裡不免想象了下宋國的皇帝,能夠坐鎮一個一百五十萬人的都城,統治全國,那麼真是相當厲害了。
阿骨打更加堅定了拉攏了宋國的決心,也開始說好話了,“宋國皇帝英明神武,真想見見他啊。
不知他的子女是否像我的兒子們這樣骁勇?
”
抓到北地這種相見就算了吧,高銘繼續美化趙佶,“我們陛下如今有皇子二十人,皇女三十人,各個都是人中龍鳳,陛下春秋鼎盛,想必還會有子女降生。
”
此言一出,衆完顔更是震驚,在生育崇拜的當下看來,若是男子擁有龐大的子女數量,那麼他一定體格健壯,否則也生不出那麼多孩子。
阿骨打一代雄主,子女數量已經傲視其他女真,沒想到宋國皇帝更多。
阿骨打道:“你們皇帝一定勇猛過人。
”
其他完顔亦都表情複雜地點頭。
隻是好色過人罷了,高銘心想,如果趙佶知道自己在北地如此賣命地給他臉上貼金,應該封自己一個國公才對。
兀術則從高銘的話語中窺到了别的,那就是擁有這麼子女數量,那麼嫔妃一定相當可觀,“宋國皇帝一定有許多女人吧?
”
提到這個,高銘感到在場的完顔氏們一下子都更加專注了。
這也難怪,北地寒冷,體弱的女人的生存率不如男子,這就導緻草原民族都缺女人,父子兄弟之間互相繼承對方的女人,還四處劫掠搶劫女子繁衍。
女人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靖康中的帝姬宗姬都被他們瓜分了,就像強盜分贓一般的。
趙佶光有封号的後宮女人就有一百多,沒封号的也得幾百,還有外面的李師師跟崔念奴,估計說出來,能把完顔家的人下巴羨慕掉了。
高銘糊弄道:“皇帝的嫔妃都住在深宮内,我一個做臣子的怎麼會知道她們的數量呢?
”
宗望嘀咕道:“肯定超過十個了!
”他的父親阿骨打才隻有五個女人。
呵呵,沒見識,先乘以十再說,高銘道:“或許吧。
”
兀術話鋒一轉,“高正使,你有幾個女人?
”不清楚皇帝的,肯定清楚自己的吧。
高銘聳肩,“一個都沒有。
”
完顔家的男人們沒一個信的,兀術道:“高正使,你不說實話。
”就他這個歲數,這個地位,沒女人誰信啊。
“我如果騙你,就叫雄鷹啄瞎我的眼睛。
”高銘坦然地道:“為官者,當以國家為大家,自家為小家,秉着天下為公的理念,貫徹‘舍小家,顧大家’。
”
宗字輩的漢語水平,聽不太懂高銘的話,此時完顔希尹出聲,翻譯成了更加大家好理解的,“為了他們宋國,他連家都不成了,子女都不要了,全心全意撲在國事上。
”
衆完顔聽了都是一愣,馬植還說宋國那些官員各個藏有私心,隻想替自己撈好處,但高銘明顯不是這樣的啊。
确實得好好審視宋國了。
兀術又瞧花榮,“那你呢?
有幾個女人?
”
花榮配合高銘的話,“我和他一樣。
”
高銘和花榮的一番話,在完顔家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都低聲用女真語交流。
“要是投降的那些契丹人跟漢人官員都有高銘這樣的想法就好了。
”
“嗯嗯,沒錯。
”
作為統治階級,誰不想要這樣的官員。
阿骨打感慨道:“多麼希望你和花副使替我們金國效力啊。
”
别了,真不用,高銘聞言,馬上做出義憤的樣子,朝東京方向拱手道:“我們生是大宋的臣子,死是大宋的忠鬼,甯死不改其志!
”
一衆完顔見高銘對宋如此忠心,更加不敢看輕他們。
阿骨打笑道:“不用驚慌,我隻是随口一說,沒有别的意思。
來,喝酒喝酒。
”
衆人繼續飲酒,這時另一件叫完顔們吃驚的事情,漸漸顯現了出來,那就是這兩個宋人的酒量也不能小看。
他們記得馬植說過,宋人喜歡喝酒,但酒量卻不怎麼樣,但眼前的高銘和花榮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喝了這麼久,他倆竟然沒什麼事。
馬植到底提供了多少錯誤信息,難怪他躲起來了。
高銘和花榮待到酒席結束,依然很清醒,謝了阿骨打的款待,離開了宴會場所,回住所去了。
等他們走了,完顔家族内部趕緊關起門來,再次召開會議。
完顔晟先發話,“咱們之前對宋國的看法很多都是錯誤的,難怪他們不願意跟咱們結盟。
從那個花榮就能看出,他們也很厲害。
”
兀術皺眉,“弄不好,隻有這個花榮厲害,其他人并不行。
”
年紀比較小,一直沒發言機會的完顔宗強開口了,“高銘在路上跟我說,說他們有什麼将領的考試,而這個花榮還不是第一名。
”
完顔希尹比較了解宋國,“是科舉,有文試和武試。
三年一次,這個花榮竟然還不是第一名嗎?
