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如雪凝成,如玉雕琢的纖手輕輕覆在沐冰雲的冰顔上,她的唇間,發出他人或許一世都不可能聽到的輕柔聲音:“冰雲,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
宗門的動蕩、吟雪界的重壓、“罪界”之名、一落萬丈的星界地位、他界的虎視眈眈……
這些年,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壓覆于沐冰雲一人之身。
今日,又是她,以一人之命,換取着冰凰神宗的安生。
這些年,她的每一句傾訴,每一滴眼淚,都在她的耳中、心間。
輕語間,她的纖指從沐冰雲的臉頰輕撫到唇瓣,再到雪頸……一抹淺藍色的冰息從她的雪肌緩緩溢入,無聲無息的覆至她的心魂。
沐冰雲沒有任何的抗拒,她的眼睫不再顫蕩,呼吸逐漸平和,在許久未有的恬靜與安然中,如一隻乖巧而滿足的貓兒般睡了過去。
眼角淚若星珠,唇角則是一抹極美的淺笑。
很小的時候,她便喜歡枕着姐姐雪沃的兇脯入睡,那一直都是她最安心,最享受的時刻,無論剛剛經曆過多麼大的創傷和挫敗,都會在最恬靜的睡夢中安然忘卻。
後來,姐姐成為了吟雪界王,她也再無法在姐姐面前盡情的釋放柔弱。
雪手輕拂,一道冰床凝成。
将安睡過去的沐冰雲輕輕置于冰床之上,向着池妩仸的方向,她緩緩的轉過身來。
她有着冰冷到極緻的眼眸,更有着讓萬裡雪域都失色的容顔。
長發蔓腰,每一根冰藍發絲都仿佛凝聚着世間最純淨的冰雪之華。
心中早已确信,但當她的容顔完整呈現于視線中時,池妩仸的瞳眸依舊泛起久久動蕩的潋滟漣漪。
沐……玄……音!
雪姬劍冰芒閃耀,璀璨如極地霞光,似乎在激動的興奮、雀躍着。
四年前,在隕滅的藍極星外被龍皇一掌絕命,被雲澈親手沉入冥寒天池的她,竟活生生……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了沐冰雲和池妩仸身前。
不是幻覺,更不是僞裝。
即使多麼的不可置信,池妩仸卻是在第一個刹那,便無比确信着,她就是那原本早已死去,真真正正的沐玄音。
因為這個世界上,她是最了解沐玄音的人。
共生萬年,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絲靈魂、每一縷氣息,她都無比的熟悉,永遠不可能認錯。
“沐玄音,”面對她冰冷的眼眸,池妩仸微笑而語,短短三個字,卻帶着太過複雜的心緒和情感:“果然,和鳳凰同出一脈,有着相同始源的冰凰,和鳳凰一樣,也擁有着‘涅槃’之力。
”
“果然,冰凰神靈在消逝前,給予你的饋贈,便是她的‘涅槃’神力。
”
她微笑着,為自己而笑,為雲澈而笑……她都有些無法想象,雲澈若是看到她重新出現于自己的生命中,該是多麼的激動欣喜。
四年前,沐玄音的确是死了,生命盡逝,冰消玉殒。
冰凰與鳳凰,在當世認知中,是兩個屬性相悖,存在上亦該互斥互敵的存在。
但實則,在久遠的上古年代,它們卻是同出一脈,直到後來才因已無法知曉的原因而分裂成勢若互斥的兩族。
在如今的神界,有着很多遠古鳳凰在第一次死亡後會浴火重生,并變得更加強大的傳說。
卻早已遺失了遠古冰凰在第一次死亡後,亦可于冰息中涅槃的記載。
當年,冥寒天池下的冰凰神靈在消散前,出于對長久幹涉沐玄音意志的愧疚,将一縷特殊的冰息賜予了沐玄音,作為對她的補償。
而這縷特殊的冰息,便是冰凰神靈的涅槃神息。
雲澈當年所承的那一絲涅槃之力,是來自鳳凰殘靈,極其之微弱,在雲澈死亡時,僅僅勉強挽住了他的生命氣息。
他的力量、神軀盡皆死亡。
但,冥寒天池下的,卻是真真正正的遠古冰凰。
她給予沐玄音的涅槃神息雖同樣殘缺,但卻勝過雲澈所得的涅槃神息不知多少倍。
冥寒天池下,沐玄音在冰息中涅槃複蘇。
完整的軀體,完整的靈魂,以及……
在涅槃神息的催化下,悄然質變的冰凰神力。
當初在生命将逝,靈魂将散前的最後時刻,沐玄音察覺到了池妩仸的存在。
所以,她知曉着眼前一身黑衣,媚若禍世魔姬的女子是誰。
她未發一言,手中的雪姬劍緩緩舉起,忽然冰芒掠動,直刺池妩仸。
池妩仸一動未動,甚至沒有釋出半分的玄力護身。
噗!
