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殿内,熱鬧非凡。
一堆又一堆的器具、裝飾、晶石從不同的方向飛運進來,一個又一個的身影收斂着氣息,小心翼翼而至,就連忙碌之時亦是輕手輕腳,唯恐弄出稍大的動靜。
一見雲澈,更是隔着很遠便行跪拜之禮,若雲澈不出聲,他們别說站起,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淨土之下,神國終究是此世最高位面的存在。
“哈哈哈哈,”夢空蟬的大笑聲遠遠而至:“淵兒,沒吓到你吧?
”
他站到雲澈身邊,滿意的看着正在被密集填充的神子殿,笑呵呵道:“淵兒,你安然回來,那這神子殿也必須熱鬧起來。
”
雲澈行禮,不卑不亢道:“神尊前輩,您不妨……還是以雲澈相稱。
”
“欸!
”夢空蟬一擺手:“你不喊我父神,我也不喊你雲澈,公平的很。
”
雲澈隻能面露無奈:“這……好吧,晚輩唯有遵從前輩之意。
”
這時,近兩三百個人影從東方無比整齊的飛至,臨近神子殿時立刻落身,腳步也變得格外輕緩謹慎,隔着三十丈之外,所有人便已齊齊拜下,為首之人氣勢磅礴,聲音铿锵:“卑職陸籁聲,拜見尊上,拜見淵公子。
”
“嗯。
”夢空蟬微微颔首,向雲澈道:“此人,為我神國東域的護安署副統領,但今日之後,他與他麾下之人,将盡皆守護于此神子殿,也隻會聽從你一人差遣。
”
陸籁聲立刻道:“今日之後,陸籁聲便是淵公子之人,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
雲澈略感頭疼,其實對他而言,他甯願這浩大神子殿就他一個人……顯然,這并不現實。
“起身吧,然後各尋己位。
”雲澈淡淡道:“該如何安排,陸統領做主即可,無需過問。
”
“是!
”陸籁聲立刻應聲,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起身,迅速遣人而去。
不久之後,又是一群群人影魚貫而至……但這次大不相同,皆是一些少年男女,年齡乍看甚至都不足雙十,神情大都帶着惶恐和膽怯,且氣息各異,明顯有相當一部分非神國出身。
夢空蟬笑眯眯道:“這些,以後皆是你的仆從與婢女,會照顧你的生活起居,聽從你的所有命令。
雖為奴婢,但他們的出身和資質皆都不凡,且都是今年新入之人,絕對未曾服侍過他人。
”
能入神國,是多少深淵玄者夢寐以求之事……哪怕是成為最底層之人。
夢空蟬悄悄瞄了一眼雲澈的神色,然後向最前方那幾個姿色明顯遠勝其他人的女子道:“你們幾個,還不來見過你們未來的主子。
”
底層之人,何曾想過竟會如此之近的直面神尊。
不過,終究是被精挑細選出的人,最前方的幾個少女皆未失态,保持着最完美的身姿依言向前。
“婢女柳沾衣,見過淵公子。
以後沾衣之命,隻為公子一人而活。
”
少女姿态恭敬,姿容絕佳,雖為婢女之身,但一言一行間,皆帶着無法拂散的貴氣。
“沾衣欲濕杏花雨,好名字。
”雲澈贊了一聲:“你出身何地?
”
這“淵公子”不但相貌俊逸非常,神态之間毫無淩傲,就連聲音竟也是如此和煦,對身為婢女的她都不吝誇贊。
她心間大半的緊怯一下子化為溫軟,應聲道:“婢女出身神國之北的流明界,為流明皇室第三十九公主。
能将餘生獻于淵公子,是沾衣此生之幸。
”
皇室的公主,卻甘當神國的婢女……這就是淵塵造就下的深淵神國。
第二個少女也款款向前:“婢女上官禾露,出身九魁域,見過淵公子……”
第三個少女要比其他人都少了數分拘謹,一雙美眸一直在好奇的打量着雲澈,其中的明媚遠多于膽怯,她落落大方的向前,盈盈一拜道:“婢女夢紙鸢,出身東城一脈,拜見淵神子。
”
“夢”之姓氏,證明她是織夢神國出身。
但她的稱呼,卻是讓雲澈一愣。
“哈哈哈哈!
”夢空蟬大笑出聲:“這丫頭倒是機靈。
”
“淵神子?
”雲澈皺眉。
夢空蟬道:“來此之前,為父剛剛下令,将重新立你為我織夢神國的神子。
封立大典,便在七日之後。
不過你無需擔心,盡管候着便是,什麼都不需要做。
”
“可是……”
雲澈剛一開口,便已被夢空蟬打斷,他意味幽遠道:“你總要有個能與那丫頭相配的身份。
而且,雙神子這種事并非罕見,并不會廢止見溪。
”
“……”雲澈後面的話沒有出口,唯有輕輕的颔首:“好,那便依前輩所言。
”
織夢神子……
籌謀之中明明該是最為艱難的一環。
但自己還沒開始,就已經……被迫如願?
