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杜審捏着手裡信封追在江四爺身後。
項沖緊随其後。
杜審扒着頭打量江四爺神情,“要不還是我替你請個大夫來?
我這總覺得太突然,心裡夠不着底。
”
江四爺側頰涼漠,一手插進軍褲褲兜,一手懶懶攤開。
項沖掏兜取煙遞上前,替江四爺點了煙火兒的同時,擡肘将八卦的杜審擋開。
“你怎麼戲那麼多?
趕緊去辦差事兒。
”
杜審撇嘴,一臉幽怨地扭頭下了台階。
他一走,項沖便無語地歎了口氣,繼而正了正臉色,又擡眼看着江四爺,沉聲開口。
“四爺,屬下那日看,那姰姑娘眉眼清明,是個有主意的,她有主意倒是也不怕,就怕是她聽了旁人的主意,受人所使...”
江四爺眼睑微阖,牙關輕咬煙蒂,煙絲霧缭裡,語聲淡淡。
“誰的手能伸這麼長,剁了就是。
”
項沖頓了頓,抿唇噤聲。
出了院門,走了一段兒,到岔口處。
江四爺立住腳,慵懶上挑的眼尾左右流轉。
項沖意會,擡手示意右邊兒:
“韶雲閣,離主院不遠。
”
江四爺淡定擡腳,路過自己住的主院兒也沒停,繼續往西行。
晾了她好幾日,也該去會一會了。
雨後初晴,難得的日陽普洩。
院裡的花木灌滿了雨水,綠意新濃,空氣也清透怡人。
姰暖抑郁許久的心情,也在這幾日的清靜裡甯定下來。
她獨自坐在院子裡靜心描字,越描心越靜,渾然有些入定忘我的姿态。
江四爺踏進院子月拱門,入目是這麼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
一棵冠茂花盛的海棠樹,樹下石桌石凳旁,獨坐着文靜柔美的姑娘,低眉斂目提筆描字的模樣,透着股子娴靜的書卷氣韻。
她穿了身兒粉白半袖長裙,寬松舒适,但卻因削肩薄背的纖柔身量,瞧着有些弱不勝衣,那衣裳不及海棠花兒色豔媚,卻襯得她整個人凝霜賽雪般剔透。
這女子過分白嫩,太幹淨了。
幹淨的如剝殼白荔,無瑕剔透,水凝潤露。
江四爺記得那滋味兒...
啧~
他歪了歪下颚,嘴角煙蒂星火明滅,掉落地上,被軍靴碾滅,而後單手插兜,提腳走進院門,清淡視線随意掃量一眼。
院子是缺少人氣兒,有點兒冷清。
“就你一個人?
”
姰暖被這突兀地一聲驚了一下。
她怔然擡眼,瞧見來人,下意識自桌前站起身,手裡握着的細豪筆都忘了放下。
江四爺走近,慵懶掃量的清漠視線最後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眼。
姰暖很快定下心神,垂下眼将手裡豪筆放下,口中輕聲回道。
“她們去廚房取吃食了。
”
“你一個人能吃幾口糧食?
得用‘她們’幾雙手擡過來?
”
江四爺在桌前落坐,長腿輕搭,挑起她方才在描的一張字,懶懶垂目打量着,語氣清疏而漫不經心。
姰暖視線輕垂,細語解釋,“我原想清靜一會兒,有意将她們都支走的。
”
江四爺擡眼,“是夠清靜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奴大欺主,看你好欺負,故意偷懶。
”
姰暖垂下眼,抿唇未言。
江四爺視線在她纖細柔順的頸子上落了落,丢下手裡字t帖。
“字不錯,坐。
”
等姰暖落了座,他又徐聲開口。
“說到奴大欺主。
”
“入駐洪城這兩月來,還沒顧上料理府裡原先那波舊仆。
”
“聽說你那日來,被個老奴才欺辱了。
”
都過去這麼些天了。
舊事重提,還一副要給她做主的姿态。
姰暖徒生幾分不自在。
他是什麼意思?
她纖秀眉心蹙了蹙,淺粉唇瓣輕抿,微微點了點頭。
這會兒倒是瞧着眉目溫順,一臉安分。
江四爺淡漠的視線落在她面上,随意壓在桌面上的右手,蓋在她那張描字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叩着。
那枚淺金曜石指戒随着這些微小動作,泛起的内斂流光,在姰暖視線餘光裡晃啊晃。
晃的她心亂。
她不是想太過關注那枚淺金曜石指戒,是它總印入她眼裡。
勾起那晚一些,不堪入目的畫面...