清晰到刺耳的裂帛聲中,雪姬劍無情的刺入池妩仸的左肩,劍尖從她的肩後穿出,閃爍着冰冷的寒光。
皿珠湧出,又馬上在寒氣下封結。
兩人的目光映着雪姬劍的冰藍劍芒,在無比之近的距離下,無聲的碰觸在一起。
她們曾共存萬年,卻又是第一次真正相見。
哧!
雪姬劍從池妩仸身上撤出,劍身未染點皿。
池妩仸身軀劇晃,她卻沒有去看傷口一眼,更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憤怒。
劍芒消失,沐玄音轉過身去,冷冷的道:“念在你專程來救冰雲,又真心對待雲澈……這一劍,你我之怨,就此兩清!
”
池妩仸淺淺而笑,輕語道:“沐玄音,雖已經曆過生死,但你依舊一點都沒有變。
我經常會困惑,那些年,究竟是我影響你多一些,還是你影響我多一些。
”
沐玄音:“……”
池妩仸身軀直起,她沒有去管肩膀的劍傷,擡步走到沐玄音之側,微笑看着她的側顔……畢竟有着長達萬年的靈魂相附,如今雖已分開,但也無形中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靈魂聯系與情感。
無論是池妩仸對沐玄音,還是沐玄音對池妩仸。
“能告訴我,你醒來多久了嗎?
”池妩仸問道。
“三年。
”沐玄音回答。
“……原來如此。
”池妩仸一聲輕念。
“幫我送冰雲回吟雪界。
”沐玄音道,冰辰般的美眸難以辨出蘊着怎樣的情感:“告訴她,不要将我還活着的事告訴任何人。
你也一樣。
”
“連‘他’,也不說嗎?
”池妩仸美眸輕轉。
“對。
”沐玄音毫不猶豫。
“為什麼?
”
寒風吹過,冰發拂動着沐玄音仙幻般的雪顔,在同為女子,更見慣絕色的池妩仸眸中,亦是那般的美奂絕倫。
她幽淡而語:“他在北神域飲恨蟄伏這麼多年,終于踏出了複仇的腳步。
我若出現,會分散他的心神和仇恨……至少,不該是現在。
”
池妩仸眸光微朦,唇光潋滟:“這麼說來,身為東域界王,又最能幹涉他決定的你,完全沒想過要阻止他嗎?
”
“阻止?
為何要阻止?
”沐玄音目視虛空,聲音凝寒:“這個世界欠他的,還不夠多嗎?
”
“還有,現在的我,不是東神域的界王。
”她繼續道:“更不是任何人的傀儡,而隻是我自己……一個從未如此純粹過的沐玄音。
”
池妩仸:“……”
“渾噩多年,亡命重生,我也該為自己而活了。
”
她轉眸,看着池妩仸:“他想要複仇,就盡情的複仇;想要發洩;就暢快的發洩;想要殺誰,就盡管去殺誰!
