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冼神色恍惚回到了飯店。
雖然傭人很不禮貌,後來還是給馬冼開了門。
馬冼進了朱家的正院,那老太太坐在桌前吃飯,還是那麼刁鑽,為老不尊,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塗着紅嘴唇。
見馬冼進來,朱老太太用雪白的餐巾一抹唇,像皿濺落在餐巾上,開了朵秾豔的花。
“昨兒不肯診斷,今日是來偷師學藝,想要顧小姐的藥方?
”老太太氣定神閑看着這位馬老先生,言語刻薄。
她的病是真的好了,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她吃了兩次米粥,肚子裡有點鬧騰,卻沒有排洩。
馬冼臉上紅一陣青一陣。
他的兩個徒弟,看他的表情,充滿了懷疑。
他當場拂袖而去。
回到酒店之後,兩個徒弟偷偷跑到樓下抽煙。
他們議論起這病例,說:“到底是師父太不行了,還是那個顧小姐太厲害了?
”
“你沒聽朱家的人說她是神醫嗎?
”
“我聽到了,可是我不相信,還以為是吹噓她的。
現在看來,她真是神醫。
師父說得天花亂墜,什麼溫補大忌,全說錯了!
看看,人家顧小姐居然真的用溫補之藥治好了!
”
“之前朱家請了好幾位大夫,都沒有治好老太太,說明這病得取巧,不能用平常的思路去治。
神醫就神在常人不能及的地方了。
”
“朱家不是說,顧小姐能起死回生,隻怕也是真的吧?
”
“我看是真的!
嶽城這麼繁華的城市,人都鬼精鬼精的,沒本事就能被人成為神醫?
很難。
師父這次栽在小女孩子手裡,太冤枉。
”
“我覺得不冤枉!
咱們一直學不會,許是他根本沒什麼本事。
”
朱大老爺為人厚道,客客氣氣送了三十塊的診金給馬冼。
馬冼居然厚臉皮收下了。
朱大老爺雖然給得誠心,但是心裡也不太舒服,畢竟馬冼沒有出半分力,連一句診斷都沒說。
他好意思收這麼一大筆診金,臉皮忒厚。
他的兩個徒弟,看師父的眼神就多了份輕蔑。
醫術不行還貪财,他到底是不是做過禦醫的人,怎麼眼皮子如此淺?
回去之後,兩個徒弟紛紛辭了師門,一個去了藥圃做藥農,一個去了北平拉車,再也不想跟這個師父熬資曆了。
這是後話。
痢疾這種病,一旦止住了,後來就沒什麼大事,來得快去得快。
周日的下午,顧輕舟再去複診的時候,朱老太太就看上去沒什麼異常。
有個美國人牧師來探病,朱老太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牧師侃侃而談,顧輕舟坐在旁邊,很是仰慕她。
朱老太七十歲了,衣着華麗得體,妝容端莊。
這位老太太真是精緻了一輩子。
誰規定老了就一定要慈祥,做個老太婆的模樣?
“你這丫頭,使勁盯着我瞧,是看老妖怪?
”朱老太太笑道。
她知道很多人看不慣她,在背後說她老而為怪。
年輕的時候還會在乎流言蜚語,現在已經壓根兒不放在心上,甚至能借來調侃。
“不不,我是覺得,您這樣真好,一輩子都高貴美麗。
”顧輕舟豔羨道,“我很羨慕您。
”
“隻有老太婆羨慕小姑娘年輕的,沒聽說過小姑娘羨慕老太婆的。
”朱老太太哈哈大笑。
調侃歸調侃,顧輕舟的話,還是讓她開心極了。
密斯朱給了顧輕舟診金,顧輕舟收下了。
“以後常來玩。
”密斯朱笑道,“我母親很喜歡你,你投她的脾氣。
之前咱們有什麼過節,你莫要放在心上。
”
“不會的。
”顧輕舟笑道,“隻要老太太不嫌棄,我會常來打擾。
”
等顧輕舟再上學的時候,同學拿出一份校報給顧輕舟看。
原來,密斯朱授意學校寫了一份贊揚顧輕舟的長文,配上了顧輕舟的照片,說她乃是神醫,妙手仁心等。
.
顧輕舟一下子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
她吃飯的時候,食堂有小女孩子路過,都會稱呼:“顧師姐好。
”
密斯朱的恩人,誰敢不捧着?
顧輕舟失笑。
這樣,她再也不用擔心畢業了,甚至密斯朱會給她推薦到美國很好的大學去。
若是能逃開司行霈,顧輕舟會有非常好的前途。
她心情不錯,對顔洛水和霍攏靜道:“密斯朱這個人真不錯,恩怨分明。
”
霍攏靜沉默了下,突然嚴肅道:“我跟你說顧輕舟,你得保證我畢業!
”
她拉緊了顧輕舟的胳膊。
顧輕舟和顔洛水哈哈大笑。
“原來,你擔心畢業的問題啊?
”顔洛水和顧輕舟笑得不行。
霍攏靜惱怒道:“怎麼不擔心?
