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旨意一出,驚動的卻不止是容家的人。
前腳大太監到了容府宣旨,後腳消息就遞到了田府。
田首輔穿着素衣,夏日炎炎,卻還裹着一條大氅,和二皇子隔了一道屏風交談。
“下去吧。
”田首輔屏退了傳遞消息的下屬,又咳嗽了好幾聲,似乎纏綿病塌。
“殿下,您也聽見了,南巡之财,老臣分文未敢留,盡數上繳國庫。
陛下如何獲知此事,從這嘉獎之中,也不難看出了。
”
等着分南巡受賄之财的二皇子面色森然,握着杯子的手重重落在茶幾上。
“定是那遲不歸,察覺到了什麼,人死了還不安生,還讓他的相好去向父皇進谏!
”
容晚玉入宮為太後診脈一事,瞞的過外人,瞞不過二皇子這個自家人。
連帶着容晚玉從壽康宮離開,又去了禦書房呆了許久的消息,二皇子也一清二楚。
前前後後,自然不難聯想,遲不歸定然在南巡途中察覺了田首輔的舉動,甚至多半還告知了容晚玉。
容晚玉此番得封縣主,指不定背後真正的原因,就是上報了什麼南巡的重要消息。
田首輔隔着屏風,看見二皇子憤慨的模樣,心中嘲弄,面上卻愁雲慘淡,“老臣擔心……還不止如此,遲不歸死後,臣搜查了他的所有,對那個跟着他的青樓女子也嚴加審訊,皆沒有發現半點證據。
”
“若這份證據當真在容晚玉手中,或者她知道些什麼不該知道的……臣已是不堪大用了,恐連累殿下有失。
”
二皇子聞言背後冒出一層冷汗,南巡前,他相送田首輔,其一為了獲行賄之利,其二點明了要遲不歸的命。
如今,遲不歸已死,銀子自己卻沒撈到半分,也不知遲不歸到底告訴了容晚玉什麼,若當真和他也有瓜葛,那父皇會不會徹底厭棄了他這個皇子?
二皇子勉強鎮靜下來,在命的面前,黃白之物自然是身外之物,對着田首輔,起身一拜,“還請田相指點迷津。
”
“這可使不得,咳咳咳。
”田首輔嘴裡念着使不得,卻連一個指頭都未動,最後從喉嚨裡擠出一句森然之語。
“遲不歸的棺椁如今還留在田府,依老臣見,這世上最苦,莫過于讓有情人陰陽兩隔。
”
死人自然不能複生,活人卻可以赴死。
田首輔此言,已然對容晚玉起了殺心。
二皇子聞言,卻有些猶豫,他如今急缺銀錢,本對容晚玉有另一番打算,不願讓她玉減香消,可又擔心田首輔所言隐藏的威脅。
不等二皇子應答,下人又急匆匆來報。
“老爺,容家……永甯縣主,攜陛下手谕,前來領棺。
”
田首輔耷拉的眼皮瞬間擡起,眼眸閃過一絲如鷹狼一般的銳利之光。
“知道了,你先讓夫人去陪客,縣主頭回來府,自得引縣主一賞我相府景色,才不算失禮。
”
下人領命而去,田首輔慢慢悠悠起身,抱着大氅繞開屏風走到了二皇子面前。
“殿下,當斷不斷是為大忌。
殿下仁心不忍,可别人卻尤有不甘呐。
”
二皇子聞言,雖也心焦,卻還是面露掙紮,低了些聲音,“那容晚玉,再如何也不過是女子之身,若能娶了她,自然是一切從夫,困于後宅,也不能再生事端。
”
蠢才!
田首輔險些就要罵出聲來,容晚玉擺明了對遲不歸不離不棄,哪怕遲不歸定罪身死,還想着要一見他的屍首。
雖田首輔也不把女子放在眼中,但容晚玉卻像一根魚骨,哽咽在他的喉頭,不緻命,但時不時便會冒出來鬧心。
先有京郊時疫,再有皇子争娶,如今還壞了他南巡之行,那潑天的富貴。
如此,二皇子還覺得自己能拿捏容晚玉,實在愚蠢至極。
心中田首輔将二皇子罵了個狗皿淋頭,嘴上卻換了一套說辭,“殿下大度,可女子如小人難養也。
容晚玉未必配得上殿下之心。
”
二皇子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後,不管田首輔的勸阻,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可行。
容晚玉此前便背靠有皇商之名的永甯侯府,如今還加了縣主之名,似乎更能配得上他正妃之位了。
“此事本殿下心中有數,田相放心,本殿下定然不會讓容晚玉攪亂了你我的好事。
”
二皇子和田首輔的私交不便露于人前,話至此,二皇子便起身從後門離去。
留下田首輔一人,扔下那裝樣的大氅,熱出了滿背的汗,叫來親信,一番密切叮囑。
田府另一頭,田相夫人康氏,正在領着容晚玉閑逛。
“縣主這邊請,這處石林,可是妾身讓人從太湖運來的,可謂各個見奇,一派天然之景。
”
康氏臉都快笑僵了,她雖是首輔之妻,但自己身無诰命,對着容晚玉這個縣主,也隻有點頭哈腰的份。
更别提夫君還特地叮囑,讓她拖住容晚玉的腳步,自然隻能使出渾身解數,給容晚玉逗趣。
但無論是奇珍還是美景,容晚玉都始終一副淡然模樣,對田府的一切似乎都毫無興趣。
“夫人何必強顔歡笑,我受陛下之令而來,若夫人再如此糾纏,便是違背皇命了。
”
康氏在心底罵了一句油鹽不進,面上卻仍要笑着揮了揮手,“縣主玩笑,哪裡就如此嚴重了,說起來,妾身同縣主,還有些親戚關系呢……”
“哦?
夫人當真,喜歡這隔着永甯侯府,隔着你嫡姐的親戚關系嗎?
”容晚玉似笑非笑。
這話讓康氏難免想起了自己的嫡姐,還有她和自己夫君那些亂糟糟的關系,面上笑容一僵,險些破功。
“既然夫人騰不開,那本縣主便自己尋。
”
停屍之處,有礙風水,加之屍體如今定然腐爛,不會停在靠近住宅之處。
這些重臣的宅邸,大都是從前得寵得勢之人的居所,風景不同,構造卻大同小異。
容晚玉走了許久,也并非一直在和康氏扯閑,心中有了判斷,猜出了停棺之地,繞開康氏便向那處走去。
“诶,縣主留步,縣主……”
康氏還未想出如何再拖延時間的辦法,忽然看見容晚玉所向之處冒出了一股滾滾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