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置漁陽縣,漢改郡治,轄地在後世的天津。
自雲中郡出發,需橫穿定襄、雁門、代郡及上谷四地,距離着實不近。
之前彭修為節省時間,來回都是一人三馬,或是停靠設在各郡的商鋪,其後以飛禽送信。
趙嘉身為沙陵縣尉,非遇戰事,不得離郡内太久。
可誰讓漁陽公主手持天子密诏,點名要見他。
就算是距離再遠,他也得整理行裝,快速出發。
帶着竹簡和木牌返回畜場,趙嘉找到虎伯熊伯,言他要離開一段時間,家中諸事暫托于兩人。
“如遇不能解之事,可遣人往要塞尋三公子。
”
如今上門找麻煩的,基本都是沖着新鹽。
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倒是能扛一下,兩位老仆則是不行。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請魏悅幫忙。
至于人情什麼的,反正已經欠下不少,不差這一回。
“郎君要去漁陽?
”聽趙嘉要遠行,虎伯和熊伯都面露驚訝,感到十分突然。
“是。
”趙嘉點點頭,言公主召見,不去不行。
另外,按照當初的計劃,漁陽鹽場也該動工,正好順便解決。
“此去甚遠,郎君需多帶護衛。
”虎伯道。
“魏使君已有安排。
”趙嘉道。
魏太守不隻給了他竹簡和木牌,還有一份名單。
名單中都是百戰老兵,此次将作為護衛,與他同往漁陽。
之所以安排這些人手,除了确保途中安全,也為給彭氏提個醒,不要因趙嘉年少就小視于他,也别想着在自己的地盤搞事。
彼此合作,互惠互利,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敢再玩背後捅刀那一套,不提新到的漁陽公主,魏太守就和他們沒完。
除了魏太守安排的人手,趙嘉還準備帶上季豹季熊,另外再選二十名更卒。
這些更卒都曾随他出塞,為人信得過,身手也十分了得,都是今後的親兵人選。
藉此機會,可以讓他們多和隊伍中的老兵學習。
三十名老兵盡是百戰精銳,曾随魏尚出生入死,動手就是取命。
最精銳的七八人,一個能戰兩三個雲中騎,始終不落下風,堪稱真正的人形兵器。
據悉,被王主簿圈去的更卒,成為正卒之後,就是由這些精銳帶領訓練。
關于訓練方法,王主簿知道部分,撿能說的和趙嘉透出幾句。
聽過之後,趙嘉唯一的感覺就是頭皮發麻。
這樣的訓練方式,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練兵,完全就是要手搓兵王!
此外,王主簿告訴趙嘉,此法并不稀奇,之前沒用,一則是邊軍體魄雖強,終究存在極限,把握不好度就會折損人命,得不償失,自是要慎之又慎;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郡内錢糧有限。
無論哪個朝代,軍隊都是吞金大戶。
縱然有好的練兵方法,後勤跟不上也是白搭。
值得慶幸的是,趙嘉制出新鹽,不過數月時間,府庫就變得豐盈。
魏太守請示過長安,得到景帝允許,郡武庫迅速征發一批工匠,開始大批量制造兵器铠甲,甚至有部分馬铠。
同時,堂邑侯陳午接到天子旨意,抓緊趕制新馬具,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雲中。
軍費充足之下,雲中郡成為一部戰争機器,開始轟隆隆運轉。
随着漁陽公主抵達,封地内的稅收大多會成為獻費,經由長安發往邊地諸郡,作為軍費補充。
在天子的密诏中,遼東遼西的鹽場也會納入進來。
不需要多長時間,借新鹽和軍市、胡市之利,邊郡會陸續運轉起來,築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線,抵禦乃至出擊草原。
經魏尚提點,趙嘉掌握其中關節,為漁陽之行做了充足準備。
明面是漁陽公主要見他,事實上,真正站在背後的該是景帝。
緊張歸緊張,該做的事必須要做,該上禀的也不能爛在肚子裡。
他官職和爵位不夠,無法直接向天子上疏,漁陽之行是難得的機會,可以向長安尤其是未來的漢武帝揭示,籌集軍費的方法有很多,向種田的百姓苛以重稅實為下下之策。
“郎君,帶我們一起去吧。
”
趙破奴和衛青尋上趙嘉,希望能加入出行的隊伍。
“一起去?
