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送走柏溪,項沖又回到書房。
江四爺靠坐在沙發上,垂眼撚着指尖香煙,也沒抽。
他面上情緒莫辨,淡聲啟唇。
“你怎麼看?
”
項沖面露遲疑,猜測道:
“屬下看,秦澄太活躍了?
”
“說不定他時常在雲甯走動,也說不定跟參謀處的人來往過密,出入過江豐的小公館,所以江婉菲見過她……”
江四爺眼簾低斂,“突然的轉變和念頭,總歸是有迹可循,先從她那個相好兒的男戲子身上入手查查。
”
“是。
”
指尖香煙碾碎,江四爺眼皮上掀,黑瞳幽深。
“這件事不太急,派人先查着,韓老五那邊還沒消息?
”
項沖搖了下頭。
“不等了。
”
江四爺長腿杵地站起身,“安排車,去請宋鳴悟,告訴他,爺請他吃飯。
”
彼時天色正細雨綿綿。
項沖親自去後院客房請宋鳴悟。
三人穿過幾道院門出來,宋鳴悟身後,還跟着他高大魁梧的副官。
江四爺已經坐在車上等着。
項沖拉開後車門,請宋鳴悟先上車。
車門關上,宋鳴悟先是溫和感慨了一聲。
“江少帥政務真是忙。
”
他來了快一個月,江四爺幾乎見不到人。
江四爺指腹夾住煙蒂,鳳眸噙笑抖了抖煙灰,做出很慚愧的神态。
“的确有點忙,地主之誼才拖到了今日。
”
“正逢雨季,政務閑暇幾分,祥和飯店的銅鍋涮羊肉還不錯,我請客,一會兒自罰幾杯,給宋少帥賠罪。
”
宋鳴悟勾了勾唇,陰柔眉眼情緒很冷淡,不跟他聊場面話。
他直言道,“我的時間浪費了這麼久,算是真正感受到了江少帥的誠意,看來我們給出的條件,您不滿意。
”
“所以今日,這算是散夥兒飯?
”
要合作,不會拖這麼久。
宋鳴悟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恐怕危在旦夕。
江四爺也沒什麼可掩飾。
“宋少帥是體面人,我這人也很體面,咱們先吃飯,不用說太多掃興的話。
”
宋鳴悟轉臉問他,“是什麼讓江少帥對我,有這樣多的顧慮?
隻因為我是江三爺請來的?
”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宋少帥應該不需要人教。
”江四爺淡笑咬住煙蒂。
宋鳴悟眸光微暗,“良禽擇木而栖,直到今日,我也并不覺得,我選錯人。
”
在去往祥和飯店的路上,他覺得他還有時間翻盤。
他試圖說服江四爺,畢竟處境已經這樣危險,總得找條出路。
“既然江少帥說出用人不疑的話,想必對我新陽軍的了解,也已經很透徹。
”
“這支軍隊,是我父親一手建立的,他能坐上大帥的位子,而席功平卻多年屈居副帥,總歸是有原因的。
”
“軍中将官八成皆是我父親門生,剩下兩成是自始追随席功的馬匪,這些年下來,局勢依然不能有偏轉。
”
“他憑自己扳不倒我父親,就已經證明了他的無能,他的兒子們,也沒有一個是建功立業的好苗子。
”
“江少帥選擇他,一個不能成為你助力的人,總有一天,要後悔。
”
江四爺淡淡嗤笑。
“正因為他無能,所以爺才要選。
”
宋鳴悟微怔。
江四爺勾唇,“宋主帥軍心所向,宋家不滅,爺怎麼渾水摸魚?
”
宋鳴悟瞳孔微縮。
“宋少帥該不會覺得,爺接納了新陽軍,還會讓新陽六萬兵馬,随外姓吧?
”
江升真的狠。
他不是要幫席功平,而是要先後做掉宋家和席家,私吞新陽軍。
腦子裡剛剛被這個認知震撼住。
坐在副駕駛的副官突然朝項沖出手,項沖迅速歪頭避閃,同時反手拔槍。
洋車在街道上驟然偏斜,發出刺耳的刹車聲,重重撞在了電線杆上。
車頭損毀,主駕駛側的車門也被擠住,濃霧白煙妄圖升騰沖破雨霧。
一聲槍鳴後,副駕駛車門被重重踢開。
宋鳴悟的副官滾下車,握着槍械的右手抱着受傷的左臂,迅猛地翻身而起,撲到後車座邊。
他的槍口,直至江四爺,眼神兇戾地一把拉開車門。
“少爺,下車。
”
宋鳴悟被這突然的變故驚駭到面色慘白。
他一絲不苟的頭發似是微微淩亂,握着副官的手腕狼狽的跌下車,又被副官一條手臂反勾在身後護住。
江四爺神容寒戾,擡手輕觸被撞到青紫的額角,冷冷盯向車外被大雨沖刷的主仆兩人。
主駕駛位的項沖,已經額頭滲皿,昏迷不醒。
江四爺低清喟歎,“宋少帥,這又是何必?
原本我們,可以和和氣氣的吃完這頓飯。
”
副官拇指扣動扳機。
“阿成!
不能殺他!
”宋鳴悟一把握住他手。
“少爺?
”
“你殺了他,我們真的活不成了!
”
江少帥死在他們手裡,就算是連夜逃出雲甯,江系軍也會一路追殺他們。
江大帥會因此震怒,對新陽發兵。
吞滅新陽軍,對江系軍來說,輕而易舉!
宋鳴悟蒼白的唇瓣微顫,定定看了眼坐在車裡沒有輕舉妄動額江四爺,用力拽着自己的副官離開。
“别磨蹭,快跑!
”
這個時候,隻有盡快逃出雲甯城,先保命要緊。
阿成最後看了眼車裡的人,咬咬牙,迅速轉身護着宋鳴悟鑽進了旁邊的暗巷裡。
大雨傾盆,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簾下的僻巷。
阿成壓低聲,“少爺,我們坐船出城?
”
“嗯,去到最近的窩點,給父親發電報。
”
跟江系軍的合作達不成,父親得盡快屠殺席功平一派的人,隻有這樣,才能徹底阻止新陽軍的割裂。
剩下的事……
“然後,我們去江左!
”
宋鳴悟思緒很快清晰。
在江系軍向新陽軍下手之前,隻要他能向江左的貴系軍投誠,貴系軍和新陽軍夾擊江系軍,一切就都還有轉機。
彼時,街道上的車禍現場,已經有人陸續靠過來圍觀。
江四爺曲指揉了揉磕青的額頭,一手從懷裡掏出帕子,按在項沖腦門兒上。
“醒醒,做正事了。
”
項沖瞬間睜開眼,捂住額頂帕子擦了擦皿迹,闆正的臉色毫無波瀾。
他回頭查看江四爺的情況,“四爺沒事吧?
”
“不礙事。
”
淡淡道了句,江四爺挪下車,站在雨幕裡整了整衣襟。
項沖跟着下車,一手捂住肋下輕嘶了一聲。
“這副官有兩下子,屬下肋條差點被他踹斷。
”
都給他整岔氣了,還怪難受的。
江四爺淡笑睨他,“太久不出征,你也懈怠了?
回去好好鍛煉鍛煉,真的負傷,很礙事。
”
項沖扯唇嘿笑,“屬下緩緩就好,不耽誤正事,四爺放心。
”
很快有人開了另一輛車過來。
兩人結束調侃,先後鑽進車裡。
“汪恒那邊怎麼樣?
”
開車的親兵立時回話:
“已經派人去知會,應該已經行動了,盡在掌握,四爺放心。
”
江四爺沒再說什麼,靠在車座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