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最沉重的事物是什麼?
對雲澈而言,是永遠不可能還清的情債。
夏傾月将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他,留給自己的,卻隻有無盡的愧罪、悲傷、惡名,以及一枚陳舊的銅鏡。
手中的銅鏡被眼淚浸染,雲澈輕輕的捧着它……這竟是已是他可以離她最近的方式,往後餘生,想要再次擁抱她,是隻有夢境才會賜予的奢望。
她曾經那般珍視這枚銅鏡,日夜不離的将它佩戴于頸間。
但後來,這枚銅鏡卻是無時不刻的提醒着她自己的“本質”和這個“本質”背後的殘酷……
或許,在她将之交予瑾月,命她将其毀掉時,潛意識其實更希望瑾月會悄然抗命……畢竟,她那般聰明,又那般的了解瑾月。
她痛苦和怨恨着自己的命運,又珍視着母親的遺物,才将這個“選擇”,交給了最親近也最信賴的瑾月。
她後來再不讓瑾月近她之身,哪怕說話時也隔着一層幔帳,是害怕将災厄帶給她。
最後沒有讓她跟随月無極他們離開,而且決絕的将她趕走,亦是對她的一種偏愛。
而自己,險些将她……
他緩緩直起僵坐了許久的身體,視線之中,是相同的景象,卻是不同的世界。
沒有了始祖意志,沒有了夏傾月,也沒有了命運之鎖的世界。
“所以,你沒有資格過的不好。
”
沒有始祖意志的這番話,他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那太過沉重的心靈囚籠。
将銅鏡貼在心口,雲澈看着前方,輕輕的道:“傾月,從人人皆可鄙夷的蕭澈,到人人皆要仰畏的雲帝,我曾以為我所攀踏的階梯是以邪神傳承為起始的天命,原來,那竟是你全部的人生。
”
“媚音曾言,希望我善待這個世界……我知道,那是你的期望。
即使已被命運如此殘忍的對待與傷害,你卻依舊要報之予最大的溫善。
”
“傾月,看着我……我會以最好的方式,過好我的人生,我會比任何人過的都好……我更會守護好……這個曾将我們命運相連,曾讓我們相遇并結為夫妻的世界。
”
多年之後,當“雲帝”成為永銘所有生靈信念的信仰,成為所有星界、下界都高高矗立,不容被任何事物有丁點亵渎的天碑……無人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他對夏傾月絕不曾背棄的誓言。
空間轉移,他出現了這些天一直遙遙守着他的池妩仸、千葉影兒、水媚音、沐玄音前方,面對她們的齊齊呆愕,他卻是淡淡而笑,微有些痛澀的喉嚨發出最和煦的聲音:“又讓你們擔心了。
”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也終于明白,夢境為什麼總是那麼昏暗,因為有人,将夢境中的光明,悄悄的映入了我的世界。
直至将自己的世界沉入永恒的黑暗。
”
“所以,”他向她們張開雙臂:“我再沒有理由,去辜負這個世界的每一縷明光。
”
溫軟的話語,讓她們的心靈都重重觸動,更将她們心中沉重的擔心與壓抑緩緩消融。
“雲澈哥哥!
”水媚音用力的撲在了雲澈的兇前,放聲大哭起來……這些天,她已是哭了太多了,每一次,卻都會更添心中的壓抑與痛楚。
而這一次,終于可以盡情的釋放與發洩。
雲澈手臂伸出,牢牢抱緊兇前的媚音。
這些年,她真的承受了太多太多……從今之後,他再也不想她每一次的笑顔的背後,都帶着錐魂的刺痛。
他看着池妩仸,忽然道:“妩仸,為帝者,可否立雙後?
”
池妩仸刹那錯愕,随之微微而笑:“其他帝王若要開此先例,的确要權衡衆多。
但你……以你之帝姿,隻有你想與不想,沒有可與不可!
”
她心裡其實明白,雲澈先問詢于她,而非直接做下決定,是對她感受和尊嚴的在意。
“你想立夏傾月為後?
”沐玄音用最直接的語氣,說出最直白的說話。
“是。
”雲澈點頭:“我欠她的,永遠……永遠……永遠都不可能還清。
我隻能……隻能……”
先前已是極為平複的心境,在言語稍微觸及時,依舊疼痛到窒息,他搖了搖頭,道:“我與她的成婚,有大宴,有司儀,有長輩之祝,有半城見證……迎親……跨火盆……拜堂……同心結發……完完整整的婚儀,我與她的夫妻之系任何人,任何方面都無可質疑。
”
“而當年休書……不過灑皿釋憤,不符儀規,不合禮法……根本毫無其用!
”
“我與她的名字,此刻依舊在流雲城的婚籍之上。
所以,我與她的夫妻之系,從未斷過,從未變過……直至此刻。
”
成為雲帝,回歸藍極星後,他卻從未讓人在流雲城的婚籍之上抹去自己與夏傾月之名……似乎是那時候将之完全遺忘,此刻方才想起。
“我想……追封她為帝後。
”
“好。
”池妩仸微微颔首,雖隻應了一個字,但毫無猶疑。
“還有……”雲澈繼續道:“未來的帝界,我想……”
“以‘雲月’為名,如何?