”趙嘉想了想,笑着點頭道,“好,秋收之後,畜場中無有大事,把阿信和阿敖叫來,準備一下,和我同去漁陽。
”
“諾!
”
趙破奴和衛青大喜,回頭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公孫敖和趙信。
隊伍要經過雁門郡,趙嘉有意和劉榮見一面,當下叫來雲陶,讓他回家詢問父母,是否要給雲梅遞送書信,亦或是随隊伍一同出發。
聞聽此言,雲陶雙眼發亮,表情中滿是興奮。
“郎君,我也能去嗎?
”
“當然。
”趙嘉俯身拍拍雲陶的發頂,“能去。
不過要你阿翁和阿母點頭。
”
“謝郎君!
”
雲陶着急回家詢問父母,整個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把駱駝的食料送進牛欄,還和搬運草料的阿鷹撞到一處。
後者不滿呲牙,揮舞起拳頭。
被趙破奴抓住領口,到底哼了兩聲,接受雲陶道歉,拉起拖車轉身就走。
三十名老兵從郡城趕來,趙嘉正忙着準備途中所需,将他們暫時安頓在畜場,待到一切準備妥當,随時可以啟程。
孫媪和婦人們抓緊準備幹糧,烹制肉幹。
為出行方便,趙嘉命人開糧倉,取磨好的米粉,用雞蛋和面,大量制成面條,水煮後油炸。
成品晾幹以開水沖泡,沒有太多調料,加點新鹽和辛味的醬,連湯帶面很能管飽,滋味也是不錯。
“比踅面好。
”嘗過西漢版的伊面,幾名老兵咂咂嘴,都有些意猶未盡。
幹脆捧着空碗圍住鍋台,沒到片刻的功夫,就是三碗湯面下肚。
他們口中的踅面,可追溯到高祖時期,是淮陰侯所部發明的一種軍糧。
以面粉開糊蒸煮,制成大面餅。
面餅切條,士兵随身攜帶,吃時用水煮開,很能管飽。
實在來不及,直接幹吃,同樣能填飽肚子。
沒有後世的調料,這種軍糧的滋味自然有些寡淡。
不過以當時的條件,讓軍伍吃飽是首要,沒誰會想不開,一門心思追求味道。
和踅面相比,伊面用油炸過,保存時間更長。
加上趙嘉不計成本,合面時加入雞蛋,哪怕僅有鹽和醬,滋味也是相當不錯。
至于油炸食品不健康,趙嘉聳聳肩膀,表示在畝産兩石、吃飯成問題的西漢邊郡探讨這個問題,純屬于耍流氓。
伊面問世,第一批面餅很快落進衆人肚子。
趙嘉吃完一碗,覺得還少些滋味。
看到從半人高的木欄後飛出,羽毛五彩斑斓的雉雞,登時雙眼一亮,左手握拳敲在右手掌心。
他怎麼把這個忘了!
“孫媪!
