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是……”
男子腦袋嗡嗡作響,徹底宕機,“石碑是收了消息才去立的,沒理由會錯啊。
”
楚月檸則解釋:“墓主與仇人在同一場車禍意外去世,墓地位置又剛剛好巧在同一塊,兩人位置相鄰,家屬沒注意,你也沒注意。
”
有時候烏龍就是來的如此巧合。
“碑立了以後,家屬看見位置沒錯,就沒有覺察問題。
”
“那……如今怎麼辦?
”男子哭喪着臉,“沒理由立塊錯碑,就天天托夢不準我睡覺啊?
”
楚月檸接着說。
“其實托夢這種事也要花很大的代價,如果單單是這樣,其實墓主還不至于天天找你。
”
男子愣住。
對方都快用鐵錘錘死他了。
就這,還叫不至于天天找?
“我真沒做别更過分的事了。
”
“你真沒?
”楚月檸适時提醒,“再仔細想想。
”
男子苦笑,“大師,我是真想不出來。
”
楚月檸才接着說:“墓主人是老夫少妻,他的兒子剛兩歲,墓主夫人還年輕就失去丈夫,心底非常難過,一度覺得人生無望。
”
“你為人正派,在刻碑過程與家屬頻繁聯系,見夫人難過也不止一次出言安慰。
”
男子沒想到竟然能算的這麼詳細,如果不是他記憶好,還以為楚月檸就在現場看着,點頭承認。
“石廠不大,我除了刻碑,不免也要與死者家屬打交道。
除了壽終正寝的家屬,其他家屬都好慘,親人離世,突逢巨變,白頭人送黑頭人的慘劇比比皆是。
”
“我隻是好心,安慰家屬難道也有錯嗎?
”
街坊們也讨論。
“講起來,刻碑錯了這件事也不能怪他,畢竟家屬都沒有發現。
”
“像他這麼好心的人,世道上少了喔。
”
楚月檸說,“安慰家屬沒錯,錯就錯在,她和墓主說孩子還年幼想再過兩年改嫁。
還說,如果可以,她認為你不錯。
”
男子僵住在原地,“你是說……”
“如你所想。
”楚月檸笑了笑,“墓主的妻子在你耐心的安慰下,移情别戀,喜歡上了你。
”
話音剛落,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街坊們萬萬沒想到,事情還能發生這樣的轉變。
“墓主屍骨未寒,老婆還移情刻錯墓碑的罪魁禍首?
”
人群裡有幾位毫不客氣笑出聲。
“算是明白墓主為什麼天天托夢給你。
”
“如果還不托啊,下次他回來豈不是還得喝你們的喜酒?
”
男子尴尬:“我也不明白事情會變成這樣。
”
同時,男子又委屈起來,但是事情已經發生,怪就怪自己多事,不好好刻碑還去安慰家屬,才惹上這麼一堆事。
“楚大師,我現在該怎麼辦?
”
“好辦。
”楚月檸提供解決方法,“首先要把墓碑換回來。
”
男子仔細聽着,邊點頭,“放心,就算不用楚大師說,我也會把墓碑連夜改回來,并向兩家家屬道歉。
”
“接着,你就要給墓主多燒點紙人下去。
”
“紙人?
”男子開始不解,想着想着就明白了,“你是說多燒點人陪他?
”
楚月檸說:“趁着他現在怨氣不大,先平息怨氣。
不然久了,不止你有危險,他妻子也會有危險。
”
她目光看着男子的肩膀,上面已經已經附着少許的黑氣,再晚一點時間
男子連連點頭,付了卦錢才匆匆離開現場。
楚月檸起身走到玻璃櫃前,打開冰棍箱打了兩碗芋圓,加入椰奶後,她才端着重新坐回小木桌,放了一碗在對面。
“趕了很遠的路吧?
我這隻有糖水,不介意吧?