”
阿骨打此時道:“宋國皇帝統治那麼多人口,有高銘和花榮這樣的官員和将領對他忠心耿耿,并不像耶律延禧那樣人心盡失啊。
”
他們能打敗遼國,除了女真人勇猛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耶律延禧昏庸無道,跟下面的人離心離德,沒人肯替他賣命。
兵慫慫一個,将慫慫一窩,宋國國君還有這樣的臣子替他效忠,昏庸不到哪裡去。
完顔晟堅定了決心,“必須得到宋國的支持,也必須得到高銘的支持。
”
兀術卻道:“也不必将宋國想得那麼厲害,他們真有實力,怎麼不反打遼國,将幽雲拿回去。
”
阿骨打皺眉,“或許也在等時機吧。
先不管這個,還是想想辦法,怎麼改變高銘的态度吧。
你們誰有好主意?
”
衆人不約而同的沉默。
宋人能說會道,高銘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況且他們之間還有語言障礙,能流利使用漢話的人本就鳳毛麟角,何況還得辯論。
“兀術,你來說說。
”阿骨打道。
兀術算是這群孩子間心眼比較多的。
兀術皺眉思考須臾,“我的确有個辦法……”将他的想法說了,一幹完顔家的人都就開懷大笑,“就這麼辦,還是老四有腦子有想法啊。
”
再次商定了對高銘的作戰,衆完顔都下去,醒酒的醒酒,睡覺的睡覺,為明天做準備。
——
高銘跟花榮回到住處,見屋内的大炕已經被人燒得熱乎了,往上一趴,等花榮躺到他旁邊,他就改成側卧的姿勢,瞅着花榮笑道:“嘁,還跟咱們小李廣比射箭,傻眼了吧?
”
花榮挑眉,“沒給你丢臉吧?
”
“何止沒給我丢臉,你這簡直是為國争光!
”
“官家應該把你獎勵給我。
”
“那能行麼,我又不他們老趙家的,他憑什麼處置我。
”
花榮笑道:“那你誰家的?
”
“我是老高的。
”
“那我呢?
”
“你也是老高家的!
”高銘笑。
“你這個就是你以前說過的……怎麼說來着,對了,雙重标準。
”
“對,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高銘哼笑道:“你有意見嗎?
”
花榮撫着高銘的臉,笑道:“不敢有。
”
高銘枕上花榮胳膊,微微挑眼看他,“剛才兀術問我有幾個女人的時候,我都想跟他們說咱倆的關系了,後來怕吓到他們,我才沒說出口。
”
“幸好沒有,否則他們還不知道會問出什麼樣的問題來。
”花榮道:“他們對中原缺乏了解,什麼都好奇。
”
高銘道:“你對這些完顔怎麼看?
哪個叫你印象深刻?
”
花榮略作思忖,“說真的,他們彼此之間挺像的,好像連性格都差不多了。
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個叫宗弼的,跟你說話的時候,能聽出來是想套話。
”
高銘贊同,“他的女真名叫兀術,我也對他印象最深。
今天阿骨打宴請咱們,叫女真武士展現箭術沒占到便宜,他們肯定不會就此罷休,還得卷土重來。
越打擊他們,他們越有結盟的熱情。
”
“那咱們就看看完顔家還會使出什麼手段罷。
”花榮笑道:“反正咱們不着急回去。
”
“雖然耶律大石跟你說要等咱們回去,但如果遼國皇帝等不及了,他就得領着王黼面見耶律延禧。
”高銘饒有興緻的猜測,“你說王黼該怎麼提出減免歲币的事?
”
“我猜啊。
他肯定不敢去見耶律延禧,極有可能再次裝病,這次沒有你給他醫治,他裝起來更沒負擔了。
八成裝成失聲,不能講話了,就算遼國皇帝派使臣到他病榻前,他也講不出一個字那種。
”
考慮到王黼的人品,高銘覺得花榮的猜測十分有可能,他不禁歎氣,“唉,遼國那邊也等着我回去呢,我真是個大忙人啊。
”
“那你能應付得了嗎?