七天之後……簡直比自己都着急!
這時,夢空蟬忽然笑意一斂,目光斜向上方。
一個老者的身影緩緩而現,臨近之時,雲澈的魂弦猛的跳動了一下。
好強的氣息!
未釋玄氣,卻有着如此沉重的壓迫感……他的修為,至少也該是半神後期。
但,這個讓雲澈驟感魂壓的恐怖老者落地之時,竟是雙膝跪地……且雙膝所向并非夢空蟬,而是雲澈。
“罪奴……叩見淵神子。
此生能見淵神子無恙,萬死亦無憾也。
”
他的聲音帶着沉重與悲怆,語落之時,頭顱竟是直接砸下,發出奇重無比的叩首之音。
雲澈看向夢空蟬,卻見夢空蟬眉頭緊鎖,面色微沉:“淵兒,他是你出生之後,為父為你擇選的守護者,就連名字,亦改成了‘守淵’。
”
“這是為父給予的最高信任,和最高榮譽。
但他……卻是未能護好你,讓你百年前遭遇劫難,若非天賜神迹,你我父子此生都無緣再見。
”
夢守淵頭顱碾地,聲音嘶啞:“老奴自知……罪該萬死。
”
“你的确罪該萬死。
”夢空蟬冷冷道:“但本尊留了你的命,讓你負罪存活至今。
而今……本尊再給予你第二次機會,也是第二次的信任!
”
夢守淵緩緩擡頭,額間皿流如注,他幹枯的嘴唇開合,字字源魂:“尊上之恩,老奴萬世難報。
殘生,必以命護衛淵神子……若再有錯漏,必自絕謝罪。
”
“前輩請起。
”雲澈開口:“當年之暗算顯然早有籌劃,難以防備,非你之錯。
我如今安然無恙,你也無需再自罪自責。
”
夢守淵目中盈淚,又是深深一拜:“淵神子心博如淵,讓老奴……更是無地自容。
”
“以後,你便暗中守于淵兒之側,以他的安危為最高信念。
安危之外,不得有擾。
先退下吧。
”
夢守淵起身,緩緩退步,須臾已消失于視線,不知隐于何處。
夢空蟬向雲澈道:“夢守淵雖當年護你不利,但其實……當時你身在你母親的寝宮,他無法臨近,所以才讓你遭了暗算。
論及修為,整個織夢神國,除了為父、九大夢殿之主以及總殿主,便以他和沉夢谷谷主為最高。
”
“神滅境九級。
以他殘剩的壽元,壽盡前觸及神極境也并非全無可能。
”
雲澈:“……”
“所以,你盡管安心便是。
”夢空蟬拍了拍雲澈的肩膀:“為父,絕不會讓你身上……再複當年之事!
”
————
織夢神國,神後宮。
夢見溪匆匆而至,恭敬而拜:“孩兒見過母後,不知母後召見,有何吩咐?
”
鳳榻之上,一個身段妖娆,但目光冷煞的女子緩緩站起,她目視夢見溪,雙眉緊凝:“夢見淵回來了。
不過是回來的第一天,你父神便已下谕,要封他為第二個織夢神子……溪兒,你便一點都不着急嗎!
”
織夢神國神後,夢見溪與夢見洲的生母——夢璇珏。
夢見溪神色未改,平靜道:“此事孩兒已經知曉。
”
“既已知曉,你當如何?
”夢璇珏目光含威,氣勢迫魂。
她的這般姿态,夢見溪已是多年未有見過。
顯然,夢見淵的歸來,封立神子的消息,讓她徹底的坐立難安。
“母後請稍安。
”夢見溪向前一步,攙扶着母親坐下:“父神見夢見淵時的欣喜,孩兒親眼所見,一如當年那般的極度寵愛。
寵愛加上愧疚,再加之極喜下的些許沖動……父神會做出這般決定,雖出人意料,但細思之下,也算在情理之中。
”
“情理之中?
笑話!
”夢璇珏猛的擡頭,目光直刺刺的看着自己的兒子:“正面回答,你待如何?
”
夢見溪徐徐道:“夢見淵如今的修為隻有神主境三級,與孩兒天壤之距。
他初歸神國,沒有任何的根基,甚至沒有任何有關神國的記憶……換言之,他除了父神一時的寵愛與愧疚,一無所有。
”
“所以,在孩兒看來,父神此舉,不過是為了彌補和宣洩愧疚。
夢見淵縱然冠上了‘神子’之名,也根本有名無實,時間久了,反而會淪為不上不下的笑話。
”
“換言之。
”夢見溪神色笃定:“無論是夢見淵此人,還是他被封為神子之事,都不配讓孩兒入心。
”
砰!
