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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490 這門戶由我清理

長安好 非10 8691 2024-12-26 11:57

  宋顯再次驚愕,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原來此“尚未想好”非彼“尚未想好”。

  她的“尚未想好”,竟是在思索對方的死法……

  宋顯不自覺站起了身來:“常節使的意思是……”

  “此時朝廷大軍與卞軍在潭州僵持,臨陣殺帥,本為大忌諱,但不同情形之下卻也不可一概而論——”常歲甯說出自己的考量:“端看李獻此人行事作風,我倒認為,他死了或比活着更有用處。

  聽得這過于“一針見皿”的評價,宋顯莫名覺得心中又添幾分底氣。

  “但他總歸執掌着大軍帥印,總得想個更妥帖的死法——”常歲甯仍在思索:“既要對得起他所行之事,也要讓主帥之位安穩交接,以免影響到戰事。

  若李獻隻是李獻,夜潛殺之,一刀斃命,再簡單不過。

  但李獻不止是李獻,此人必須要死,但決不可讓他的死再給戰局帶來沖擊,讓更多無辜者為其陪葬。

  聽着常歲甯周全的思慮,宋顯認同地點頭:“是當如此,故而最好的辦法便是讓聖人出面處置,但是……”

  但是聖人對此已有明确表态——替李獻否認了一切。

  “若想要聖人改變主意,隻怕很難。
”宋顯此刻也已冷靜下來,但見常歲甯的神情沒有變動,不由道:“值此關頭,常節使若有意出面,必然會招來諸多麻煩……”

  宋顯說這些,并非是反對之意,相反,這件事是他無論如何都要去做的。
他隻是認為,在一個人做下決定之前,必須要明曉這個決定有可能帶來的後果,并且要做好接受這後果的準備,才能心無旁骛地面對一切阻力——

  他不希望一步步走到今時之位的常節使,因一時沖動做下決定。

  畢竟此事關乎甚大,況且肉眼可見的是——

  “此事注定對大人百害而無一利……”宋顯最後道。

  他這廂為常歲甯再三思慮,卻見常歲甯渾不在意地也從竹凳上起身,邊道:“如何會是百害而無一利,我生于長于立于這天地間,待這天下有利之事,于我而言自然同樣有利。

  她對宋顯道:“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宋顯看着那月色下的玄袍少女。

  他突然發現,她無論做什麼都從不邀功,亦不标榜自身,世人行事總愛飾以“無私”之名,她卻好像恰恰相反,即便行無私之事,卻也要歸咎為自身所願、自身所利。

  或許正是如此,她看起來總比常人多了一份落拓不羁與從容随性之氣,與她站在一處,便從不會感到壓力與負擔。

  常歲甯離開之前,最後與宋顯道:“先别急着獨自回京送死,且在此處好好養着這條命,安心等我與人商議出個可行的章程來。

  宋顯望着那道離開的背影,隻覺有人将他肩上壓着的沉重大山移去,将他手中用以自毀證道的刀刃抽離,最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寬慰——

  月色清涼,卻将宋顯的眼角染上了一縷薄紅。

  京師朝堂宮牆巍峨,在他心中卻已腐朽坍塌成為錦繡廢墟。

  此處所見簡陋殘破,卻予他慰藉與庇護歸屬,讓他覺得這世間尚有生路可往。

  常歲甯行出十數步,擡眼間,見得前方一座棚屋拐角處有一顆小腦袋快速地縮了回去。

  她佯裝未察,走過此處。

  那小腦袋見狀才跑了出來,卻是沖着常歲甯的背影跪了下去磕頭,并且認真數着:“一個,兩個……”

  “統共要磕幾個?

  小童專注數數間,忽然聽得此聲,擡起頭來,驚得往後一個倒坐,慌忙爬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喘,小手貼垂在身側,站得闆闆正正。

  常歲甯瞧他可愛,笑着問:“為何偷偷拜我?

  小童小聲但誠實地回答:“左員外說,不能打攪大人……”

  常歲甯對那位左姓老人有印象,點了下頭,問小童:“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我叫小襖!
”小童道:“我爹娘在左員外府中做仆役,我和阿姊也跟着姓左!

  常歲甯了然,看來是左家的家仆了。

  “可我爹娘不能再替員外做事了,他們都病死了。
”小童說到這兒,聲音低了些,因為瘦弱而格外大的眼睛裡包着兩泡淚。

  常歲甯這才問:“那你阿姊呢?