”
“有你在,我就能。
”
花榮聞言,便笑着将高銘攬進了懷裡。
——
跟高銘預料的一樣,完顔家隔天就派完顔希尹來告訴他,請他和花榮參與捕獵。
射箭隻是展現單一武士的箭術,捕獵可不一樣了,更能全方位的展現女真的騎射本領。
尤其圍捕野獸,耐力、勇氣跟箭法缺一不可。
高銘沒理由拒絕,他也不想拒絕,越能跟女真接觸,才越能了解他們。
答應之後,當夜跟花榮老老實實的睡了一覺,養精蓄銳,第二天早晨起來,一起出門去見完顔阿骨打。
将馬匹留在院外,他們進了屋内。
阿骨打跟其他人都已穿戴整齊,見高銘和花榮來了,便道:“今天不管打到什麼,都将其中最貴重的獵物,贈給你們二位,就當做是我擅自讓你們到金國來的賠禮。
”
高銘知道女真沒那麼多虛禮,也就沒推辭,笑道:“我真是期待啊。
花榮,你今天也得好好出力,這場捕獵,也是給咱們自己打獵物。
”
婁室上次跟花榮比箭沒占到便宜,拿着弓箭瞪眼瞪眼看花榮,大有一較高下的意味,“需要弓箭嗎?
”
花榮道:“我自己的弓箭都在馬背上,就不用了。
”
阿骨打曉得高銘是個文臣,“你不能開弓,就看我們圍獵吧,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
我叫我的兒子們保護你,不會讓猛獸傷害到你。
”
高銘心道,言下之意就讓他好好看女真人的生猛呗。
行,他一定好好看。
“多謝郎主美意,不過,我在宋國時也曾随皇帝出獵,不曾被野獸傷到。
”
完顔晟爽朗的笑道:“我們的野獸可比宋國的兇猛多了。
”
高銘亦笑,“那我可真要好好看看,對比一番了。
”
這時,不知哪個完顔說了句,“不用比了,就是比你們的兇猛。
”
阿骨打不想鬥嘴耽誤時間,便道:“那麼所有人都準備齊全了吧,出發!
”
衆人出門上馬,向着城外奔馳而去,不知是不是高銘的錯覺,他覺得甚至連女真人的馬都比宋國的馬來得野,跑得也更快。
對女真來說,捕獵是基本技能,不會捕獵的女真人早就被餓死淘汰掉了,剩下的都是骁勇善戰的人,而阿骨打家的這些女真人更是其中好手。
這次出來打獵,阿骨打除了他的家庭成員外,還另外帶了一百個女真武士,按照武力值換算,這些人基本上能打上千契丹鐵騎了,至于能打多少宋軍,高銘不想評估。
跟完顔家的人坐在炕上聊天的時候,感覺不出來什麼,但一到馬背上,再加上其他上百人女真人包圍,高銘和花榮僅僅兩個人,便被淹沒在人群中,那種叫人膽寒的肅殺感覺登時就回來了。
不同于那晚喝得醉醺醺高歌的樣子,完顔家上下背着弓箭,策馬奔騰,渾身透着一股子沖勁兒,想不注意他們恣意勃發的氣勢都不行。
炕上隻是他們臨時休息的場所而已,馬背上才是他們真正的家。
高銘不禁想到半個世紀後,草原上将有個叫做鐵木真的蒙古人降生,那位才是真正的魔王級難度,不過,那不是高銘現在該想的,眼下女真人才是該啃的硬骨頭。
遼陽府周邊都是林子,野生動物豐富,十分适合捕獵。
阿骨打帶着衆人下馬入林,娴熟的叫人分成幾股,負責偵查并包圍獵物。
這種深入林地的捕獵方式,跟高銘印象中的圍捕方式還是大有不同的。
他印象的是一種更為安全和溫和的方式,衛兵們将動物們從林子裡轟出來,趕到一個包圍圈内叫衆人射獵,箭頭上刻着名字,等動物們都死了,清點箭頭,誰中動物最多,誰受到嘉獎。
但顯然阿骨打統領的完顔家,實行的不是這種作秀式的圍獵,而是真真正正的捕獵,不摻假。
高銘哪想到在阿骨打這個時代,捕獵都這麼原生态,不像後世的遊牧民族皇帝玩虛的,玩那種将動物趕到埋伏圈内,閉眼都能射中的打獵遊戲。
此時此刻,是真的用生命在打獵,保不齊哪裡就撲出來個熊,跳出來個老虎。
阿骨打一邊走,一邊跟高銘道:“不知道你聽說過一句話沒有,叫做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
高銘心裡一凜,他看着眼前這些拿着弓箭悄步前行的女真人們,各個都是最好的獵手,最棒的殺人機器。
這句話如果在炕頭上說,絕對沒有現在的效果。
阿骨打見高銘臉色有變,不禁心想,果然聽兀術的提議是正确的,将宋國人至于危險的境地中,他們才會更願意聆聽你的話。
高銘道:“今天第一次聽說,但我會記住這句話的。
”
阿骨打觀察了前方的狀況,對他的兒子們用女真語說了幾句話,就對高銘道:“該分開了,你們随宗望宗弼他們從另一邊圍堵,我們從另一邊包圍。
”
高銘服從安排,畢竟圍獵,女真是行家,“好。
”與花榮跟着兀術他們往另一邊走了。
高銘寸步不離地跟着花榮,問兀術,“你們平常也是這樣打獵的嗎?