”池妩仸微笑着說出了他心中所願。
現在的雲澈,明顯是竭盡一切,近乎慌不擇路的想要去彌補,想要去對夏傾月好,但倩影已去,再多追思,再多補救,皆為空幻。
一直默不作聲的千葉影兒悄然轉身,無聲沉下。
而她的手卻在這時被牢牢抓住。
她的眼眸猛的一顫……能讓她的身軀如此毫不設防的被抓住,也隻有可能是雲澈。
“你要去哪裡?
”耳後,傳來雲澈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沒有回首,千葉影兒淡淡道:“現在的你應該并不想見到我,等你想見我的時候,再來梵帝神界找我吧。
”
這個極度驕傲的女子,極為冷淡威凜的聲音落下之時,還是不慎拖起了一瞬的顫音。
握着她手腕的手掌輕了一分,但卻沒有松開。
而在她耳畔響起的聲音卻變得格外之溫和:
“她是我黑暗中的月,帶我重沐明光。
”
“而你,是我黑暗中的影……至暗之時,你都陪伴左右未曾離開,如今,你認為……我會讓你從身邊逃離嗎?
”
“……”千葉影兒愣在了那裡,眼前一陣劇烈的恍惚。
“北神域時,我曾說過的‘将來’……”他看着她的金發和側顔,輕輕道:“我從沒有忘,你也不可以忘。
”
池妩仸:“……”
沐玄音:“……”
“……”千葉影兒沒有回應,風聲微嘯,明明是溫暖的和風,卻讓她的身軀出現了輕微的戰栗,随之她的肩膀開始顫抖……逐漸的劇烈……怎麼都無法停止。
依然沒有将千葉影兒松開,他拍了拍懷中水媚音的後背,輕語道:“媚音,帶我去……那個地方。
”
“千影,你也一起來。
”
千葉影兒卻是沒有聽話,而是猛一甩手,頭也不回的瞬身遠去,絕不讓雲澈看到她此時的樣子。
不需要言明,聰穎如水媚音,自然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地方。
“嗯!
”輕輕的應了一聲,乾坤刺在她嬌小的手兒間現出,耀起一抹淡淡的绯紅神光。
一瞬,帶着兩人的身影消失于原地。
沐玄音和池妩仸互相對視了一眼。
“他變了。
”沐玄音一聲輕語,半為歎息,半為釋然。
“不是他變了,而是他眼中的世界變了。
”池妩仸微笑着道:“而且變化的天翻地覆。
”
“嗯。
”沐玄音颔首認同。
“你說,要不要将‘雲希’的事告訴他?
”池妩仸忽然問道。
一向神智果決的她,卻在問詢着他人之意。
她不知道如今算不算一個合适的時機……又或者,永遠都不會有合适的時機。
“……”沐玄音搖了搖頭,道:“還是忘記這件事吧。
作為帝後,你該多想想帝子的事情。
”
池妩仸抿唇而笑:“如果是你的孩子,我可是很願意立為太子哦。
”
“……”沐玄音轉身:“忽然離開這麼多天,無心肯定擔心了。
他說的那些事,便交給你了。
”
沐玄音遠去,池妩仸卻沒有随之離開,而是看着遠空,靜立了許久許久。
“夏傾月,我果然……從來沒有看錯過你呢。
”她微笑着輕語,心中也釋下了那個壓覆許久的執念。
“隻是,你究竟為什麼要選擇離去……你不肯說,他也不肯說……”
“秘密,真是美麗又讨厭的兩個字。
”她微笑着:“讓我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對你釋懷了。
”
…………
南神域,遙遠的角落。
前方,是以乾坤刺的空間神力為基底,以月神界特有的隐月之力所鑄的隔絕結界,雖然隻是薄薄的一層,卻可以将氣息做到極大程度的隔絕。
也正是這個特殊結界的存在,已能調動四域之力的池妩仸始終未能尋到消失月神的蹤迹。
此時離得近了,雲澈已是清晰感知到了月神的氣息……八個不同的月神氣息,皆在其中。
還有二十七個月神使的氣息。
“這個星球,傾月姐姐很早就已經找到。
這個結界也是很早布下。
”水媚音輕輕道:“她和我說,雲澈哥哥回來之後,她會将月神界的核心都藏匿于此處,待将來,雲澈哥哥成為神界之主,再由我,向雲澈哥哥提出赦免他們,并将月神界也歸還他們。
”
……
“媚音,你拯救了他的家人,他的人生,所以,如果是你說出的請求,他一定會答應。
而且我相信,像你這般聰穎,那時候一定會想到更好的說辭,更好的方法。
”
……
夏傾月當年的話,水媚音一個字都不曾忘。
但……
雲澈沒有說話,身形向前……水媚音手中乾坤刺輕輕一劃,兩人已是無聲無痕的穿過結界,沒有引起一絲一毫的波動。
進入結界,衆月神的氣息頓時變得清晰無比。
八大月神此時竟都聚在一起,衆月神使也赫然在側。
循着氣息向前,尚未臨近,劇烈的争吵混着隐隐失控的月神氣息遙遙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