”
第二位算命的是位上了年紀的阿婆,她拘謹不安坐在椅子上,花白的頭發全數綁在腦勺後,褲管卷起露出一截枯瘦的腳踝,解放鞋邊上全是泥巴污漬,雙手拘束時不時抓着膝蓋。
阿婆見糖水,有點不好意思:“不介意,但是妹妹仔,阿婆存的錢全部用來算卦,付不起糖水錢啦。
”
阿婆住在靠海的一個漁村,離廟街有幾十公裡,她也是聽有從廟街回去的同鄉人說廟街有個神算,算命非常準,隻不過要排隊。
阿婆想着找了許久都沒找到的人,打聽清楚排隊規則,半夜就從漁村出發,一路進城走到了廟街。
趕到廟街時,隊伍已經拍了三個人,阿婆知道算命隻算開頭的兩個人,也不氣餒繼續排隊,想着不行就歇一晚,等第二日。
結果,其他人陸續有事走了,阿婆成了第二個拿好彩的人。
楚月檸微一笑:“阿婆,糖水是我送的,都快中午啦,你先吃着先。
”
“多謝妹妹仔。
”阿婆雙手捧起大碗,指甲蓋裡面都是泥巴,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但看着碗裡的芋圓肚子又叫起來,便拿起調羹吃起來。
阿婆一早沒吃飯沒喝水,吃的很急。
楚月檸耐心等着。
終于,大碗見了底。
阿婆擡衣袖擦嘴,将碗放到桌上,才聲音帶上焦急:“我想找菲菲,菲菲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
妹妹仔,你能幫我找到它在哪裡嗎?
”
外邊愛湊熱鬧的街坊,就有人問。
“菲菲?
是阿婆孫女嗎?
”
“菲菲不是孫女,我都沒子女嘅。
”阿婆說完,滿是溝壑的臉上充滿落寞,“菲菲是條狗。
不過,在我心中,我就是拿它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
楚月檸靜靜聽着。
“菲菲好乖的,從來不咬人。
它陪着我同百益公(老頭子)已經十年。
十年時間,它從未亂跑過,一直都陪着我同百益公。
三天前,菲菲卻突然不見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阿婆越說,神情就越着急,沾滿泥巴的解放鞋不停跺着地面。
街坊們看着阿婆落魄的衣着,可以看出阿婆經濟并不好。
于是就有人說。
“阿婆啊,不過一條狗,要你花上兩百塊錢來算命找,值不值啊?
”
“是喔,阿婆,再買一條啦。
土狗兩百塊可以買一堆啊。
”
“都失蹤了三天,結果肯定不是很好。
”
“還有啊,菲菲是不是跟着你屋企(家裡)的老公出去玩啊?
”
阿婆聽着街坊們的七嘴八舌,滿是溝渠的眼紋裡泛出淚花,“不可能跟着我百益公出去,因為……”
阿婆講着講着,聲音哽咽。
“百益公已經在上星期過了生(去世)。
”
街坊們唏噓不已。
兩個孤寡老人,沒子沒女,先走一個還要剩下一個孤零度世。
“所以,菲菲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回來。
”阿婆忽然情緒激動,緊緊握着楚月檸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哀求,“妹妹仔,唔該(勞煩)你啊,幫幫我吧。
”
楚月檸拍拍阿婆的手,“放心,我一定幫你。
菲菲八字有嗎?
”
街坊們奇怪:“怎麼?
動物也有八字嗎?
”
楚月檸放開阿婆的手,見圍觀的街坊們好奇,便也解釋起來,“八字即是出生的幹支年月,人有八字,動物當然也有八字。
”
街坊們似懂非懂。
“原來是這樣。
”
“既然這樣,阿婆你快點給菲菲的八字出來,楚大師算命很靈,有八字一定行。
”
人群裡,七姑磕着瓜子嘲笑:“動物也有八字?
動物也可以和人比?
糖水妹還不如幹脆說動物就是人投胎來的?
”
衛硯臨趴在黃老闆寬壯的後背,豎着耳朵聽,人實在太多,他實在沒辦法看到算命攤。
聽到七姑的話,衛硯臨說,“其實她說的對,如果按照書籍上所說,六道輪回,今生壞事做多了人,下一世就很有可能堕入畜生道。
但也不是說動物都是人投胎,大多都是動物本身。
”
“比如,一些不積口德、愛做口業的人。
”
七姑吓到連聲呸。
衛硯臨沒理會表姑,聽着算命大師的聲音隻覺得耳熟,推了推黃老闆的後背,“你覺不覺這位大師的聲音有點耳熟?
”
黃老闆看的津津有味,也是一愣,越回憶就越覺得這把聲音熟悉,“是喔,聲音好似在哪裡聽過,是誰呢?
