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小鎮上,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也隻有兩層,桌椅看着都有些陳舊。
田首輔坐在窗前的位置,拆開下屬剛遞來的信過目,而後将信扔進桌上的一碗湯裡,看着它化成漿糊。
窗外有小兒追逐,唱着童謠,這童謠是t澧朝南方,近來新傳唱的。
“狀元郎,狀元郎,寒窗十年摟嬌娘;嬌娘美,嬌娘香,嬌娘愛穿花衣裳;田裡無米看不見,田長幾尺胡亂填;狀元郎,狀元狼,是狼不是郎!
”
孩童不知童謠之意,隻知道節奏朗朗上口,胡亂唱着玩兒,更不知道這童謠出自誰口,為何短短幾月便在各州傳唱開來。
田首輔合着孩童稚嫩的聲音,用竹筷敲打碗邊,打着拍子,最後止在一聲歎息之中。
“晏大哥,不是愚弟狠心,實在是你的兒子太過頑皮。
扮豬吃虎,和那四皇子沆瀣一氣,想看我這個伯父,回京後成為笑話。
”
田首輔舉起酒壺,倒滿一盞酒,再将那杯酒撒在地上。
“既然大哥無緣教子,那便隻有愚弟代勞了。
”
南巡之事緊湊,但也偶爾會在當地停歇一兩日。
遲不歸在暫時租住的小院中,自己整理着行李。
在湖州,和憐月獨處一夜後,田首輔似乎當真信了自己可以拿捏,此後行程對遲不歸多了些松懈,讓遲不歸掌握了更多的證據。
白日,遲不歸會見各村鎮的理正村長,将清理田畝之令下放。
實際實行的官吏則是當地縣令派人,若這縣令是個明白人兒,便會依照田首輔的意思,和當地豪紳串通一氣,将百姓田契上的數目調大一些,将豪紳明面上的田畝調低一些。
如此一來,原本賦稅就不堪重負的百姓便會背負更重的負擔。
而那些盆滿缽滿之人,隻需向田首輔進貢部分現銀,便能獲得日後更長久的厚利。
這一切,遲不歸目睹在眼裡,卻隻能隐忍不發,若他擋在了百姓面前一次,下場便是被田首輔尋機除去,換上一個更聽話的下屬。
那田首輔這所有的罪行,便永遠不會被公之于衆。
遲不歸目視疾苦,銘記于心,化信送京,隻待回京那日,替百姓讨回公道。
小院的門被從外推開,走進一個身着華衫的女子。
憐月見遲不歸自顧自得整理行囊,連自己多一眼都未顧,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公子,咱們家門口又被人潑了污穢之物,妾身的裙衫都髒了。
”
遲不歸暫且留下憐月,有自己的思量,既可安田首輔之心,又可對那刮骨香多了解一分。
他能拿到刮骨香的配方,也是從憐月口中套得,憐月日日用香不離身,此前在青樓自然知道此香的流通渠道。
但對憐月,遲不歸私下從來如視無物,想着回京前,還她良籍,也算恩怨兩清。
憐月見遲不歸無動于衷,心中更加委屈。
她自願陪遲不歸演戲,是感念遲不歸早年救過自己,雖然恩人自己早已忘記,但她卻日思夜想。
她知道遲不歸的心裡眼裡都沒有自己,可堅信隻要一直陪在他身邊,等他回京,終能求得一席之地。
“公子,這些雜事,交給憐月吧......”
憐月才伸手,遲不歸便已經提着包裹躲避到了一旁。
“無需,憐月姑娘自便便是。
”
一次又一次被拒,憐月難免傷心,時至今日,她終于有些忍不住了,将手裡提着的菜籃子扔到地上,有些絕望地喊道。
“遲不歸,你當真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嗎?
”
遲不歸側坐一旁,言語定定,并無波瀾,“憐月姑娘,遲某說過,回京述職前,會還你自由身,錢财之物,你隻需開口便是。
”
“我要的不是那些黃白之物!
”憐月打斷遲不歸的話,看着他眼中含淚,半晌,伸手一點點抹去自己臉上的淚,又挂上平日自己勝券在握的神情。
“你覺得,替我贖身,給我金銀珠寶,便能抵消我陪你做戲的功勞是嗎?
那救命之恩呢,遲不歸,你怎麼還?
”
聽見救命之恩四個字,遲不歸才回過頭看,看着憐月,笃定地問道,“你得知了什麼消息?
”
見遲不歸終于有了不一樣的神情,哪怕是一句質問,憐月也笑了出來。
她長在歡場,明白對付不同的男人得用不同的方法。
遲不歸這種君子,不能挾恩以報,而要赤裸裸地将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讓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憐月沒有立刻回答遲不歸的話,而是伸手去剝自己的衣服。
遲不歸見她的動作,立刻閉目不視。
憐月此番卻不為勾引,遲不歸看不見,她就親口說給他聽。
“田首輔之下,有一心腹,最為好色,玩弄過的女子不計其數,這些女子大都慘死。
”
遲不歸聽到這番話,隐約察覺到了什麼,但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憐月這一身傷,都拜他所賜。
憐月知道,公子看不上憐月殘花敗柳之身,可這殘花敗柳之身,能從那人口裡,換取一些于公子有利的消息,憐月便死不足惜。
”
赤裸着上身的女子,将自已的一身青紫當做勳章一般展露,而她心心念念之人,卻一眼不顧。
憐月歎息一聲,重新撿起衣裳,一件件穿好,對着遲不歸深深一拜。
“公子,田首輔對公子疑心已起,下一個巡查之地,就是公子的埋骨之地。
公子,您逃吧。
”
憐星從一開始,就是田首輔托湖州官員安排給遲不歸的尤物。
若遲不歸接納,便可容遲不歸到自己的麾下,若遲不歸拒絕,早在湖州時,便會對遲不歸下手。
如今,田首輔收到金決來信,得知四皇子多年來扮豬吃虎後,自然會聯想到,和四皇子是同窗好友的遲不歸,是否也是一般。
人就在身邊,又孤立無援,要尋到蛛絲馬迹,并不難辦。
如今,田首輔對遲不歸的耐心已到極點,為了選好了因公殉職的結局。
遲不歸從憐月口中得知這一切,卻并不驚訝,暫且表現服從,本就是權宜之計。
如今他寄給容晚玉的證據已十分确鑿,本就給自己開始籌謀後路。
憐月所言,不過是告訴了他一個确切的地點和計劃。
對憐月的奉獻,遲不歸既無從受,也無心受,他直起身,對憐月行了士人之禮。
“憐月姑娘此舉,于澧朝百姓有大義,遲某替百姓謝過憐月姑娘,也請憐月姑娘日後,顧全自身。
”
“大義?
”憐月沒想到會受遲不歸此禮,踉跄後退,幾乎有些崩潰。
“我不要你替什麼百姓謝我,我不是為了這些......遲不歸,我是為了你!
”
遲不歸沒有回答她的話,起身尋機聯絡自己的部下,将院子獨留給了憐月一人。
還有一句話,“遲某此生,心已相付,莫敢誤姑娘終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