被留級很光榮麼?
”
“好,我會跟密斯朱說。
”顧輕舟道,“你放心。
”
于是,顔洛水非要霍攏靜請客吃飯。
她們都不缺吃飯那點錢,還是會起哄,鬧騰着要别人請,這是女孩子之間的樂趣。
顧輕舟坐在汽車的左邊,顔洛水坐在中間。
她們三個人嬉鬧的時候,顧輕舟看到了司行霈。
那是一家鐘表行,非常大的透明玻璃,燈火明亮璀璨,遠遠就能看到。
顧輕舟對司行霈很熟悉,哪怕他脫了軍裝,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裝時,顧輕舟也一眼認出是他。
他正在位一位女士帶上手表。
那位女士笑容恬柔,遠遠望過去非常美麗,就是鼻子有點大,皮膚有點黑,比司行霈還黑。
倒是頗有異域風情。
“雲琅!
”顧輕舟一下子就想起她是誰了。
那是當紅的電影明星雲琅。
雲琅是華人和印度人的混皿,她父親好像是印度的皇室成員,故而她身價不低。
在黑白電影裡,沒人看得出她肌膚偏黑,隻覺得她五官和身段美豔絕倫。
“司行霈和雲琅關系不錯,他們隻是朋友。
”顧輕舟這麼想。
旋即她又想起司行霈的話:“女人不能睡,花心思去照顧她幹嘛?
”
他為雲琅買名表,難道隻是為了做朋友?
别傻了,那可是司行霈。
顧輕舟心裡亂轉,情緒一下子就跌落到了深淵。
她記得曾經遇到他和其他女人逛街,那時候心情雀躍,知道自己逃脫有望,現在為何找不到那時候的心緒了?
吃飯的時候,顧輕舟動作很慢。
“怎麼了?
”顔洛水問她。
“想點事情。
”顧輕舟支吾。
這頓飯吃完,顧輕舟回到了顧公館時,坐在燈下溫習功課,怎麼都看不進去,那些字像在她眼前飛,她一個也抓不住。
“司行霈會跟雲琅上床嗎?
”顧輕舟想。
她不是司行霈的妻子,甚至都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不必對她忠誠。
那麼,忍了一年的司行霈,今天晚上會開葷嗎?
顧輕舟想要抛開這些思緒,整個人卻陷入紛亂裡,怎麼也退不出去。
她一直在想。
等陽台門一動,司行霈爬起來的時候,顧輕舟整個人愣住,怔怔看着他。
是幻覺嗎?
司行霈身上帶着酒氣,低聲笑道:“又看我看傻了?
”
他指了指隔壁房間,“那個小白相走了,你夜裡會不會怕?
”
顧輕舟猛然站起來撲到他身上,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有酒氣,有雪茄的氣息,獨獨沒有女人的脂粉氣。
顧輕舟眼眶一熱,眼淚就奪眶而出。
司行霈吃驚:“怎麼了輕舟,誰欺負你了?
”
顧輕舟不說,隻是趴在他的懷裡哽咽。
她沒有出聲,卻哭得厲害,肩膀一下下的聳動。
司行霈急忙擡起她的臉,見她一臉的淚,細細吻她:“别哭别哭!
誰給你氣受了,告訴我,我去剁了她全家。
”
顧輕舟忍不住破涕為笑。
她輕輕捶司行霈:“混賬東西,這麼暴力皿腥,一點人性也沒有!
”
司行霈習慣了她這些話,順勢輕輕吻她的唇。
“怎麼了?
”司行霈追問。
顧輕舟不答,隻說沒事。
“你這兩日忙什麼?
”顧輕舟問他,帶上試探。
“李文柱派了個奸細到我身邊,我先放出點假消息給她,端午之前把李文柱收拾了。
”司行霈低聲道。
顧輕舟微訝。
“奸細?
”
“嗯,你應該知道吧,有次我們去看她演過的電影,就是叫雲琅的。
枉老子那時候救過她的命,真是沒良心!
”司行霈罵道。
顧輕舟就知道,司行霈花心思跟女人來往,都是有目的的。
她又問了句:“李文柱是誰?
”
司行霈跟李文柱的矛盾由來已久了,當初他被李文柱追殺,才遇到了顧輕舟。
那麼多節車廂,他獨獨進了她那一間,想來真是緣分不淺。
“李文柱是我們的媒人!
輕舟,等我們結婚的時候,我一定要給他單獨擺一桌。
”司行霈笑道。
顧輕舟心頭一怔。
她下意識問:“我們會結婚嗎?
”
“你願意嫁給我嗎?
”司行霈反問她。
顧輕舟立馬将自己退回到殼裡:“不願意!
”
“你每次都說反話。
”司行霈摟緊了她,“輕舟,我現在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心裡想說什麼。
”
他把她吃得死死的。
他很笃定,這個女人已經愛上了他,如同他愛她一樣的深。
當然,也許他愛得更深,但是沒關系,他們遲早會是一樣的。
顧輕舟居然沒有反駁,也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抱緊了自己。
也許,這就是沉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