  “阿姊和我們走散了……”

  常歲甯:“想找回阿姊嗎?

  小童點頭如搗蒜,眼淚随着快速點頭的動作被甩落。

  常歲甯:“那我幫你找吧。

  小童再點頭。

  常歲甯再問:“想替爹娘報仇嗎?

  小童再點頭!

  常歲甯:“那我也幫你報仇吧。

  小童對“報仇”二字尚無十分清晰的認知,但這些時日他總聽大家說起,便大概知道是什麼意思。

  他眨着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問:“那小襖能幫大人做什麼?

  常歲甯一笑:“等你長大再說吧。

  小童用力點頭:“小襖一定快快長大,長大後,也要像大人一樣厲害!

  常歲甯負起手來,慢悠悠道:“那有點難啊。

  小童不解地眨眼。

  “大人我可是百年難遇的厲害。
”常歲甯大言不慚道。

  小童卻滿眼崇拜,很是知難而退,并退而求其次道:“那小襖長大後,要像大人一半厲害!

  “好啊。
”常歲甯點了頭:“那等你長大後,我定給你安排一個厲害的差事。

  小童欣喜若狂地點頭,隻覺擁有了這世間最厲害的約定。

  月色落在樹葉上,風吹過,樹葉沙沙而動,灑漏下一地斑駁月光。

  留下了足夠的人手之後,常歲甯帶着荠菜等人離開此處,在距患疫百姓不足兩裡處安置下來,這裡也是臨時搭建的簡陋棚屋。

  沔州刺史多次請常歲甯入沔州城中歇息,卻都被拒絕了。
常歲甯自覺雖服了預防湯藥,但為防萬一,還是小心為妙,并不打算帶着人四處晃悠。

  棚屋雖簡陋,但所需之物大緻俱全,且時值夏夜,熏了防蚊蟲的草藥,倒也十分方便乘涼。

  常歲甯在涼席上枕臂躺下,透過頭頂上方棚頂的間隙,恰能看到漫天星辰。

  習慣了這種日子的常歲甯這廂頗算得上惬意,沔州刺史卻頻頻遭到同床的妻子嫌棄:“……身上生蛆蟲了還是長虱子了?

  又被妻子踹了一腳的沔州刺史歎口氣,幹脆坐了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誰懂啊,他隻要一想到節使大人在城外睡破棚屋,而自己卻躺在暄軟的卧榻上,便實在坐卧難安啊。

  沔州刺史一夜輾轉反側,忙了一整日的常歲甯卻一覺到天亮。

  荠菜提了一桶清水來,供自家大人洗漱。

  常歲甯剛洗罷臉,便聽一名女兵來報,有貴客遠道而來。

  這貴客不是旁人,正是經過王長史甄選認證的貴客,宣安大長公主是也。

  于這般時辰抵達,顯然是日夜兼程趕路而來的大長公主下了馬,解下身上沾着露水潮濕氣的披風,随手交給搖金。

  常歲甯已迎上前來,擡手行禮:“殿下。

  宣安大長公主扶住常歲甯一隻手,張口第一句話先歎息着道:“孩子,辛苦你了。

  說着,又看向常歲甯身後的下屬們:“也辛苦他們了。

  “殿下日夜兼程而來,請坐下說話吧。

  宣安大長公主點頭,與常歲甯一同在露天支起的木桌旁坐下,荠菜和搖金等人則退至十步開外處守着。

  “來的路上我已聽到消息了……”大長公主的眼神帶着初晨的涼意,看向常歲甯時,卻又慶幸地道:“幸而有你快一步趕到。

  早在聽聞嶽州瘟疫爆發之初,宣安大長公主便有意趕過來的,但宣州附近亂象頻生,她極不容易平息下來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嶽州與宣州一樣同屬于江南西道,戰事自有朝廷做主,她可以不過問,但涉及瘟疫和百姓生死,她卻決不能置之不理——

  和常歲甯商議罷,宣安大長公主也認為暫時将患疫百姓安置在沔州界内更為妥當,但一應錢糧藥材供給,宣安大長公主堅持要包攬下來:“之後我會讓搖金留下負責此事。

  常歲甯并不與之争搶,當長輩,尤其是一位有錢的長輩想要花錢時,身為晚輩最好的狀态便是乖乖遵從。

  并順道拍一句馬屁:“如此一來,那便由殿下出資,我隻需擔下這好名聲即可。

  “好名聲?
”大長公主歎口氣:“哪裡就是什麼好名聲了,京中那邊還不知……”

  說到這裡,大長公主未再深言,隻道:“但你放心,倘若有人敢借此事與你使絆子,我是絕不答應的。

  常歲甯隻笑着點頭,而後道:“晚輩另有一事想要與您商議。

  大長公主看着面前做事向來幹脆果決的少女:“怎還用上商議二字了?

