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一陣天旋地轉,賀明隽反應過來時已經趴在地上,手心和膝蓋有些疼。
映入他眼簾的一雙屬于孩童的手,身上的衣服是現代的款式,但材質很一般,袖口甚至磨出了毛邊
賀明隽判斷着自己的身份和處境,慢慢爬了起來。
借着明亮的月色,賀明隽伸出還算幹淨的手指,把手掌擦破皮的位置沾上的細石子撥弄掉,又吹了吹上面的灰。
發現七七到現在都沒出聲,更沒有傳輸劇情和身份信息,賀明隽用意識喊了一聲“七七”
沒有回應。
“系統”
“7504”
賀明隽等了半分鐘,又喊“攻略系統”
竟然都沒了。
總不會是兩個統同歸于盡了
賀明隽想了想自己的操作,覺得應該不至于把七七給搞沒了吧。
他對七七倒沒什麼惡意,但也不會因為七七停下他的試探。
當時他對七七有所隐瞞。
綁定林諾的攻略系統被他動了手腳。
可惜七七不知道是對他太過信任,還是一直那麼單純,聽了他的話竟然絲毫沒有遲疑。
當時的情況很突然
賀明隽甚至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具體是什麼情況,就已經換了身份來到新世界。
他處于被動的境地,沒準兒一舉一動還被監視着,想要反擊太難了。
可現在已經這樣,連充當鍊接的系統都沒了蹤影,他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賀明隽輕歎了口氣,慢慢走到不遠處的石闆前坐下。
他用手背拍着身上的塵土,同時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如果有人路過看到這一幕,隻怕會吓得半死
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孩幾乎掩藏在夜色中,隻是他的皮膚太白,一雙眼睛清亮有神,在皎潔的月光下散發着别樣的光彩。
他淡定得有點詭異。
周圍除了水流聲,再沒有别的動靜。
哪怕是身處這樣的環境,還聯系不上系統,賀明隽臉上也沒什麼慌亂的表情,那種沉穩淡然配上現在的稚嫩臉龐,看起來略顯違和。
他微微轉動腦袋,看了眼天上的圓月,又看看附近光秃秃的草木。
天黑加上身高限制,他也看不到太遠的景象。
賀明隽想了想,又站起身,往剛才摔倒的朝向繼續走。
他越往前走,水聲越清晰,他更隐隐約約覺得景物有點眼熟。
等看到小河裡一個撲騰着的白花花的身體,賀明隽就暗道了一聲果然
他竟然又回來了。
如果他現在有鏡子照的話,應該會看到自己如今右眼皮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吧。
這是他曾以為的真實世界,是他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原世界。
隻是,重生
正如之前賀明隽被系統綁定進入第一個任務世界時,就不相信人能重活一世,現在他也不相信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比起時光回溯,賀明隽甯願懷疑這個世界是假的。
他又回到這一年有什麼意義呢
賀明隽有些疑惑。
讓他救那個人他生理學上的父親賀從毅,不被淹死嗎
可是他現在才七歲,又拉不動那一百七十斤的身軀。
再說,他也不想救。
賀明隽眼睜睜地看着那道身影不再掙紮。
他還有閑心回想,上一次與現在有什麼不同。
一些畫面浮現在賀明隽腦海中
七歲的小孩大晚上一個人有點害怕,不小心摔了一跤,但之後他就爬起來繼續跑了,因此到這裡更早一點。
當時賀從毅還沒有掉進河裡,隻是在脫自己的衣服。
七歲的賀明隽會覺得是自己的父親瘋了,但現在的賀明隽清楚,這是反常脫衣現象。
賀從毅脫完衣服就摔進了河裡。
那個七歲的孩子走過去,确認是自己的父親後,才哭着跑回去喊人他不是傷心,就是在村裡見過不少白事,别人死了爹都哭。
現在,賀明隽卻是哭不出來的。
他照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才轉身往村口走去。
他的布鞋被浸透,袖口也濕了,被風一吹,冷意幾乎要侵入骨子裡。
賀明隽一邊走着,一邊回想村裡人的長相、該如何稱呼等。
這些對他來說有點過于久遠了。
賀明隽的記憶力很好,隻是有些事他未必會費心去記。
曾經他進入大學之後就沒再回來了,倒不是出于嫌棄或是原生家庭的心理陰影,而是他太忙了。
兩地離得遠,交通又不太便利,他隻是把對自己來說無用的錢打給村幹部和賀氏的幾個長輩,除此外就再無聯系,于是他和很多人的關系就慢慢淡了。
如今賀明隽又經曆了那麼多任務世界,許多人更是記不太清。
賀明隽隻能盡力回想。
他們村子裡有一大半人家都姓賀。
賀氏一族是比較傳統的,他們有族譜有宗祠,孩子取名都要按照“忠良仁從明,禮智敬才顯”排。
賀明隽就是“明”字輩的,他是那一輩中年紀最小的,在男生中排行第十六。
他們賀家還不算太重男輕女,女孩也是能入族譜的,同樣按照輩分取名,隻是男女分開齒序。
賀明隽年紀雖小,但在同齡人中輩分卻不低。
别說幾歲的,就連二三十歲的,還有人應該稱呼他為“小爺爺”。
