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雲上。
末蘇遙望雲海,目光卻是一片空無。
逆玄近身,他卻似毫無所覺。
“咋忽然和丢了魂一樣?
”逆玄用腳尖戳了戳他後腰。
末蘇回首,隻是動作有些木然,眼神也透着未散盡的呆滞,他開口道:“大哥,今日,我未能和那個……魔族女子交手,她見到我後,隻告訴我,她父親知曉了她頻繁與我約戰之事,所以……今後再不相見。
”
逆玄看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呵,呵呵。
”末蘇笑了起來,隻是笑意勉強之極:“忽然少了一個這麼好的對手,着實讓人遺憾。
”
逆玄沒有調笑他,而是正色問道:“隻是對手,隻是遺憾嗎?
”
清風帶着輕嘯拂過,發絲觸及臉頰,讓末蘇的情緒忽然有些失控:“我……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再不能與她相見,就覺得……全身沒有了力氣。
”
他擡手,按在了心髒的位置:“兇腔裡,也仿佛一直壓着什麼東西,怎麼都無法驅散。
很難受……難受到我幾乎想要将它剖開。
”
“嗯。
”逆玄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緩聲道:“其實,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
末蘇張了張口,最終,卻沒有反駁。
他垂首,忽然輕念出聲:“若有一日,你有了能觸你心魂,入你夢境之人,便會明白世間其他女子哪怕萬世的風華,也不及她回眸的一刹。
”
這是當年,逆玄第一次帶他下界時随口所說的話。
逆玄向前,與他并肩而坐:“看來,這個人,你已經找到了。
”
“可是……可是……她是魔族女子。
”
他轉頭,讓逆玄看着他眼眸的顫蕩,也隻有在逆玄面前,他才會徹底放下誅天太子的“枷鎖”,肆無忌憚的展露自己的情緒。
“而且還是魔帝之女,對吧?
”逆玄與他對視,目光平和。
逆玄會知道她的身份,末蘇一點都不意外。
畢竟魔族此代最優秀的魔,這些年神族上下早已如雷貫耳。
末蘇的神情愈加頹然,他本以為,逆玄強調“魔帝之女”四字是在給予他警醒,卻聽聞他施施然道:“就身份上而言,和你倒是滿般配的。
”
末蘇目光定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你……你說什麼?
”
“我說你怎麼黏黏糊糊的跟個娘們一樣!
”逆玄直接一腳踹過去,将呆愣中的末蘇直接踢了個狗刨式。
末蘇連忙一個翻滾起身,瞪大眼睛道:“不是大哥,她是魔帝之女啊。
你剛才說……她和我般配?
”
“難道不是?
”逆玄慢條斯理道:“論身份地位,你是創世神之子,她是魔帝之女;論天賦修為,你是神族後輩第一人,她是魔族後輩第一人,你倆打了這麼多次,也是互有勝負半斤八兩;論外在樣貌,嗯……”
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逆玄點了點頭:“你比你家那個老頑固強個至少八萬倍,縱論整個神族也就比你大哥我稍遜點。
那魔帝之女……應該不至于醜如母豬吧?
”
“當然不是!
”末蘇直接炸毛般的反駁出聲:“她好看的很,特别好……看……”
反應過來後,他聲音瞬間随着腦袋低了下去。
逆玄笑了起來,卻不是調笑,而是頗為平和的微笑:“那不就是了。
”
“可是……”末蘇方才被逆玄一腳踹散的痛苦之色重新浮于臉上:“神魔兩族,終究亘古不容。
”
“為何不容?
”逆玄問了一個聽似莫名其妙的問題。
末蘇怔了一下,道:“神族為正,魔族為惡,自然不容。
這不是萬靈皆知的事麼?
”
逆玄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這些年,你已随我遊曆了無數世界,你用你的親身所曆告訴我,‘惡’之一字,究竟在于族,還是在于心?
”
末蘇短暫猶豫,還是說道:“無論何種種族,皆有善有惡。
無論高位種族、下位種族、人族、獸族、妖族、靈族……”
“那魔族呢?