”
趙嘉放下碗,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孫媪面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說過一遍。
孫媪鄭重點頭,親自到雞舍抓出五隻肥雞,收拾幹淨,加上大塊豬骨,開始熬煮高湯。
煮好的高湯盛出放涼,再凝結成塊,存放到罐中。
随着天氣轉涼,可以保存很久。
而加入高湯的伊面,味道自是更上一層樓。
婦人們拿起長筷,将炸好的面夾起,碼放到木盤裡。
起初面團大小不一,看起來也不甚美觀。
随着炸得多了,手藝愈發熟練,炸出的面餅都接近圓形,重量也十分貼近,抓起一塊,剛好泡開一碗。
加入高湯的伊面香味撲鼻,尤其得少年和孩童們喜歡。
為了攜帶方便,趙嘉讓人制成藤箱,用薄布墊着,将晾幹的面餅一層層碼放。
此外,季豹和季熊特地前往郡城,運回兩車醬。
裝醬的陶罐沒開封,直接送上馬車,準備帶着一同上路。
伊面之外,婦人們還備下大量的烤餅、包子和肉幹,并有不少幹菜葵菹。
風幹的雞鴨裝進麻袋,都是提前制好,不加熱也能直接吃。
此外,還有做得不太成功的火腿,以及裝在陶罐中的糖水野果。
看着大量吃食送上馬車,畜場衆人見怪不怪,并不怎麼稀奇。
從郡城來的三十名老兵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些吃食,他們别說嘗過,有的壓根都沒見過。
路上的口糧準備得差不多,趙嘉尋上醫匠,想要備一些必須的藥品。
沒等他開口,醫匠就指着擺在牆角的藤筐和木箱,告訴他東西早已經備好。
“這是傷藥,膏、粉盡為外用。
”
“這幾瓶都是丸藥,能止痛去熱。
”
“這些郎君務必收好。
”醫匠捧起兩隻陶罐,鄭重遞到趙嘉面前,“罐中為劇毒,見皿封喉。
為找齊這些毒蛇,着實費了一番力氣。
”
醫匠興緻勃勃地介紹毒藥成分,并指點趙嘉該如何給箭矢喂毒,提前多久抹上箭頭,效果才會更好。
“擊敵可用,打獵勿用。
”醫匠叮囑道,“毒性太烈,怕是會毒到人。
”
捧着兩隻陶罐,趙嘉木然點頭。
西漢的醫匠果然有性格!
雁門郡那位整天研究千刀萬剮,一門心思投身解剖事業;眼前這位制毒和制藥兩手抓,兩手都很硬,分明朝着“毒藥不分家”的方向大踏步邁進。
找這樣的醫匠看病,心理承受力差點,估計病沒治好,人早已提前崩潰。
口糧藥品備齊,熊伯帶人對着大車敲敲打打。
從外部看,僅是仿造安車,加了四壁和車頂,沒什麼出奇。
推開車門,内裡實是别有乾坤。
一個小方幾固定在車闆上,不用可以按下去。
一隻木箱鑲嵌在車壁上,裡面是禦寒的衣物。
車闆鋪着熊皮,一張不夠,直接三張。
還有兩張羽絨被,足夠夜裡保暖。
此外,車頂能防雨雪,趙嘉特地引水澆過,百分百能擋住暴雨。
随行衆人也有歇息的大車和帳篷,除了禦寒的獸皮,還有趕制出的厚被。
由于路途不短,随行人員也不少,趙嘉還多帶了幾車新鹽,一部分作為獻禮,另一部分準備在沿途市出。
看到大車一輛輛裝滿,郡城來的老兵從吃驚到習以為常,直至趙嘉拿出什麼,都能夠泰然處之,經曆了一番複雜的心路曆程。
随着最後幾輛大車備好,趙嘉分别給魏太守和魏悅送去書信,并将官寺諸事托付縣丞,即告别畜場衆人,出發前往漁陽。
隊伍出沙陵縣,東行進入定襄。
因天氣晴好,車隊中途不停,衆人輪換入馬車休息,用了預期三分之二的時間,就穿過定襄郡,進入雁門郡内。
照原定計劃,趙嘉前往拜會劉榮。
不想到了地方,被告知劉榮已于數日前趕往漁陽。
既然正主不在,趙嘉自不好多久,将雲陶留下,讓他同雲梅相會,言回程時再來接他,當日就組織隊伍啟程,繼續趕往漁陽。
進入代郡時,寒風自北襲來,大雪從天而降。
隊伍被風雪堵住,隻能尋避風處紮營。
前方探路的斥候遲遲未歸,趙嘉心頭不安,親自帶人前往尋找。
行出數裡,從雪中挖出重傷昏迷的漢騎。
“還有氣,快帶回去!
”
發現斥候還活着,一行人快馬加鞭返回營地,将人安置到馬車裡。
看到取下的箭頭,趙嘉眉心緊擰。
使用這種骨箭的,不是别部胡騎就是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