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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480 棍棒之下出孝子(求月票)

長安好 非10 7658 2024-12-26 11:57

  此艘海舶,從去年開始,便由彙聚至江都的各路匠工開始繪圖制造,參與此次造船者兩百人餘,經日夜趕工打造而成。
它身上有着突破的造船技術,載重量也大有增加。

  而更具意義的是,它将是第一艘代表着江都,市舶司,淮南道,乃至大盛國,重探海外航路的遠洋大船。

  這樣一艘承載了諸多意義的大船,是很值得擁有一個名字的。

  常歲甯問向衆人,一是因她的取名水平不太穩定,二來,此船的意義關乎市舶司及整個淮南道,讓他們參與進來,更容易提升集體榮譽感,要比她直接開口定下,更有利于人心凝聚。

  衆人果然熱情高漲地談論起來。

  同那些可以預見會有許多阻力和麻煩的新政不同,市舶司的存在則是可以預見的利益,幾乎沒人能夠拒絕。

  兩者比較之下,不免有人往深處想了想——如若他們連配合執行新政都做不到,又焉能奢望常歲甯會讓他們借市舶司來分一杯羹呢?

  江都市舶司由她全權掌控,凡是出海貿易者,皆要經過她的首肯,船隻由她檢查,通行令由她發放,航線由她把控……任何人想要插一腳,都是繞不過她去的。

  思索間,不少人都在心裡接受了事實,現如今常歲甯便是整個淮南道上掌控一切分配的家主,而他們注定是不能隻挑肉吃,而不依從她的心意去做一點家事的……這是最基礎的人性規則,如何去遵守它,人人心中都該有一杆秤在。

  有假賬把柄被常歲甯捏在手裡的廬州和壽州刺史,再三權衡後,态度終于有了明确的傾斜。

  就船号之事,他們都開始集思廣益,甚是積極。

  為船隻取名,在時下并不多見,但也并非完全沒有先例,而那些先例中的最講究之處,不外乎是吉利二字。
乘船出海,講求的就是個好意頭。

  眼見那些試圖和新政較勁的人就此垮了台,舒州刺史也不再沒眼色地保持中立,捋一捋胡須,跟着提議道:“昌盛……如何?

  “或是,呈祥?

  “安濟,亦可……”

  邵善同這回倒沒有太積極的表現,一來他不擅取名,且他腦子裡裝着的全是造反,真讓他來取,他恨不能将【擇日起兵】四個大字鑿刻上去。

  相較之下,蕲州刺史則是積極到了焦灼的地步——他窮,日後更需要多仰仗常節使才行!

  方才不就是常節使開口,三言兩語間将募兵所需之資給他劃拉過來了嗎?

  他先前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放着真正的大腿不去抱,反而跟一群玩心眼的瞎撲騰!

  别再同他說什麼女子不女子的了,那隻是一個小女子嗎?
人家手中掌着十多萬的兵,經營着四大作坊,開着學院,攥着市舶司,籠絡着用不完的人材,甚至還占着民心……這種情形下,再去扯什麼女子身份,那就是真傻了。

  不就是新政嗎,不就是麻煩嗎,他連窮都不怕,還怕這些?

  可偏偏他先前被那幾個奸人所惑,起先那些質疑之辭,隻怕是得罪了常節使……

  蕲州刺史覺得自己迫切需要在新主面前扭轉形象,眼下為船隻命名之事,他決不能再落于人後!

  聽着衆人口中接二連三道出的船号,蕲州刺史覺得自己還有希望——這些船号固然吉利,但卻不足以脫穎而出……

  在他看來,寓意吉利隻是基礎,而非标準,單是如此,并不能彰顯出一位下僚對新主的敬重與忠心……

  蕲州刺史在心中焦急地咬着筆。

  待這筆要咬爛之時,他腦海中終于冒出一點靈光,但此時,卻聽一道十分年輕的聲音道:“不如叫做……長甯?

  蕲州刺史下意識地在心中搖頭,還是不夠,太普通……不對,等等?
節度使大人的全名叫甚來着?

  蕲州刺史猛然反應過來,轉頭看向那開口的年輕人,隻見是和州刺史雲回。

  長甯……

  擁有吉祥寓意的同時,又兼顧了拍上峰馬屁……不,是感佩銘記上峰的功績——這不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嗎?