“爺忙得很,項沖也不擅長打理府宅庶務,府裡隻你一個女眷,以後這些事兒就給你管,那幫不懂事的下人,你想怎麼處置,随你。
”
想怎麼處置,随她?
女眷?
姰暖掀睫,怔怔盯着江四爺看。
這算是對這些日來,他沒再管這件事兒,現在卻又提起,給出的一個解釋?
江四爺瞧出她眼神閃爍心不在焉,略沒耐心地蹙了下眉峰。
“怎麼?
這點子小事兒都拿不穩主意?
”
他聲腔涼了兩分,“若是連府宅庶務都料理不了,刁奴家仆也不能管束,那留你何用?
”
姰暖臉色變了變,收回先前那荒唐的想法。
他那句話哪是解釋?
這語氣,分明是來沒事找事的。
搭在腿上的素手不自覺握緊,啟唇的語聲溫涼。
“四爺将我丢在這兒就不管不問,如今又莫名其妙來興師問罪,敢問我以什麼身份,替四爺打理帥府的内務,管束帥府的家仆?
”
江四爺眼眸涼漠,“這府裡就你一個女眷,你不管,誰管?
”
“難不成你以為進了府,就隻管養尊處優,生孩子?
”
“天底下哪有那麼美的事兒?
”
姰暖瞪着眼,氣到語結,她長吸口氣,強迫自己穩下情緒,微微颔首。
“原是我太有自知之明,不敢貿然逾越去插手本該正妻才管的府宅内務,既然四爺擡舉,您放心,我不會白吃帥府的飯,一定竭盡所能,盡心盡力打理好府宅瑣事。
”
這番話,多少有些冷嘲熱諷,暗刺他的意思。
江四爺不是聽不懂。
他眉目疏淡,打量她因忍氣吞聲而起伏不穩的兇脯,不知出于什麼心思,緩下語氣解釋了一句。
“不管你是正妻還是别的什麼,你總歸是爺的女人,爺身邊兒也唯有你一個女眷,還輪不到旁人來欺負你,一個老奴才,死不足惜。
”
姰暖兇脯一滞,滿眼複雜擡眼看他。
江四爺視線輕飄飄在她腰腹間落了落。
裙裾寬松,也看不出什麼曲線身段兒。
但他腦海裡浮現的畫面,深刻提醒着他,這姑娘的腰軟得不可思議。
眼眸微暗,江四爺喉結輕滾,強自将視線挪到姰暖眉眼上:
“氣大傷身,你還是多描字,能修身養性。
”
“放心,等你将孩子平安生下,該給你的都會給你。
”
名分的事兒,他還沒考慮過,得好好想想。
姰暖坐在原處,先前心口的郁氣,莫名就消煙兒了。
兩人對視了會兒,心思各異。
江四爺漸漸覺得沒趣,幹脆起身離開。
“你繼續描字,爺還有事。
”
走出院子,一側眼瞧見兩個小丫鬟拎着食盒,傻呆呆幹杵在院門外,莫名就覺得有些礙眼。
“四...四爺...”
兩個小丫鬟被他眼眸森冷盯了一眼,吓得腿軟,撲通跪了下去。
江四爺涼涼收回視線,帶着項沖大步離開。
兩人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姰暖收回思緒,沒再琢磨江四爺忽冷忽熱的态度。
這個人,說話總是不中聽。
但好歹還是能聽懂别人的意思的,不算無藥可救。
——
“四爺要姰...姰夫人管咱府裡的事兒,是不是太草率了?
”
“屬下看她年紀小,這肚子裡的胎又月份淺,這要是再被人頂撞了,欺負了,恐怕...”
項沖的顧慮,江四爺不以為然。
“你喊她姰夫人?
”
項沖頓了頓,側眼打量江四爺臉色。
“再稱呼‘姑娘’,也不合适吧?
”
江四爺眉心動了動。
是不合适。
他沒再糾着這點問,隻面無波瀾地說道:
“有人争寵,她或許會吃虧,可爺身邊兒而今就她一個,她肚子裡又揣着金疙瘩,誰敢欺負了她?
”
那就是活膩歪了。
不用姰暖下狠手,他也得将那等不長心的刁奴給料理了。
念頭一轉而過。
江四爺拇指輕搓指戒,沉下聲交代項沖。
“盯緊了,别讓她這樁事兒走漏了出去,孩子要留住。
”
項沖面色一肅。
“四爺放心,那日在場的都是咱們的人,屬下一早叮囑過了,弟兄們都明白,雲甯城那邊絕對不會知道。
”
江四爺淡嗯一聲,沒再多言。
江家皿脈單薄。
這孩子,他一定要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