”
糖水攤裡,阿婆想了半天,終于有了點點記憶。
“十年前,菲菲是百益公去他好友屋裡抓來的,當時,它剛一個月,是在1984年的冬天。
”
阿婆又想了想,終于想不出更多了,擔心八字不夠詳細又問,“隻知道在淩晨生的,菲菲的媽媽一口氣生了五條小狗,實在想不到更多,這點夠嗎?
”
“夠了。
”楚月檸按照時間掐指算了算。
阿婆心急:“點啊?
菲菲還在嘛?
”
“放心,菲菲還在。
”楚月檸掐指算完,前個算命講話太多。
她覺得口幹舌燥,喉嚨都隐隐痛了起來,便端起糖水先喝上一口。
清涼甜糯的糖水滑入喉嚨,舒服不少。
“它的位置離你不遠,以你屋企正東方的左邊距離不到三百米,被困在用竹子圍起的小屋裡。
”
阿婆回憶位置,想完吓了一跳,“這個位置豈不是垃圾葉的家?
”
“他撿垃圾的時候剛好看到菲菲,就想着要把菲菲關起來吃掉。
”楚月檸将碗放下,把算到的結果都說出來。
“又因為你緊張菲菲,找到滿漁村的人都知道,他不敢動作太大。
今天你來廟街算卦,他已經決定好馬上處理菲菲,你要盡快趕回去。
”
阿婆徹底坐不住,從打補丁的衣兜裡掏出兩百塊,遞過去,“妹妹仔,多謝你。
我要趕快回去救菲菲。
”
有街坊喊。
“阿婆,走過來你就花了幾個小時。
等你回去,天黑了,菲菲都變成了狗肉邊爐啊!
”
“那怎麼辦啊?
”阿婆急的團團轉。
于是,就有街坊在人群裡召集。
“不如這樣,阿婆沒子沒女,我們這些後生仔就湊點錢給她返屋企(回家)啊?
”
“可以,我捐十塊。
”
“我捐二十塊。
”
不一會兒,街坊們就湊了一千塊,錢從後方往前方遞,最前邊的人拿着一千塊錢交給阿婆。
阿婆不好意思要。
拿錢的街坊就勸:“除了路費,剩下的就買點菜啊?
你不吃菲菲也要吃啊。
”
阿婆菜被勸下,她拿着一千塊連聲道謝,忽然,那一千塊又多了兩張一百面值的港币。
阿婆訝異擡頭,就對上女孩含笑的眼眸,彎着腰将錢塞進她的掌心。
“阿婆,我也捐兩百。
”
楚月檸送走阿婆,今日的兩卦就已經算完,街坊們還是沒有散開,有街坊就問。
“楚大師,阿婆的狗會被救出來嗎?
”
楚月檸肯定點頭:“當然會,不僅會,抓狗的人還會被判刑。
”
香江自1935就成立防止虐待動物法律,虐待狗要判罰六個月監禁,罰款五千塊錢。
更别提對方還想吃狗肉。
有街坊了然,“對喔,香江有法律的嘛!
傷害狗吃狗肉可以判刑!
”
忽然,人群裡有個人喊。
“楚大師!
楚大師!
”
街坊們趕快讓了一條路,竟然就是昨天才算完卦的陳義春,他背着滿滿一麻袋的東西,粗壯的手臂緊緊抓着捆好的麻袋頭,臉上一掃昨日的憂郁,容光煥發。
他穿出人群将麻袋放到地上。
楚月檸好奇,上前摸了摸,麻袋下的東西硬乎乎的一個,“是什麼東西?
”
陳義春主動将麻袋打開,露出一顆顆新鮮還粘着泥土的番薯(地瓜),拿出一顆番薯遞給楚月檸,開心地說:“全天然綠色食品,沒打過農藥。
”
“都是從地裡挖出來的,又新鮮又大又靓,最适合楚大師你做糖水。
”
“多謝。
”楚月檸明白推辭不去,欣然收下,她在市場進的貨确實比不上沒打農藥的全天然番薯。
不少人認出了陳義春,想起他們家事,追問起來。
“陳師傅,兩個細紋仔(小孩子)怎麼樣?
”
“是喔,墳頭煞解決沒?