  和州和節使大人頗有淵源,關系已足夠近了……可恨,為何機會總是流向本不需要的人呢?

  蕲州刺史隻恨自己晚了一步。

  但絕不能再晚第二步了,趁着有人還在反應時,他趕忙出聲附和:“雲刺史之提議,着實大善,妙哉!

  楚州刺史沈文雙也認可地點了頭。

  上首的常歲甯卻隐約露出遲疑之色,似覺得不大合适。

  蕲州刺史便知機會到了,連忙又道:“此船是節使大人令人督造,海上倭夷乃大人所平,市舶司為大人所啟……此艘船取号長甯,實在再适宜不過了!

  四下衆人反應過來,也紛紛出言附和。

  “據聞開海之後,漁民多在船上懸挂節使大人畫像,用以辟除海上兇險……同理,此船若能借得大人一字,來日行于海上,也必然更加能夠安定衆人之心。

  邵善同跟着道:“下官也這麼認為!

  須知,真正高明的造反,便不能隻是揮刀去殺,而更應當将威信滲透到方方面面,于無聲中攻掠人心與聲望,來日方能做到一呼百應……凡是對造反有利之事,他邵善同全都雙手贊成!

  眼見十名下僚皆表态贊成,盛情難卻之下,常歲甯聽勸地點頭:“好,便依諸位之見,為此舶定名為——長甯。

  蕲州刺史:“大人英明!

  王嶽笑着上前為自家大人鋪紙。

  姚冉欲言又止,腦子裡冒出一道聲音——日後犯忌諱怎麼辦?

  不過,大人名中三字皆是極其常見之字,單字避諱或不至于,隻要不是連續兩字撞上即可,長甯二字隻取了第一字和第三字,第一字還是同音……想來應該無礙。

  姚冉煞有其事地認真考量罷,待回過神來,不免覺得自己又犯了那膽大包天的老毛病……她這腦子,怎總是往那驚人之事上想呢。

  阿澈得了常歲甯親筆寫下的“長甯”二字,便告退而去,趕着報信去了。

  堂内,便有官員順勢打聽起了市舶司的通行令發放之事。

  常歲甯含笑道:“此事不着急,一切章程尚在完善試行中。

  衆人又哪裡會聽不懂,所謂“完善試行”,自然是由江都來“試”,要以江都為先,等同是要看他們後續表現的意思了。

  但緊接着,常歲甯提到了各州通商之事,此事是不必等的,而是要盡快落實。

  衆人對此皆十分熱衷,雖說整修商道這些都是要銀子的,但回報卻是立竿見影的,人對于這種短期内便能看到正面回饋之事,總是擁有更多熱情。
廳内的氣氛較之起初談及那些新政時,要來得積極融洽太多。

  沈文雙看在眼中,隻覺上首那節度使大人,深知議事順序的重要性——

  若是先說“甜”的,再談“苦”的,“苦”的那部分便隻會叫人想要挑揀回避。
而若颠倒過來,先說“苦”,再談“甜”,無形間便賦予了二者一種“先吃苦,方能有後甜”的因果認知關系。

  雖說看似是小細節,但裡頭卻都是拿捏人心的門道啊。

  沈文雙在心中感歎——斬殺兩州刺史,固然叫人心生畏懼,但殺人這種事,隻要手中有兵有刀,便誰人都能去殺上一殺。
可是對方将十州刺史聚集在此,面對各異的人心,軟硬兼施之下使他們聽命行事,且是在如此短短時間内辦成,卻絕非尋常人等可以做到,此中展露的心性與馭人手段,遠比提刀殺人來得更叫人畏懼。