”
兀術疑惑地道:“是啊,還能怎麼打?
”
“呃……我是說,怎麼沒見你們放海東青?
”海東青是女真特産。
宗翰惡狠狠地道:“叫契丹人索取得快要滅絕了!
”接着就是一串女真語,從語氣來判斷,肯定是一串咒罵。
高銘心想,契丹跟女真之間的仇恨,那真是比山高比海深,不僅是勒索海東青,還包括一系列對女真的政策性打壓,他們之間斷無和解的可能。
金國和遼國是死對頭,看來這點不用懷疑了。
突然間,高銘就聽林子深處,一聲沉悶悠遠地虎嘯,整個人一呆,老、老虎?
是你嗎東北虎?
東北虎是體型最大的老虎,比關内的華南虎、華北虎平均都要大。
兀術興奮地道:“今日要有收獲了。
”
宗翰和宗望互相看了眼,用女真語不停地說着什麼。
花榮則拿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随時做好射擊的準備。
高銘感到有所人的動作都靜止了,都屏住呼吸聽森林裡的響動。
突然間,他好像聽到了刮蹭樹枝的聲音,接着就聽一聲虎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條猛虎已經撲了出來。
它落地的瞬間,花榮就拉滿弓弦瞄準它的腦袋,就在放箭的瞬間,就聽砰地一聲,弓弦竟然斷掉了。
高銘覺得斷掉的不是弓弦,而是自己的命,拽着花榮急速地道:“快跑,老虎來了!
”說話的功夫,這老虎不奔别人,專門奔高銘和花榮撲來。
高銘已經看清了它吊睛白額的面孔,逼近速度之快,根本連跑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花榮弓弦雖然斷,但手裡還有利箭,将高銘護在身後,“你快跑!
”便握住箭矢,要去與這虎搏命。
不僅是高銘,連完顔家的人都被驚到了,長這麼大,敢跟老虎搏命的勇士也見過幾個。
高銘就見這虎站起來足有一丈高,皿盆大口張開,仿佛能聞到它吃生肉殘留的皿腥味。
突然,這虎嗚嗷一聲哀嚎,身子一僵,高銘見它腹側中了一箭,說時遲那時快,它身上又連中了幾支箭,最後一發,直中頭頂,等它徹底栽倒在地,露出了保持射箭姿勢的兀術等人來。
高銘趕緊到花榮跟前,一邊檢查一邊焦急地道:“你有沒有事?
”
雖然花榮還沒來得及跟老虎拼命,老虎就被完顔兀術等人射死了,但還是叫人心驚膽顫的。
“我沒事。
”花榮緩緩搖頭,目光瞅向剛才斷掉弓弦,被他扔到地上的弓。
高銘也去看,好端端的弓弦怎麼在關鍵時刻就斷了呢?
花榮對弓弦的維護從不曾放松,實在蹊跷。
難道是他們出發前,進屋跟阿骨打會合的時候,馬匹弓弦在外,被人給動了手腳?
想在圍獵場害死他們嗎?
不,不會的,女真人想要他們的命,便直接來砍了,反正宋國人死在金國,怎麼都沒法交代,沒必要拐彎抹角在狩獵的時候制造意外。
除非另有目的。
兀術疾步走過來,對高銘和花榮關心地道:“你們沒事吧?
實在太危險了!
”
高銘本人是個撒謊高手,對謊言有很強的辨識能力,在宋國尚且如此,何況在民風相當質樸的女真人當中。
突然蹦出來的猛虎,花榮斷掉的弓弦,救下他們的完顔家族。
構成了一個局面:兀術等人成了他和花榮的救命恩人。
這就是完顔家的人想要的。
高銘明白了,他态度鮮明的不想結盟,于是女真人就制造了猛虎危機,再叫兀術等人救他們。
順理成章的,兀術等人成了他們的救命恩人。
有這麼大的恩情在裡面,他高銘隻要是個正常人,心态都會發生變化,跟兀術等人交好,進而促成宋金聯盟。
高銘看着兀術,心道,是你小子的計策吧?
是不是?
就你心眼多!
如此大費周章,他也不能叫女真人浪費這個排場不是。
他就将計就計吧,看誰忽悠誰。
高銘裝出被及時救援而感激不盡的樣子,“太謝謝你們了,真是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謝意。
”
兀術見計策成了,心中大喜,就說兄弟們間數我最聰明,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