夢璇珏拍案而起,本是美豔的臉上竟是扭曲起幾分可怖的猙獰:“在你覺醒神格,成為織夢神子後,為娘無數次的叮囑你居安當思危,未雨當綢缪,斬草當除根,你全都忘了嗎!
”
“孩兒不敢忘!
”夢見溪連忙拜下:“隻是……”
“沒有隻是!
”夢璇珏聲聲皆厲:“當年,有你外公和舅舅坐鎮九大夢殿,我一直以為我的神後之位穩固如山,誰都不可撼動。
”
“但,自那夢見淵出生,你父神不但視之如寶,就連那個生下夢見淵的賤人……你父神看她的眼神,都比看我溫和了何止千萬倍!
”
“那不過隻是個出身外域,有着低賤姓氏的賤人!
”
“夢見淵七歲之時,你父神不惜動用巨大資源,去為他修建神子殿。
十歲之時,他被封為神子,也是那年,神後之位即将易人的消息一日盛過一日,連你外公和舅舅都無法壓住!
”
夢璇珏一聲冷笑:“那神子殿建成之後,縱然荒廢在那,你父神也從不肯讓你踏足一步!
如今夢見淵歸來,你父神恨不能把整個織夢神國所有最好的東西都塞進去!
”
“你是嫡出又如何?
你是正統的神子又如何?
你外公是夢藏機,你舅舅是夢璇玑又如何?
你的天賦、神格都高過夢見淵又如何?
有些東西,一生就隻有一次,你父神給了夢見淵,就永遠不可能給你!
”
夢見溪一直保持着平靜的神情終于有了些微的裂痕,但馬上,他便又平靜了下去:“母後,你說的這些,孩兒全部明白。
孩兒目睹過父神對幼時夢見淵的寵溺,更深切感知過父神找回夢見淵時的情緒劇動……孩兒自知,這一點上永遠比不過夢見淵。
”
“但,也僅此一點。
”
夢見溪反過來勸母親道:“而且,夢見淵剛歸,父神正處在欣喜、感懷、愧疚、彌補之心最強烈的時期,對夢見淵的保護,也必定達到極緻。
如果在此階段做與此相逆之事,必引父神反感……甚至震怒,是極為不智之舉。
”
“……”夢璇珏盯了夢見溪好一會兒,聲音忽然放緩:“也就是說,你父神封夢見淵為第二個神子一事,你不會反對?
也不建議你外公和舅舅他們反對?
”
夢見溪的外公,是織夢神國九大夢殿的總殿主夢藏機,整個織夢神國神尊之下第一人。
夢見溪的舅舅,是第七夢殿的夢主夢璇玑。
夢璇珏也是因此成為織夢神後。
“是。
”夢見溪颔首。
“罷了。
”夢璇珏揮了揮手,妖眸深處晃過一抹詭光:“你有自己的判斷與打算,為娘不該苛責于你。
哼,隻能怪夢驚蟄那個沒用的廢物,居然讓夢見淵活了下來。
”
“……!
!
”很是幽淡的一句話,讓夢見溪瞳孔驟縮。
他猛的轉身,便向外沖去……但,他還未來得及封閉聽覺,母親悠悠然的聲音便已傳入耳中:“若不是為娘暗中指引和幫助,就憑夢驚蟄那老東西也配有機會下手?
”
夢見溪身形忽止,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現在,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
”夢璇珏不緊不慢的走過來:“重新告訴為娘,你待如何?
”
“……”夢見溪沒有轉身,亦久久發不出聲音。
夢璇珏繼續慢悠悠的道:“你父神,可是最擅魂力的無夢神尊。
他定能找到方法恢複夢見淵當年的記憶。
而夢見淵一旦恢複記憶,以你父神對他的寵愛,你的娘親會是何等下場呢?
而知曉這一切的你,又該如何自處呢?
”
“不,不會。
”夢見溪終于出聲,隻是聲音幹澀無比:“害他的是夢驚蟄,夢見淵記憶裡也隻會有夢驚蟄。
”
“不不,下手的可不止是夢驚蟄,還有你那蠢貨兄長見洲。
”
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飾以“蠢貨”二字,她卻是說的自然無比:“更為關鍵的是,當年夢驚蟄和夢見洲之所以能避開所有氣息,悄無聲息的靠近夢見淵,依靠的是一顆我故意讓夢驚蟄偷走的‘破虛神玉’。
”
“那可是淵皇賜予的空間神物,整個織夢神國就隻有三顆,穿梭空間時可以近乎完美的做到無息無痕。
夢見淵若是恢複記憶,定能回想起那枚破虛神玉……而隻要追溯破虛神玉的來源,必定會查到我的頭上!
”
夢見溪雙手猛的攥緊。
“到時,我是罪人,而你是知情的罪人之子!
那麼,兩大神子……哪一個會有可能被盛怒的神尊廢止呢?
”
她腳步緩慢的走到夢見溪身側,滿意的感受着他氣息的躁亂:“現在,你還覺得夢見淵對你毫無威脅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