  由此亦可見,這小女郎能在短短兩載間坐上淮南道節度使之位,憑借得絕不是所謂運氣。

  沈文雙又想擦汗了,現在的年輕人,了不得啊。

  今日所議皆為大緻章程,用常歲甯最後的話來說:“今日無它,主要是與諸位熟悉一二。

  衆官員大多心中滴下冷汗,這熟悉的方式可太是那個了,乃至叫他們擁有了一種被命運扼住喉嚨的感受。

  常歲甯留他們在江都停留五日,以便詳細商議諸事。

  衆人離開後,不免私下複盤合計,而越是回想今日的一切,越覺處處皆透着深意,每想一遍,後背的冷汗就又添一層。

  也有人在琢磨江都軍中如今的新制,其中有一條,還牽連到了土地制的細微變動——

  常歲甯讓人在江都城外建了數處軍舍,改帳為屋,可容納近十萬士兵,并在周遭劃分開墾大片土地,令江都軍中半數的士兵領地種地,于農閑時操練。

  對此,常歲甯給出的說法,是為了開源軍饷,讓軍中做到自給自足,不給朝廷添負擔,且又能迅速增加糧食生産。

  此制與大盛建朝時的府兵制有重合之處,但自數十年前起,弊端漸顯的府兵制已逐漸名存實亡——如今常歲甯隻是翻出來稍作改動,而不算是自立嶄新之制,便可避免許多非議,也誠如沈文雙聽到時的感受一樣,她總是很擅長在彈性範圍内将繩子拉到最緊。

  但很多人心中清楚,此舉帶來的影響絕非隻是自給自足,他們已知,江都軍中有一條新規,校尉以上者,可接家人同來江都,入軍戶,入住軍舍,按人口領田分地,且免除一切徭役。

  這對軍中士兵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尤其是戰亂年間。

  類似的條例不止此一條,無職但有功者,亦或是表現出衆的士兵,都有相應的優待之策。

  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間,這無疑會最大程度提升軍中的凝聚力,以及士兵的積極性。

  滁州刺史歎息道:“如此一來,定會有更多人願意投向她的江都軍……”

  當然,他們若效仿此制,也會很有效果,但他們各州的兵力數目是有定額的,常歲甯不可能任由他們過分坐大。
這一點,從她勒令他們每月抽調兩千兵力前來江都輪值之上,便能看得出來了。

  提到這裡,廬州刺史忽而喃喃道:“我們抽調來的兵力,操練之餘,該不會還要幫她去軍田裡種地吧……”

  “……”壽州刺史瞥他一眼,這重要嗎?

  擅長做假賬也擅長算賬的廬州刺史卻越算越覺吃虧,每州兩千人,十二州加一起,兩萬多的無償勞動力呢。

  廬州刺史歎口氣,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她是真會過日子啊。

  壽州刺史也歎氣:“現如今,我等的人頭都被她按在地上了,還說這些作甚……”

  常歲甯也承認自己今日逼迫衆人應下執行新政之舉,的确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恐吓作派在其中。

  但世道不好,棍棒之下才能快些出孝子嘛。

  且她這水是甜的,她相信總有一日,他們會“理解”她這個家主的良苦用心的。

  常歲甯腳步輕快,往内院走去,去尋老常和阿點他們了——她要向老常問一問,玉門關那邊的情況如何。

  ……

  另一邊,阿澈在天黑之前,快馬趕回到了停靠着新舶的海邊。

  已值黃昏漲潮之際,但此處依舊熱鬧地圍着數百号人,有負責看守的士兵,有前來觀看新船的漁民,還有造船坊裡的工匠,以及沈三貓。

  “沈管事!

  見阿澈舉着一張紙奔來,沈三貓忙上前問道:“可是女郎賜下船号了?

  阿澈氣喘籲籲,雙手将卷起的紙張展開,道:“長甯,長甯号!

  “好!
”沈三貓大喜,忙讓衆工匠上前來。

  “那便描字吧,描下之後,我等來鑿刻描漆!
”有工匠提議道:“沈管事,便由您來寫吧!

  沈三貓連連擺手:“我的字上不得台面!
怕是要辱沒了這二字!

  他說着,笑看向那艘大船之上,還在帶人檢查船舷的女子身影,道:“讓錢娘子來寫吧,她的字寫得十分漂亮,有其父錢先生之風。

  幾名工匠愣了一下,但也沒敢反駁沈三貓的話。

  很快有人将駱溪喊了過來,告知了此事。

  忙得一頭汗水的駱溪訝然而激動,将手在衣角邊用力地蹭了蹭,才雙手鄭重地接過那支大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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