我雖為東域出身之人,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阻止。
”
池妩仸微笑,過往一幕幕浮現眼前:“無論他變成了什麼樣子,就算現在已是人人畏懼,宛若殘暴魔神的北域魔主,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縱容着他,由着他任性。
”
“……”沐玄音靜默了好一會兒,聲音忽然輕下,緩緩說道:“當年,我一次次的訓斥他違抗師命,任性妄為,想法設法的想要縛住他的性子。
”
“但,這一次不一樣。
”
“他有任性的資格,無論多麼的任性,他都有資格。
”
說完,她轉過身去,雪衣輕舞,便欲離開。
“你準備去哪裡?
”池妩仸問道。
“東神域之後,便是南神域,對嗎?
”沐玄音忽然問道。
“對。
”池妩仸沒有隐瞞:“星神界不足為患,宙天和月神已破。
梵帝神界那邊,雲澈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在四王界皆破時,東神域的信念便會全面崩塌。
而我北域,将會就此一步步拿下東神域的控制權。
”
“你是要去南神域嗎?
”她想到了什麼。
“是。
”沐玄音道:“在你們攻入南神域前,我會幫你們肅清一些障礙。
”
她已從冥寒天池醒來整整三年,卻從未有人察覺她的存在。
一個能完美匿影的十級神主,且在認識中根本不存在的人……她的可怕,對強大的神主而言都無異于噩夢。
所能肅清的,又何止是障礙!
她眸光輕斂,似是自語,似是幽歎:“我曾經恨極魔人,見之必誅,居然會有一日……如此的助纣為虐。
”
“但你心中很甘願,不是嗎?
”池妩仸淺然微笑:“而且現在的你,才是純粹的你,也在純粹的遵從自己的意志,無關善惡,無關對錯,無關責任,隻從己心。
”
沐玄音沒有再說話,飄身而起。
“等等!
”池妩仸忽然想到了什麼,目光變得異樣起來:“你之前說過一句念在我‘真心對待雲澈’……你又怎知我對他是否是真心?
”
“莫非,你曾去過北神域?
”
“沒有。
”沐玄音淡淡回應:“但有個人,告訴了我一些關于你和他的事。
”
“……誰?
”池妩仸眉梢微漾。
“你很快便會見到她。
”
聲音落下,她已飛身而起,轉瞬冰芒盡逝。
如今的她,對“匿影”的駕馭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池妩仸凝望許久,才緩緩回眸。
那個人……
沐玄音不會主動現身,能和沐玄音接觸并告訴她一些事,也就意味着,對方竟是主動察覺到了沐玄音。
而能直接看破沐玄音匿影的人,似乎……也隻有“她”了。
她轉眸看向躺倒在地,意識全無的千葉紫蕭,唇角的微笑頓時帶上了幾分幽然。
“想在梵帝神界安插一個像樣的棋子,本該是難如登天的事,如今卻是如此輕而易舉。
”
她輕念一聲,手掌覆下,魔瞳之中黑芒閃耀。
沐玄音匿影之下那一劍,實在太過驚豔,生生讓一個強大梵王瞬間身魂皆潰。
這亦讓她隐約察覺到,沐玄音的冰凰神力,似乎又有了微妙的進境。
随着她瞳中魔光的閃耀,千葉紫蕭緩緩的站了起來,隻是他四肢耷拉,雙目無神。
“千葉紫蕭,”池妩仸綿綿輕語:“你在帶沐冰雲回梵帝神界的途中,遭遇了閻帝閻天枭的暗襲,沐冰雲因此被奪……記住了嗎?
”
千葉紫蕭嘴唇開合,癡癡而語:“我帶沐冰雲回界……途中……遭遇了閻帝閻天枭的暗襲,沐冰雲因此被奪……”
“很好!
”池妩仸颔首贊許,忽然出手,一道黑芒直貫千葉紫蕭之身,黑暗的侵蝕頓時噬滅了他身上所有的冰息,留下了片片觸目驚心的黑暗傷痕。
她的身影也随之飛離,很快消失于茫茫星域。
十數息後,千葉紫蕭在玄舟上翻身而起,他手捂心口的黑暗創傷,目光陰沉,咬牙切齒道:“該死的閻天枭!
若落于我手中,定将你……碎屍萬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