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涼風難吹到炎熱的京都。
容晚玉正在石蘊堂後院的廂房内,給阿月施針。
随着一日複一日吸入刮骨香,阿月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異常的症狀。
眼下神智還算清晰,但對冷熱的感知開始異于常人,明明是盛夏時節,卻蓋上了厚厚的被褥。
為了不将香氣擴散出去,門窗都緊閉着,身在其中的容晚玉,汗如雨下,專心緻志地給阿月紮針,汗水打濕羽睫也顧不得擦拭一下。
死在刮骨香之上的病人已過十位數。
如今官府未下禁香令,容晚玉和姜詢商議,隻能先讓尋常百姓知其利害。
将刮骨香的毒害性,編成朗朗上口的歌謠,再使銀子讓整日走街串巷的混混散播出去。
如此一來,敢于接觸此香者确實大大減少,新送來石蘊堂的病人也少了許多。
除了阿月,因為身體緣故有極強的耐藥性,尋常病人被送入石蘊堂時,便已是神志不清。
對容晚玉還有兩位太醫研究解決之法,毫無助益。
容晚玉害怕阿月的身體不同于常人,刮骨香會損害她的經脈氣皿,便每隔幾日施針一次,既不破壞刮骨香浸入阿月的身體,也不會讓刮骨香傷害了阿月的根本。
“你在石蘊堂呆了快一個月了吧?
”阿月見容晚玉施完針,才悠悠開口。
原本這屋内的氣息就十分閉塞,容晚玉還佩戴了隔絕氣息的面巾,更加難受。
容晚玉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呼出的都是熱氣,“差不多吧,還好有兩位禦醫幫忙,雖然還沒研出根本之法,但有了幾個方子或許可以減緩症狀,接下來幾日,得辛苦你試藥了。
”
“試藥有什麼辛苦的。
”阿月在這屋内關了一個月,人都懶散了幾分,因為那香的緣故,整個人仿佛被鮮花圍繞一般,明明是清冷至極的性子,硬是被這香顯出了一絲魅惑。
難怪那些花魁妓子都愛此香,用于留住客人,實在是利器。
“我可是吃蠱蟲長大的,藥可比那些蟲子味道好多了。
再說,不是還有你,記得用了藥後,給我一顆蜜餞嗎?
”
容晚玉看着阿月故作輕松的模樣,隻能扯出一抹笑容,哪怕面巾遮掩,阿月根本看不見。
忽然廂房的門被人敲響,一個熟悉又朝氣滿滿的聲音響起,“晚玉,是我,趙雅茹!
”
“雅茹?
”容晚玉打開門,走出去t後小心地将門掩住,有往一旁走了幾步,和趙雅茹隔開了些距離,“你怎麼來了?
我身上可能有刮骨香的殘留氣味,你别離我太近。
”
趙雅茹收到阿月讓人送來的信,便立刻跑來了石蘊堂。
她從自家父親口中,得知了刮骨香一事,自知幫不上什麼忙,便沒有來尋容晚玉,隻是讓人送了厚厚的銀票,說讓容晚玉買藥材用。
那刮骨香的價格日日攀升,并未因歌謠限制,石蘊堂需要大量的刮骨香用以試藥,确實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阿月信中說容晚玉已經快将自己累脫相了,趙雅茹見到容晚玉本人,才知道信中所言非虛。
孫禦醫和盧禦醫畢竟年邁,不能日以繼夜地研制解藥。
除了研制解藥,還有一些病人留在石蘊堂需要照顧,也隻有容晚玉可以施針減緩病人的痛苦。
如此一來,便隻有容晚玉從進了石蘊堂後,就幾乎沒有離開,日以繼夜地撲在病人和解藥上。
容府她都沒回,隻讓秋扇給母親送了個口信,讓母親幫忙向容束解釋一二。
“你看看你,都把自己累成什麼樣了?
我今天來,就是帶你好好去歇息歇息的。
”
趙雅茹看着容晚玉的模樣心疼不已,攆着容晚玉去梳洗換衣,“你先去換身幹淨衣裳,我帶你去吃京都新開的點心鋪子。
”
容晚玉止步不前,知道趙雅茹的好心,但還是搖了搖頭,“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我不能......”
“什麼緊要關頭,這幾日是留給我試藥的,無需你時時刻刻守着。
”屋内,阿月提着嗓子否定了她的話。
“趙姑娘是我請來的,你不同她去松快一日,我便...便不試藥了!
”
這威脅一看就沒什麼力道,容晚玉不覺莞爾,趙雅茹也一臉堅定地要将她帶出門。
“是啊,容家丫頭,你就歇息兩日,不會妨事的。
”盧禦醫從前堂走過來,看着容晚玉的眼神,便是看着自家晚輩一般慈愛。
“勞逸結合,松弛有度,才是長生之道。
這兩日老夫在此守着,你放心歇息便是。
”
此前盧禦醫和容晚玉便結下了緣分,頗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
此回,盧禦醫将容晚玉為民不顧自身的品性看在眼裡,越發憐惜這位同行後生。
見幾人态度如此堅決,容晚玉也隻能從命。
秋扇和丹桂知曉主子願意歇息兩日,開心不已,早給她備好了熱湯沐浴更衣。
容晚玉将自己浸泡在溫度正好的熱水之中,舒服地長籲了一口氣,看着房梁,放空了自己的思緒。
醫之道,從來都不是急功近利可精進的。
前世她從半仙身上,學來了不少本事,此生用于實處時,也需用心刻苦,将前世的見識化為自己真正的本事。
北域毒草,前世她聞所未聞,也不知此生是否因為她重生的所為,改變了澧朝的走勢。
一開始,她也隻是想着保家,而從未想過衛國。
重生後,了解了永甯侯府之志,了解到藏身暗處心懷天下的四皇子一黨之志,還有遲不歸前世今生皆未更該之志。
耳濡目染下,不知不覺,也明白了,身為高官權貴之後,應承擔的責任。
一粟一粒取之于民,一身本事也該還之于民。
想到這兒,容晚玉将自己的臉沉入了水中,任憑熱水蔓過自己的頭頂。
人無完人,她也不是什麼聖人,如此重壓之下,總會有疲乏之時,總會想起不在一處卻并肩作戰的心上人。
從上次寄回配方和那四個字後,遲不歸便一直沒有來信。
田首輔的受賄毀政的證據已然确鑿,容晚玉更擔心遲不歸身處在随時會被發現的危險之中。
“姑娘,衣裳拿來了。
”
門外響起秋扇的聲音,容晚玉從水裡鑽了出來,用搭在一旁的布帛擦去臉上的水漬和淚痕,言語無恙。
“進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