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玄機,在此詩之上。
”常歲甯道:“詩中雖未提及上元節三字,實為上元賦,而後三句之首,又分别藏有‘月’、‘橋’、‘會’三字——”
二人詩詞書信往來多次,旁人或看不出,但阿鯉必看得出此中相邀之意。
白管事與常歲安能想到從阿鯉相熟往來之人身上追查,又查看了周頂來信,已算得上細緻,但畢竟不算精通詩賦,未看出此中端倪亦是正常——而寫信之人,用意恐怕便在此。
他要的便是阿鯉看得懂,而旁人看不懂。
常歲安自妹妹手中接過那封信來,看了又看,驚怒難當:“果然!
果然如此!
”
說着,又交到常闊手中:“阿爹,您看!
”
常闊接過,卻未細看,面色已經沉下:“于信上提早做下如此手腳,防得便是事後追查懷疑到他身上……照此看來,這周頂倒像是早有預謀了!
”
說是早有預謀,倒也應當不算很早——
常歲甯眼底浮現一抹思索之色。
那篇上元賦,與先前來信中的詞賦相比,實在“粗糙”許多,藏字也不算太高明,倒像是臨時決定要邀阿鯉出去……
臨時起意嗎?
常歲甯思索間,常闊已然起身來,沉聲吩咐道:“老白,速将此人押來!
”
“阿爹且慢。
”常歲甯道:“先勿要打草驚蛇——”
“他算什麼蛇,頂多是條找死的臭蟲而已!
”常闊猶在驚怒後怕之中:“阿爹要親手剁了這混賬孬貨,給你出這口惡氣!
”
常歲安躍躍欲試欲言又止——很明顯,他也想剁,但又不敢自阿爹處虎口奪食。
“是隻臭蟲不假,但此時真相未明,尚有一處疑點在。
”常歲甯問道:“阿爹且想一想,此人既先後從我手中哄得錢财,便是将我視作了難得一遇的搖錢樹來看待,而由這些信中可見,我與之并未起沖突矛盾,那他為何會突然起了伐樹之心?
”
常闊神情一凝,變了眼神:“除非……是有人一次許了他更多的銀錢,給了他更大的好處?
!
”
常歲甯點頭:“極有可能。
”
阿鯉雖純善,但也不會是傻子,且又隻是個閨中女郎,性情柔順,手中可以挪用的銀錢必也不會太多,尤其她心知兄長不贊成她與周頂來往,便更加不好一次從府中拿太多銀子給對方——
周頂必也知曉常家不喜家中女郎與他往來,這财路怕是早晚要斷——若此時有人許以重利,他必然心動。
“所以……妹妹是說,此人或是受人指使?
!
”常歲安大驚:“會是何人……竟要對妹妹下此毒手!
”
常歲甯:“我往日是否有交惡之人?
”
“自然沒有!
”常歲安想都不想便道:“妹妹性情淑靜,心底純善,莫說與人交惡了,便是有來往之人都屈指可數……”
說着,聲音忽地一頓。
見他神情變化,常歲甯問:“可是想到了什麼?
”
“妹妹固然生得絕頂好看……自去年出城踏春上香之後,便傳出了京師第一美人的名号,難免招來旁人豔羨妒忌,可……”常歲安撓了下頭:“可怎也不至于招來殺身之禍才對啊!
”
常歲甯:“……”
她真的謝謝了。
她唯有問:“那阿爹呢?
阿爹是否在朝堂内外得罪過什麼人——”
常闊凝神細思間,常歲安已然道:“就算是阿爹的仇敵,那也該沖着我來才對!
對一個小娘子下手算什麼本事!
”
常歲甯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阿鯉孤女的身份并不是個秘密,其為常闊養女,而非親生,也是稍加打聽便可得知之事。
縱為常家仇敵,也不該放着親生兒子不去算計,反對一個柔弱養女下手。
總不能……
想到一種可能,常歲甯眼神微變。
按說不應該……
“現下猜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常闊拿快刀斬亂麻的語氣道:“待揪出了那背後之人,一切自然也就清楚了!
”
但既如此,便正如歲甯方才所言,暫且不可魯莽行事打草驚蛇——這回,是真的有蛇了。
恐怕還是條不小的蛇。
常歲甯點了頭,道:“眼下敵暗我明,既要引蛇出洞,便還需借周頂之手。
”
少女神情從始至終從容不變,常闊有着一瞬的恍惚,才下意識地問道:“那歲甯是何打算?
”
這本是問不到小姑娘身上來的,但小姑娘顯然不像是從前那個小姑娘了。
此事從一開始抽絲剝繭,一步步明朗線索……皆是這個小姑娘在前開路,引着他們往前往深了想。
“這封八九日前的信上既有問候相邀之言——”常歲甯拿起那封最新的來信,道:“那便讓喜兒前去回信,便道我前些時日身體抱恙,近日方得好轉,明日可與其于信上約定之處相見。
”
常歲安驚詫難安:“甯甯……你還要去見他?
”
“是,如此既能吓一吓他,也能試一試他。
”
“可此人虛僞陰險,若他……”
常歲甯:“放心,既要去見,自會做好萬全準備。
”
常歲安猶覺不放心時,常闊卻是點了頭,緩聲道:“此事,就聽歲甯的。
”
“……”常歲安攥緊了拳,唯有道:“那我帶人再抓緊去查一查此人的底細!
”
起初得知周頂與妹妹往來時,他便讓劍童查探過,但隻查了其身份經曆家中背景而已,不算如何詳盡。
而今此人嫌疑如此之大,便不可同日而言了——須得将其祖宗八代,一日三餐,行蹤軌迹,穿什麼顔色亵褲都查他個底朝天!
見他說走便走,片刻都未多呆,常闊搖頭:“這臭小子,還是這麼火急火燎!
老白,你去盯着他,莫要讓他莽撞之下壞了事!
”
看着那少年帶人離去的背影,常歲甯在心底複雜地歎了口氣。
昔日那個看人時總愛瞪着一雙大眼睛,顯得憨裡憨氣的小牛犢子,眨眼間,竟成了要給她撐腰做主的阿兄了。
随着常歲安和白管事先後離去,喜兒不免有些茫然了,猶豫着看向那桌角:“女郎,那婢子……”
這桌角她還撞嗎?
若不撞,總感覺不太禮貌。
若撞吧,氣氛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