”逆玄道:“或者,我隻問一人,那個觸你心魂,入你夢境的魔帝之女,她當真符合你曾經對魔族的認知嗎?
”
“不,”末蘇沒有任何猶豫的搖頭:“她性情直爽,光明磊落,愛恨分明,自傲卻從不蔑下,恃強但從不淩弱。
她甚至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好的女子。
”
“看,所有的答案,其實早已在你眼中和心間。
”逆玄的微笑意味深長:“你隻是依然沒有擺脫戴了太久的‘桎梏’而已。
”
末蘇看着逆玄,眼眸之中忽有奇異的神光在顫蕩:“所以……大哥,若是我喜歡一個魔族之女,你并不會覺得我大逆不道,罪不可赦,對……嗎?
”
他的眼波動蕩的無比之劇烈,顯然,逆玄的回答,對他極其重要。
逆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若論這世上最忌恨魔族之人,非你父神莫屬。
此世無人可以改變那個老頑固的任何想法,但他是他,你是你。
”
“他是你的父神,你當孝他,敬他,但絕不意味着你必須事事都順從于他。
他給予了你生命,為你鋪好了道路,但你的人生,當隻屬于你自己,你的道路,也應當是你想走的那一條。
”
他看着末蘇,目光沒有丁點的雜質:“凡界生靈有的壽元短至不足百年,尚有信念突破枷鎖,跨越種族,留下各種為後世所頌的佳話,并改變着曾經歪曲的認知。
你身為誅天太子,又有何不能,有何不可?
”
逆玄每說一句,末蘇眸中的神光便會亮燦一閃。
他最後一字落下時,仿佛一下子帶走了他原本斥滿全身的所有頹然。
“大哥……”他一聲輕喚出口,竟分明帶上了些許……哽咽。
“诶我去?
”逆玄後退半步:“這種滔滔而談的場面話,我這些年得和你說過幾千幾百種了,這次咋過激成這德性?
”
末蘇深吸一口氣:“我本以為,我單單有此念想,便已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千分痛苦之餘,還有千分自愧和自疑。
原來……這可以不是罪,我……真的可以……”
逆玄不僅是他最敬重的大哥,更是與他父神齊名的四大創世神之一,是當世位面最高的存在。
他的這番言語,對他的觸動和振奮,無與倫比。
仿佛将他沉入痛淵的心,一下子拉進了光明的星海。
意識到了自己的嚴重失态,末蘇猛的抹了一把臉,壓抑着起伏的心潮道:“我不喜歡父神固守又古闆的一生,我更想如大哥一般逍遙肆意,不負此生。
所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他起身,身上神力浮蕩,卷動着萬裡的風雲。
“去哪裡?
”逆玄問。
“去追她。
”末蘇眺望遠方:“說不定,她在等我,等我做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該做的事。
”
無疑,他做了一個此生最離經叛道的決定。
但此刻心間卻沒有了忐忑與恐懼,反而異常的振奮,全身上下,五髒六腑之間,仿佛有無數的火苗在燃燒,引燃着他原本枯燥平寂的人生。
“呵呵,好小子。
”逆玄欣然而笑,但還是勸道:“無論結果好壞,此事當循序漸進,在你有足夠的能力和話語權之前,暫不要為他人,尤其你父神所知。
”
“我明白。
”末蘇重重點頭:“大哥,我去了!
”
風暴起,末蘇飛身而去……蓦地,他忽又轉身,向逆玄道:“大哥,此世有你,真的……太好了。
”
逆玄靜立原地,一直默然看着他消失于天際。
這時,他身側黑影一晃,一個高大的女子站在他的身旁。
“哼!
我魔族最優秀的後輩,居然被那末厄老賊的小子給勾了去。
”劫淵一聲冷哼:“槃冥那老東西若是知道,怕不是要親手将這小子抽筋剝骨。
”
逆玄依然滿臉微笑:“你不覺得他們二人甚是相配嗎?
