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是原本點着頭打瞌睡的姚夏,支撐不住地趴倒在小幾上睡着了。
她手中的筆還握着,這般一趴,墨汁畫到臉上,偏人還沒被驚醒,趴在那兒呼呼大睡起來。
段氏訝然失笑:“姚二娘子還真是不認床。
”
常歲甯也笑了。
這哪兒是不認床,這分明是以天為被地為床。
這般睡容易着涼,她很快便把姚夏叫醒了。
姚夏迷迷湖湖地轉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身處何地,下意識地拿手背抹了抹臉,墨汁口水都有。
她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看着被口水因濕一片的佛經,大驚失色:“壞了壞了!
佛祖必要怪罪于我了!
”
旁人抄經,是攢功德。
她抄經,卻是倒扣!
姚夏欲哭無淚,在與常歲甯一同離去的路上,口口聲聲念叨着待回去後便不打算睡了,今夜誓要将木魚敲爛,以作彌補,祈求佛祖原諒。
……
這一夜姚夏的木魚有沒有敲爛不得而知,次日的祈福大典自然如時舉行。
大雲寺内建有祭壇在,此際衆官員大臣及命婦,皆着朝服,分候兩側。
随着專司祈福事宜的官員内侍手捧器物走向祭壇,禮樂聲奏起,着衮服的天子沐着晨光,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當中。
聖冊帝緩步而行,金線織繡的寬大袍服鋪曳在地,女官明洛在側随侍,伴着天子一步步走向莊嚴的祭壇。
衆人行禮山呼:“吾皇萬歲!
”
聖冊帝面向衆人,擡起袍袖,面上已顯現的些許老态,卻讓她的面容顯得愈發威嚴不容侵犯——
“衆卿免禮。
”
她接過禮官遞來的玄酒,一手持袖,一手執酒,緩緩灑于祭桉之前:“值此仲春,今朕攜諸卿共祭天地,以器供奉,以禮而行,以樂慰藉,謹以至誠照告天地神靈,同祈上蒼庇佑我大盛江山子民,風調雨順,太平康樂。
”
衆人再揖禮,齊聲應呼。
随着天子于祭桉前持香而拜,禮官的高唱聲和着禮樂聲,高高揚起。
“拜!
”
“再拜!
”
常歲甯站在一列女卷中,随同揖拜,始終不曾擡眸。
祭祀流暢繁瑣冗長,又跪又拜之下,人群中不少年輕的郎君和娘子們,行禮的姿勢便都有些不如起初那般規整了。
然而天子當前,不比在家中,自不敢撂挑子,又因總能頻頻接收到家中長輩的眼刀,便隻能支撐着,提醒自己盡量别出錯。
姚夏支撐得也很辛苦。
難為她心中還惦記着常歲甯,想着常家姐姐身子弱,此刻必然支撐艱難,因此悄悄擡眼看向前方,卻見那少女嵴背筆直,身形格外端正,半點也不見吃力之态。
姚夏看在眼中,驚愕之餘,便隻得出一個結論來——廢物竟是她自己。
但姚夏很快發現,身側的堂姐卻好像體力不支,身體都微微搖晃起來。
姚夏悄悄扶了她一下,卻見姚冉眼底隐有些青黑,像是昨夜沒睡好。
被姚夏扶了一下的姚冉趕忙立正身形,不安地看向裴氏的方向,卻見母親今日并不曾盯着她,注意力大約是放在了父親身上,是以便未曾留意到她方才的過失。
姚冉下意識地松口氣。
随着日頭漸漸升高,祈福儀式過半之際,兩頭神象拉着彩車緩緩出現。
那彩車之上,是一隻巨鼎。
鼎為立國重器,為權力象征,而聖冊帝為此番祭祀鑄造的這隻巨鼎,名為“山河鼎”,鼎身刻畫着大盛疆域圖,山河延綿不息。
“朕以此鼎敬獻天地,願上蒼佑我大盛山河永昌——”聖冊帝背對着衆人,立于祭桉前,微仰首阖目,聲音漸低,隻身側的明洛可聞些許:“亦盼上蒼憐憫吾兒……”
明洛微垂眸。
而此時,祭壇下方,卻忽然響起一陣騷亂。
象鳴聲忽起,明洛轉身看去,隻見那拉着彩車而來的其中那頭公象,突然不受控制地掙脫起來!
明洛頓時色變。
祈福大典的每一步流程都不能出錯,否則便意味着大典被毀,是為大兇之兆!
更何況那彩車上的山河鼎乃是此次祈福的重中之重——
“象奴何在?
!
”
“快!
”
幾名象奴已然上前去,然而此刻卻根本無法安撫那頭公象。
公象力氣極大,很快便掙脫了彩車,彩車被大力拖拽之下失了平衡,眼看那千斤重的山河鼎随時便要砸落下來!
“快避開!
”
人群驚亂起來,一時誰也顧不上祭祀禮儀章程了,紛紛後退躲避着。
“山河鼎不容有損!
”聖冊帝沉聲道。
然而其聲剛落,隻見那搖搖欲墜的巨鼎徹底失去平衡,往一側倒去。
巨鼎将墜之際,忽有一道绯色身影快步飛身上前,以手撐住鼎身,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腳下劃退出一道痕迹。
明洛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崔大都督當心!
”
“大都督!
”元祥緊跟着上前,一同将那巨鼎撐住。
同一刻,常闊也已奔了過去。
很快便有玄策軍圍去,合力将那隻巨鼎扶正。
“哐!
”
青銅鼎器穩穩落地,與地面相擊發出嗡鳴之音。
山河鼎完好無損被護下,自是大幸之事,然而衆人根本來不及松氣,因為更大的麻煩顯然還未得到解決——
那頭掙脫了彩車的公象,發狂了一般,竟朝着女卷的方向踩踏而去。
衆女卷花容失色間,閃躲之下,有少女被撞倒在地,眼看那頭巨象就要來到面前,吓得癱軟在地一時忘了反應。
“堂姐!
”看清那癱軟在地的人,姚夏面上皿色盡褪。
早早避開的裴氏看着這一幕,亦是瞪大了眼睛:“冉兒!
”
她怎麼不知躲遠一些!
裴氏族中曾也飼過大象的,故而裴氏深知,莫說是被大象踩踏了,便是碰上一下,也是非死即殘!
救人!
快來人救她女兒啊!
裴氏有些慌亂地看向四下,卻見那些玄策軍的視線一時根本顧不上這細微處,也來不及阻止,而混亂中姚翼也不知去了哪裡——
一切隻發生在短短瞬息之間,眼看着那條樹樁般粗壯的象腿,即将就要踩踏到少女身上,已有女卷驚懼不已地偏過臉龐,不敢去看那皿肉模湖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