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君的眼睛告訴了我一切。
”蒼姝姀聲音輕緩,但水眸中卻無聲漾起難安的漣漪。
“深淵……無之深淵!
?
”蕊衣驚然出聲:“可是那裡……那裡……”
無之深淵,它在神界之人的認知中銘刻着絕對的虛無與死亡。
層面越高,越是如此。
雲澈道:“魔後攫取了陌悲塵的些許認知與記憶。
無之深淵之下,的确存在着另一個世界。
落入無之深淵,也并不意味着必然死亡,而是會落入這個名為深淵的世界中。
”
雲澈平淡而簡短的解釋,但無論蒼姝姀還是蕊衣,都深深明白的這超脫認知的真相,往往意味着同樣超脫認知的可怕。
“可是……就算,真的能通過無之深淵到達那個世界。
一個陌悲塵已經是那麼可怕,你到了那裡,豈不……”
蕊衣聲音微顫,她說到這裡,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心焦之下,這番言語已是僭越,連忙垂首收聲。
蒼姝姀微微側眸看了蕊衣一眼,啟唇道:“夫君既有此念,想必早已心育成竹。
”
雲澈伸手,那枚邪神所遺的石闆呈現于蒼姝姀眼前:
“……吾之邪神訣為禁忌之法所衍,亦為禁忌之力,不在天道規則之中,更非凡世玄功所能較。
若得全部元素核心,修成凡世‘神主’,雖非神境,卻可釋神境之力。
”
“神魔皆滅,世之秩序崩壞。
如今神息流散之勢稍減,新生之序愈趨安和,若再生神境之力,必引新生秩序動蕩,禍及凡塵凡靈,若心術歪邪,更為世之大禍。
”
“故而,沉【土】之核心于深淵,永絕于世,永絕後患。
”
…………
“若得全部元素核心……可釋神境之力。
”蒼姝姀輕念着這句話,水眸之中頓起異芒:“這是遠古邪神所遺之言?
”
“沒錯。
”将石闆收起,雲澈正色道:“我如今所承載的邪神玄脈并不完整,缺少了一顆力量核心。
這顆力量核心,被邪神在逝去之前,丢入了無之深淵。
”
“這也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突破至神主境的原因。
”
“而如果,落入無之深淵不會死,而是進入那個名為深淵的世界。
或許,我便可在那裡尋得那顆力量核心,讓我的邪神玄脈歸于完整。
從而……”
雲澈擡手,眸聚暗芒:“擁有神之領域的力量。
”
“我身負創世神和魔帝的雙重傳承,我的成長,我的極緻,當超越此世、乃至深淵的任何生靈!
”
蒼姝姀看着雲澈,輕輕而語:“是。
我的夫君,無論哪個世界,都當淩駕諸世萬生。
”
雲澈卻又在此時輕輕搖了搖頭,似是自嘲的一笑:“話雖如此,但這其中的不确定性太多太多。
所以……姝姀,我想聽你的建言。
”
久久靜默,蒼姝姀輕語道:“夫君準備何時動身?
”
“十日之内。
”雲澈回答。
“!
!
”雲無心眼眸劇蕩,唇瓣開合數次,随之用力咬唇,才總算沒有出聲。
“距離深淵下一次打通通往這裡的通道,隻餘五年。
”雲澈緩緩說着這個極端殘酷,殘酷到根本不可告知世人的真相。
不要說是細緻籌謀,他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
“我明白了。
”蒼姝姀神情平靜如水,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駭色,聲音依舊如微漪般和緩:“夫君可還記得,我當年說的那句話?
”
雲澈:“?
”
“相比于力量,你這雙太容易讓人好奇和淪陷的眼睛,才是最好的武器。
”蒼姝姀看着雲澈的眼睛,如當初那般的眼神,如當初那般的癡然。
“……”這句話,雲澈的确記憶極深。
當初蒼姝姀訴說之時,那雙如滄海般的眼睛泛動着朦胧而極美的霧光,就如她無盡神秘與深邃的靈魂。
她的建言,唯有這一句。
“初至深淵,在此世天下無雙的夫君必将變得孤獨而力微。
”蒼姝姀娓娓而叙:“但我相信,深淵之途對夫君而言會有所艱澀,但不會艱難。
因為夫君的強大之處,遠遠不止于會不斷成長的力量。
”
……
雲澈與雲無心離開,蒼姝姀脈脈看着雲澈的背影,目送了很久很久。
“小姐,”蕊衣終于出聲,惴惴道:“我……我……我有些害怕。
”
蒼姝姀微笑:“我當年命枯,你決意陪我同去時,沒有一絲害怕;你當年氣夫君輕我,怒言而責時亦毫無畏懼。
為何此刻,反而會害怕呢?
”
“當初和現在又怎能一樣。
”蕊衣悲聲道:“小姐終得無恙,剛開始真正的人生,為何卻又……這般多舛。
”
她看向蒼姝姀目光的方向:“雲帝此去,會同誰一起呢?
至少,魔後定會在他的身邊,那樣,總會讓人安心好多。
”
蒼姝姀搖頭:“他一定會孤身前往。
”
“……!