”
“我不認為末蘇這小子能壓得住枭蝶。
”劫淵道:“枭蝶這丫頭剛剛展露頭角時,便遭槃冥的一衆兒兒孫孫各種打壓,她弱勢時不吭不抗,後來她完全起勢,對打壓者、不服者皆是直接動手,每次都至少斷對方一腿一臂。
”
“到了如今,槃冥魔族上下誰見了那丫頭都是垂首而過,大氣不敢喘。
”她斜了逆玄一眼:“而末蘇這小子軟軟喏喏,枭蝶是否真的看得上他,尚在未知。
”
“另外,涅輪家的小子對枭蝶可是情根深種,都快恨不能把家搬去槃冥魔族。
若說相配……還說不定誰呢。
”
“看來,你并不了解末蘇。
”逆玄笑呵呵道:“末蘇在跟随我之前,都是活在他父神為他定好的‘框架’之中,品格、儀态、修養無不是必須做到盡善盡美,因而看起來很是溫文守禮,不見鋒芒。
”
“但他骨子裡,卻是一個極為執着之人。
”
“為了所追求之事,可以付出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意志。
”逆玄如此評價着:“他初遇槃冥公主之時,尚不是她的對手,如今卻可以稍勝于她。
他為之所做的努力,怕是要超出你的想象。
”
“他方才來找我,其實為的,就是能從我這裡得到一個理由。
如今,他有了足夠的理由,那麼,他的執着會在此路上開出怎樣的盛花……讓人期待。
”
劫淵微微眯眸:“私心裡,我自然希望他們能堅持下去。
如此,我們的壓力也能小上許多。
”
“但,末厄老賊是什麼德性你最清楚。
槃冥對這個女兒更是喜愛到骨子裡,就連【槃冥破虛鏡】都早早的給了她,唯恐她出什麼意外。
”
“哦?
”逆玄一臉驚訝。
“不說他們了。
”劫淵忽然擰眉,目光也變得凝實起來:“聽說,你上個月去了一趟劍靈神族,有沒有靠近生命神殿!
?
”
逆玄身體“嗖”的繃直,擡手信誓旦旦道:“絕對沒有!
我答應你永世不見黎娑,那就連她的一根頭發都不會去瞥一眼。
”
“是嗎?
”劫淵神色狐疑:“你們之前那麼深~的交~情~,你這麼多年沒去看她,她就沒主動找過你?
”
“絕對沒有!
”逆玄眼睛瞪大,目光不敢有半瞬的躲閃:“黎娑最是清心寡欲,我就算是幾百萬年不出現,她都不一定能憶起我半次。
”
“哦~~”劫淵點頭:“果然還是你最了解她。
”
“不了解,不了解。
”逆玄闆闆正正的搖頭:“生命創世神的性情全神族都知道,不信我随便抓個神族的娃娃你問問。
”
劫淵上前,忽然一把揪起逆玄的耳朵:“聽好了,以後再加一條,不許前往靠近生命神殿的地方!
”
“好好好好,小淵兒說什麼就是什麼。
啊疼疼疼……動作輕點,千萬别動了胎息。
”
“狗男人,你果然隻關心胎息!
”
砰!
堂堂元素創世神,就這麼被劫天魔帝以一個強加的罪名一腳踹了下去。
……
雲海随着畫面崩散,雲澈的意識歸于一片空無。
雲澈久久怔然,一遍遍回想着畫面中的一切。
“槃冥之女,枭蝶……槃枭蝶?
”黎娑輕念出聲:“這個名字,為何如此熟悉。
”
雲澈發出魂音:“六大神國之中,有一神國,名枭蝶神國。
”
“而枭蝶神國之名,為淵皇親賜。
且是唯一一個從古至今,從未更名過的神國。
”
“這……意味着什麼?
逆玄又為何要特意為你留下此段魂影?
”黎娑輕喃:“難道……”
雲澈卻沒有回應她。
他一直靜默了很久。
逆玄消散前,留給他的五個靈魂碎片已展開其三。
為何這枚靈魂碎片,會在這個時機忽然展開?