”
“解決啦。
”陳義春一臉喜色,“原來楚大師講的都是真的,墳頭那棵金錢樹挖斷,家裡事都解決了。
講來就真是神奇,樹剛挖斷,我兩個孩子就能夠下床。
”
街坊們都替陳義春開心。
“真是天都光(亮)咯。
”
“陳師傅,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最重要小孩子沒事。
”
“沒錯,小孩子沒事就最好。
”陳義春講着講着,就嗚咽出聲,蹲在地上不停用挖番薯的髒手擦淚水,“一棵樹,就一棵樹害得我差點家破人亡。
”
“父母死了,細佬(弟弟)死了,老婆也沒了。
”
“如果我早知道要砍樹,那該多好?
”
街坊們也是唏噓不已。
誰能想到,墳頭簡單的一顆樹,隻是修了一條路,風水局被破就差點家破人亡?
更是有不少人被楚月檸的精準掐算折服。
就連現場都沒看,隻是手指掐算,就算出罪魁禍首是一棵樹進而救了兩條命。
“楚大師。
”陳義春重新振作,他擦幹淚水起身又問,“請問清神符水還有沒?
”
“你還想買?
”,楚月檸奇怪,以為陳義春是照顧孩子辛苦買來提神。
“是啊。
昨晚孩子剛醒,就将雪櫃中買了沒喝的清神符糖水給他們喝。
”
陳義春原本也是想着都是出自楚月檸之手,應該會有點用。
果不其然。
想起逐漸好轉的孩子,陳義春心情又漸漸平複。
“當時下床是能下床,但是面色慘白腳步漂浮沒什麼力氣,我原以為他們是餓的,便把糖水煮熱給他們喝。
他們喝完以後臉色開始紅潤,精神也好了不少。
”
楚月檸聽完,從攤車下拿出紅塑膠袋,“清神符原本就有聚神作用,孩子在病床上折騰許久,魂魄不穩,所以清神符糖水就對他們有用。
”
“不過,人既然已經醒來,還是畫兩道符效果會更好。
”
陳義春聽說效果會比糖水更好,連連應下:“如此,就麻煩楚大師。
”
楚月檸從紅塑膠袋裡拿出兩張黃色符紙,随意擡起桌面的糖水碗壓住符,打開朱砂瓶子,倒出少許朱砂進瓶蓋。
“檸檸。
”林家棟端杯水遞過來。
楚月檸左手接過,倒入少許水進瓶蓋,粗粝的朱砂混合着水融化。
她右手執毛筆,炸開的筆頭浸入朱砂液。
提氣、凝神。
符咒一氣呵成,字迹漸幹,一道金光瞬閃而過。
楚月檸看着畫好的兩張符,滿意不少。
先前借命局送了很大一波功德,随着功德積累變多,畫的符功效也越來越強。
她放下筆,将兩道符依次折成三角形遞給陳義春,“這是兩道安神符,要保管好,每晚放在小朋友枕頭下睡覺,一個星期以後小朋友的精神就會恢複到病倒之前。
”
陳義春捧着兩道符,将它們當成無價之寶小心翼翼貼身放好,摸着所剩無幾的錢夾,欲言又止。
“孩子不用再算。
”楚月檸看出他的心思,笑笑,“對于他們來說,一生中最大的劫難就是這次,度過之後,雖不是大富大貴也是一生無憂。
”
“那就好。
”陳義春又再次對楚月檸表達感謝之情,最後結清兩道安神符的錢便離開。
楚月檸将四百塊符錢收到小包中,街坊們等在攤外迫不及待。
“檸檸,既然清神符糖水效果這麼好,不如也給我來一杯?
”
“我也想要一杯。
”
“大家先等下。
”楚月檸邊将圍裙綁好,掀開冰棍箱看了下擡眸,“清神符糖水今天隻一杯啦,如果想要其他的還有。
”
聲音剛落。
隔壁檔口擺奶撻的桌子,就砰的一聲被掀翻。
楚月檸目光看過去。
木桌四腳朝天,奶撻滾落一地,不少還滾到路中間。
一對年約五十的夫婦正谄媚地對着一群古惑仔點頭哈腰。
其中的婦人指着林家桦,賠笑:“你們信我,我仔就在這賣奶撻,欠的錢都找他拿。
他生意不錯,一天可以賺幾百塊,全部拿走都沒關系。
”
楚月檸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林家桦,逐漸感到疑惑。
怎麼回事?
林家桦和婦人的面相,竟然沒有一點母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