  下一刻,隻聽那少女道:“殿下,我要殺一個人。

  清晨四野空氣清涼,有被露水打濕了翅膀的蝴蝶靜靜伏在草葉間,等待日光的降臨。

  大長公主靜靜看着常歲甯一瞬,才問:“要殺誰?

  常歲甯:“韓國公李獻。

  大長公主聞言沒有意外,卻一時未有言語。

  常歲甯自行往下說道:“李獻如今領兵于江南西道對戰卞軍,因事關江南西道,故晚輩鬥膽與殿下商議——”

  大長公主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盞,卻是道:“如你所言,他此時正領兵與卞春梁作戰,且他為聖人親外甥……你要殺他,不妥。

  見大長公主擡眼看了過來,常歲甯并未急着開口。

  大長公主與她道:“此事由你來做十分不妥,我出面更為合适。

  常歲甯有些意外:“殿下——”

  大長公主打斷她的話,道:“此事本是我江南西道的家事,你已救下我嶽州城這麼多百姓,難道一點用武之地都不打算留給我?
傳出去,人家還不知要如何笑話輕看我宣州李容。

  話到後面,帶上了一點嗔怪的笑。

  “我知道,你既開口,便必然做得成此事。
”大長公主聲音微緩:“但你如今已有樹大招風之勢,若再卷入此事,難免會有麻煩纏身……現下正是你蓄勢之時,且攢着些力氣,以備日後。

  她雖不确定這孩子日後要選哪條路,但多積蓄些自保能力總是沒錯的。

  “而我不同。
”大長公主道:“于公,我受江南西道百姓供養,李獻此番在嶽州生事屠民,這公道該由我來讨還。
于私,他既占了我李氏皇姓,這門戶便也該由我來清理!

  大長公主生得一張舒展大氣的面孔,不笑時便自有兩分威态。

  常歲甯聽得出,她話中既有對江南西道的擔當,也有對小輩的保護。

  “我會親去京師,向那位聖人‘禀明’此事,為我嶽州枉死的百姓讨一個說法。
”宣安大長公主定聲道:“也務必讓那賀家李獻死得清楚明白。

  作為先皇嫡親皇妹,手握大半江南西道政權,各方勢力無不想傾力拉攏的大長公主,此番親往京師,便是對天子最大的施壓。

  “我已多年未回京,也該回去看看了。
”大長公主含笑擡手,輕揉了揉常歲甯的頭頂:“我回來之前,這裡還要勞你多費心照看着。

  見宣安大長公主主意已定,且這的确是更好的選擇,常歲甯亦不做無謂之争,點頭答應下來。

  兩日後,宋顯向常歲甯辭别,他要與大長公主一同回京,揭露李獻罪行。

  有大長公主坐鎮,他此行便不會有性命之礙,但可以預見的是,即便天子礙于大長公主施加的壓力做出妥協,他宋顯從此後卻也再無可能被天子重用了。

  他此次之舉,與背叛朝堂背叛天子無異。

  等同初入仕途,便已走到仕途的盡頭了。

  “宋大人之後還想做官嗎?
”臨别前,常歲甯問了一句。

  這話問得突然,宋顯卻答得沒有猶豫:“是。

  他想繼續做官,且想做高官,做說話有分量的高官,這“功利心”甚至更勝從前百千倍。

  但是,也隻能想一想了。

  卻聽常歲甯笑着說:“我想宋大人定會有高升之日,放手施為之時的。

  “便借常節使吉言。
”宋顯隻當她是寬慰,最後擡手,深施一禮:“望常節使多加珍重,宋顯就此别過了。

  常歲甯拱手還禮,目送宋顯和大長公主一行車馬離開。

  當日午後,孫大夫和喬玉綿,以及幾名江都醫士尋到了常歲甯,給出了一個提議。

  常歲甯聽罷,認真思索起來,如此說來,她得想法子從李獻身邊先抓個人回來。

  大家晚安~今天龍擡頭,特意剪了發,給狗子貓子也理了一下發^_^祝大家龍年龍擡頭,大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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