等等……
之前的那個瘋癫猜想,那種莫名要去相信的感覺,難道……是受這些靈魂碎片的影響?
邪神逆玄已展開的靈魂碎片,講述的,基本都是誅天太子末蘇的故事。
魂海世界翻蕩不休,足足過了一刻鐘才緩緩平息下來。
“想到什麼了嗎?
”黎娑問。
雲澈沒有正面回答:“那些……目前都不重要。
”
“我最該集中心力完成的,是阻止淵皇再次打通深淵通道。
眼下,先全力擾亂六大神國,讓淵皇再無法聚起打通深淵的力量。
”
槃冥破虛鏡……
會是魔後口中,那個務必要找到的“冥鏡”嗎?
……
雲澈意識恢複,溫軟的觸感和少女的芬芳包裹着他。
他睜開眼睛,對上了畫彩璃正癡癡看着他的美眸。
“啊,雲哥哥,你醒啦。
”
少女展顔而笑,太過完美的容顔,太過空靈的聲音,讓他恍惚間仿佛依舊處于夢境。
這才發現,他正躺在畫彩璃的膝上,起身之時,臉頰微陷入少女嬌軟的兇脯。
他幹脆停止起身,翻身抱住那纖柔的腰肢,含含糊糊道:“我好像還沒睡醒,再睡一會兒。
”
“好。
”少女笑着答應,寵溺而乖順:“我會保護好你的,想睡多久都好。
”
畫彩璃的氣息已然劇變,那是真真正正的半神氣息。
每一次大境界的跨越,改變的不僅僅是修為,亦會改變玄者的氣質。
此刻的畫彩璃,她的星眸之中依舊萬千星辰,隻是這些星辰之間,仿佛多了無數幽邃的黑洞,能輕易撕扯所有觸碰的靈魂,直至永恒沉堕其中。
她本就宛若仙玉白雪的肌膚之上,隐約有了一層仙韻。
雲澈手指輕輕觸碰,無形的聖潔與魅惑竟同時直撩魂底。
“不許撓我癢。
”
畫彩璃笑着抓住他悄悄探到她衣内作怪的手,卻沒有将之從衣内拿出,任由他冒犯。
“彩璃。
”他忽然出聲,音調軟得像風。
“嗯?
”畫彩璃附身,将耳朵貼近他。
“我們……離開霧海,我随你去折天神國,好不好?
”
很溫和的聲音,卻是一瞬間在她的眼眸和心海都漾起了不休的漣漪。
她張開嘴唇,好一會兒,才以欣喜到有些顫抖的聲音道:“你……願意和我……回折天神國?
你說的,是真的對嗎?
”
畫彩璃清楚的知道,在霧海,他們可以忘記外面的一切,盡情親密無間。
但若是面對折天神國,面對父神……對雲澈而言,那種壓力,單單想象都無比殘忍。
她本以為,這必然是一個很艱苦,也很漫長的過程。
她這些天想過無數種要為之做出的努力……但其中,絕不包括強勸雲澈跟她回去。
她沒想到,雲澈竟是主動提出。
“嗯。
”雲澈堅定的回應着:“我知道我去那裡會面對什麼。
但是……你那天說,你已經什麼都不怕了,那我,也可以什麼都不怕。
”
“我為無根浮萍,本以為四海無家。
但現在,我忽然哪裡都不想去了,隻想去看你成長的地方,去見你的父神,去早早的面對,也早早的知道我究竟該怎樣做,才能牢牢抓住……隻屬于我們兩個人一生。
”
他語落之時,一枚溫熱的淚珠悄悄滴落在他的臉上。
畫彩璃連忙擡手拭去不知何時湧出的淚痕,用力的點頭道:“好,我們離開霧海,我帶你去見我父神……我現在,真的真的什麼都不害怕了。
”
“距離和父神約定的歸去之日,還有不到三個月。
我們可以邊玩邊回,三個月的時間,可以去到好多地方……和你一起。
”
最後的四個字,她出口之時,隻覺得萬般美好。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