隻是他到底年紀小,讓子女都和他差不多大的人,尤其是關系略遠不是同支的人,喊他爺爺實在有點不合适。
因此,大多數年齡可以當他長輩的人,也跟着他的長輩喊他“小十六”。
賀明隽梳理起這些記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算起來,他也确實經過了好幾世。
随着賀明隽走近村口,已經有狗開始叫了。
略作猶豫,賀明隽拍響了右手邊的門。
他隐約記得這家男主人姓賀。
“大晚上的,誰啊”一個女人大聲喊着。
附近更多的狗被驚動,聲音也更大了。
賀明隽沒那麼大的嗓門壓過他們,就沒出聲。
沒過多久,那道大嗓門的女聲又響起“賀明華,讓你去拿手電筒看看,你睡得跟死豬一樣”
這就是按輩分取名的好處,一聽名字就能判斷出彼此的關系、該如何稱呼。
很快,一道光從門縫中照出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到底誰啊”伴随着這聲問話,是開鎖、拉開鐵門栓的聲音。
“小十六”賀明華很驚訝,“這麼晚了你有你身上咋是濕的”
“明華哥。
”賀明隽很有禮貌地喊人,然後才說正事“我爸,在河裡,淹死了。
”
賀明華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聽了這話身體一顫,把披着的襖子裹緊了一點。
“啥”賀明華有點難以相信,他不是覺得賀明隽撒謊賀從毅那人淹死是完全有可能的,但這孩子大晚上發現了,就有點離譜,還令人毛骨悚然。
賀明華不敢輕視,忙把賀明隽領進屋,簡單解釋幾句,交代妻子給他換上幹衣服再喝點熱水暖暖,同時快速把衣服穿完整,出門喊人去河邊。
之後的事,不管是把屍體擡回去還是治喪,都不需要賀明隽一個七歲孩子費心了。
賀明隽算是兩代單傳,他和他死了的父親賀從毅都沒有親兄弟姐妹。
不過,賀氏一族整體稱得上人丁興旺。
賀明隽的祖父有兩個親姐姐和兩個親哥哥,他們的孩子加起來有十來個,又生了更多的孩子
而且,賀從毅這人雖不怎麼樣,但賀明隽的祖父在生前卻頗有威望。
現在賀從毅人已經死了,他們家就剩下孤兒寡母兩人,這些親戚鄰居都很熱情慷慨想着能幫的就幫一把。
賀明隽要做的,就是跪着,磕頭,燒紙,麻木地聽人安排
現在賀明隽就躺在床上裝睡。
同個房間裡,有幾個姑姑、堂嬸在打黃紙,同時小聲說着話。
“你說他死就死吧,還把小十六吓傻了,不會哭,連話都不咋說了。
”
沉默寡言的賀明隽“”
另一人喝止道“别亂說死者為大,勿怪勿怪”
“唉,可憐這孩子,攤上這麼個爹,媽也不咋靠譜。
”
“你說從毅家的是怎麼想的她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大晚上讓孩子一個人去接人,還穿那麼一點,就不怕出什麼事”
“這一家子”
“等辦完喪,要不讓神婆給小十六看看咱小十六那麼聰明一孩子,連學都沒得上就不說,現在還這樣。
萬一他被吓住丢了魂,那可怎麼辦”
“啥魂丢了,這是心理問題,得慢慢開導。
”
“從毅沒了,以後小十六就能上學了吧”
“可他家這情況”
“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可憐呢”
賀明隽倒不覺得自己可憐。
他原本英年早逝那一生也并沒有什麼遺憾,更不覺得有重來一遍的必要。
誠然,如果讓外人評價,賀明隽的童年堪稱悲慘。
但他自己沒有太多感受。
賀明隽家曾經富過,但在他出生前就被賀從毅敗光了。
因為賀從毅是老來子,還就這麼一根讀秒,就難免被嬌慣,他二十歲出去闖蕩,錢沒掙多少卻被騙進傳銷組織,又騙了親戚近二十萬。
那個年代,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後來賀從毅被解救出來,他想賴賬,被他爹差點打斷腿。
隻可惜,債還差一點還完,老爺子先去世了。
那時,三十二歲的賀從毅已經被逼着結了婚,賀明隽剛會喊“爺爺”。
成家并沒有讓賀從毅成長起來,沒了老爺子約束,他又迷上賭博、酗酒,偶爾還會仗着還算不錯的皮囊勾搭别村的女人騙吃騙喝。
就連賀明隽的出生都沒能讓賀從毅悔悟。
他們家幾乎沒有餘錢,隻是夠一家三口生存而已,這還是在親戚們的接濟和照顧下。
家裡也就沒錢供賀明隽上學。
他們村算是比較窮的,可即便這樣,幾乎每一戶都會盡力送适齡很多孩子上學。
最晚的,七歲也該上小學了。
但那時賀明隽并不覺得沒學上委屈,甚至他還有點求之不得。
他自己會借書看,七歲時他已經把小學課程自學完了。
沒見過世面的小孩,接觸的事物和認知都很有限,就有點中二地覺得那麼點知識還要學好幾年,這個學有什麼好上的真是無聊。
那一世,賀明隽是在九歲時進入校園的,原因是新上任的教育部門領導很盡責地抓教育問題。
也就是說,就算賀從毅死了,賀明隽上學還是遇到了别的阻礙。
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有變故
對于上學,現在的賀明隽當然是拒絕的。
如果親戚們想要送他上學,或那位領導依舊上任,他還要想辦法搞破壞。
他又不是真的七歲小孩,要他去讀小學也太折磨人了吧。
比起上學,他甯願去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