”蕊衣驚然失措。
“蕊衣,”蒼姝姀回身:“跟我去一個地方。
”
“去哪裡?
”蕊衣下意識的問道。
蒼姝姀婉然而笑:“去為他,準備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
”
“啊?
”蕊衣愣住。
“對于深淵,我們幾乎一無所知。
”蒼姝姀道:“但,七情與六欲,在任何世界,任何位面,對于任何生靈,都是相通的。
有很多東西,可以幫他在成長的同時,去結交更多的朋友,去吸引更多的女孩。
”
蕊衣美眸睜大,怔看蒼姝姀的笑顔:“小姐,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和害怕嗎?
”
“他意已決,擔心與害怕又有何意義呢。
”蒼姝姀依舊微笑着道:“對我而言,最大的擔心,是他落入無之深淵後,能否安然無恙的到達那個叫深淵的世界。
”
“若能安然到達,之後的事,我反而不是那麼的憂心。
”
“為什麼?
”蕊衣不解的問。
那麼可怕的陌悲塵,在深淵隻是一個“守護騎士”,那該是多麼恐怖,多麼步步驚心的世界。
“因為,我的夫君,我們的雲帝,他的年齡,隻有半甲子而已。
”蒼姝姀眸光朦朦:“誰會相信,一個半甲子的人,隻用短短數年成為了神界的千古第一帝。
又有哪個高傲的強者,會去對一個隻有半甲子的‘孩童’生出真正的戒心呢。
”
“魔後定會教他利用好這一點的。
”
…………
離開十方滄瀾界,雲無心再也無法按捺。
她緊緊扯住父親的衣袖,聲音帶着太過不安的顫抖:“父親,你……真的要去那裡?
”
雲澈看着女兒的眼睛,很是平靜的道:“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
“……”雲無心眼眸愈加顫蕩,不知該說什麼。
他握了握雲無心的手兒:“别無選擇之外,我亦是心甘情願。
”
雲澈仰首轉目,看向昏暗的天際:“無心,我的身邊,有你們相伴;我的身後,有無數的追随者;我的腳下,更有着數不清的臣服者、朝拜者。
”
“但其實,潛意識之中,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孤獨的。
”
“魔帝與創世神的傳承,讓我在認知層面上,會下意識的去俯視一切。
尤其在我成為雲帝之後,孤身淩絕頂,萬物皆卑渺。
”
“父親本就有這樣的資格,一切,也都是父親應得的。
”雲無心道。
雲澈微微而笑:“或許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如此。
而與之相伴的認知是……别人可做到的事,我皆可做到。
如果連我都做不到,那世上便無人可做到。
”
“比如,面對這場忽降的深淵厄難,我本以為連我都如此不堪,那這個世界。
已再無了任何希望。
”
“我錯了。
”雲澈目光沉下,看着腳下無垠的空間:“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止是我一個人的。
它的命運,也從來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
”
“沒有閻一閻二閻三和兩位千葉前輩的以死相救,我早已死在陌悲塵手上。
”
“沒有媚音的空間神力,我連逃亡都是奢望。
”
“沒有蒼釋天和火破雲,憑我之力,也隻能落得最絕望的結局。
”
“甚至……若沒有魔後,承着雲帝之名的我,根本沒有能力去控馭這個世界,隻能讓一切都在長久的混亂與不安中擺蕩。
”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雲無心反抓住父親的手,很用力的搖着頭:“這個世界上,的确有着太多隻有父親才能做到的事,也隻有父親最有資格成為帝王。
化解這場劫難的核心,也同樣是父親!
你不許這樣否認自己。
”
“想什麼呢。
”雲澈伸手搓了搓女兒的頭頂,笑着道:“我什麼時候否認自己了?
你父親我天下無雙,這點誰也否認不了。
我隻不過是重新明白了一些我必須明白的事情而已。
”
雲無心連忙伸手護住即将被搓亂的烏發,低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
雲澈繼續道:“而給我最大觸動的,是蒼釋天。
”
“世人眼中的他無儀狂肆,是最下作,也最不配為帝的神帝。
禍難之前,他會左右搖擺,會最先臣服。
在我麾下的這些年,他在世人口中最多的稱号,便是無脊的走狗。
”
“而他從不會以滄瀾之威去控懾他人之口,更從不會為自己辯解。
因為,他從來都不屑去在意世人的目光。
”
“但,面對外世入侵,那些平日裡的義正之輩紛紛不戰而屈膝。
而他們口中無脊的蒼釋天,卻用他的生命和滄瀾的未來,支撐起此世最剛硬的傲骨。
”
“也讓數不清自诩高傲的人,在餘生都再無顔提及蒼釋天三個字。
”
他伸手扶住女兒纖柔的肩膀,聲音放輕:“蒼釋天是帝王之臣,更是此世之民,他尚且如此,為父作為此世之帝王,更當負起屬于帝王的職責。
”
“所以,無心,我的女兒……”他微笑着:“我早已不配為一個好父親,但至少,我還有機會成為一個還算稱職的帝王,對嗎?
”
“……”雲無心唇瓣顫動,不多時,她雙眸凝霧,雪顔之上淚痕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