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第一場雪如約而至,又密又集,下了整整兩天兩夜,整個皇宮被白雪覆蓋。
天色一暗,各宮殿的燈依次點起,亮如白晝。
唯有中宮沒有點燈,整個宮殿在風雪中被黑暗吞噬。
皇後孟知嫣已經病倒了兩天兩夜。
昨日晚間,有宮人點亮了燈,被孟知嫣掙紮着阻止。
一夜過後,她病的起不了床,到了黃昏更是高熱不退說起了胡話。
邵貴妃打扮着,踩着雪,身後跟着捧藥提燈的一隊宮人,一步一遙的來到中宮。
聽說皇後娘娘病重,她作為妃妾自然要給皇後侍奉湯藥。
來到中宮門口,被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賽雪攔住。
“作為妃妾,給皇後侍湯奉藥是本宮本分,你竟敢攔我。”邵貴妃眉目流轉,出口呵斥賽雪。
怎麼平日不見你來給皇後問安,偏偏皇後病了才來。
來就來吧,還打扮的花枝招展。
誰不知道你的心思,隻怕皇後見到你,不僅不會好,還會加重。
當然賽雪隻能在心裡吐槽,她作為一個奴婢,也隻能滿臉堆笑對邵貴妃恭聲道:“多謝娘娘費心,隻是皇後娘娘下口谕,誰也不得近身侍奉。”
邵貴妃聽了這話,眉頭一皺,揚聲道:“你是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人,本來就應該有規勸的職責,娘娘病的這樣厲害,你不僅不規勸着,反而火上澆油。”
“皇後娘娘隻是病了,并沒有糊塗,不需要奴婢規勸。”賽雪不軟不硬頂了一句。
“你……”邵貴妃語塞。
“皇後娘娘現在病的不起,一定是你們這些刁奴假借她的口谕,妄圖謀害中宮。”邵貴妃身邊的宮女綿思接過邵貴妃的話。
“沒錯。”
邵貴妃邊說邊帶着身邊的宮人就要闖宮,賽雪和中宮其他宮人阻攔,中宮門前亂成一鍋粥。
引來了周邊的禁衛軍。
“這是怎麼了?”
伴随着一把威嚴的聲音,一隊人馬提着燈踏雪而來。
走在前頭的明黃色,在宮燈下竟然十分刺眼。
宮人紛紛下跪。
“皇上!”邵貴妃一臉驚愕,随即嬌俏的奔到皇帝身邊。
“好端端的怎麼到皇後宮裡了?”皇上問道,黑亮的眸子在雪夜裡看不出情緒。
“臣妾聽說姐姐病倒了,特來侍奉湯藥。”邵貴妃說道,頭上的兩顆東珠映着雪色,發出皎潔的光。
“貴妃整日操勞後宮諸事,朕十分心疼,就不必來給皇後侍奉湯藥了。”皇帝說道。
邵貴妃心裡十分失望。
她特意将皇上賞的東珠戴在頭上,就為了讓皇後親眼看一看皇上有多寵她,給她的病情再添一把火。
這樣好的宮殿,換個更合适的主人最好。
皇後日日不出門,她總算逮着機會給皇後添堵,都沒有踏進中宮門,十分不爽。
“怎麼,不願意?”皇上撫了撫邵貴妃頭上的雪,笑着說道,“你看你落了一身雪,回頭又該頭疼了。”
邵貴妃終于在皇上眸子中看到了絲絲心疼。
“……送貴妃回宮,去庫房裡把孟大将軍獻給朕的白狐裘拿給貴妃。”皇帝吩咐身邊的宮人。
邵貴妃心裡轉而為喜,皇上果然是心疼她。
知道她受不得風寒,一受風寒就頭疼,還把孟大将軍的白狐裘賞給自己,這簡直是打孟知嫣的臉。
皇帝來看孟知嫣也不過為了她是中宮面子情,若不是邊境戰事需要孟大将軍,估計面子都懶得做。
孟知嫣那麼聰明肯定能想明白這一層。
皇上去看她,比自己去看她,對她的刺激更大。
邵貴妃美滋滋的謝恩而去。
皇上走進皇後的寝殿。
偌大的寝殿隻有一盞燈,整個寝殿十分昏暗,伴随着外頭的寒風,愈發凄清。
皇後靜靜的睡在床上,就像永遠不能醒來一樣。
跟随皇上來的張仰景給皇後把了脈,觀察了一番皇後的臉色,心裡歎息着讓宮人去煎藥。
“皇上,皇後能否醒來隻看今夜……”張仰景沉聲道。
皇上沒有說治不好讓太醫院陪葬的話,隻是點了點頭。
宮人端來了藥,皇上親自掰開皇後的嘴,一勺一勺喂下。
看的宮人膽戰心驚。
做完這一切,皇上将所有宮人驅走,自己獨自坐在孟知嫣的床邊。
更漏一點一滴打在耳裡,皇後靜靜的躺在床上,沒有任何醒來的迹象。
“孟知嫣,你是故意報複我是吧?我告訴你,我比你更小心眼,你要是死了,你兒子就别想從淮城回來。”皇帝一拳打向帳鈎,張鈎嘩啦響動的聲音格外刺耳。
皇後沒有任何反應。
皇上忘了,皇後就算醒着也不願意看他一眼,更何況給他說話。
自打女兒夭折後,皇後就徹底不理他了。
前天突然大降溫,皇後讓宮人給他傳話,說自覺活不過這個冬季,如果她死了,讓他把她燒了裝在盒子裡,托哥哥将她帶到邊境,撒在風雪中。
他心裡大恸。
他們一起在邊境長大,是他把她從邊境帶到皇宮。
那個在邊境風雪中縱馬飛馳的明朗少女,在這深宮中,笑容越來越少,和他越老越疏離,眼睜睜看着他立貴妃有了别的孩子,直到女兒夭折和他徹底決裂。
她甯願死了撒在邊境,也不願意和他共穴。
皇上借着昏暗的燭光,看到皇後枕邊的小老虎和風鈴。
知道她惦記着淮城的兒子,思念夭折的女兒。
心裡一陣劇痛。
他們淮城的兒子阿臻,此時吃完火鍋,踏着雪走到白家院子裡,心口沒來由的一陣疼,腳步踉跄着差點滑倒。
“阿臻哥哥,小心腳下滑。”小福圓拉住了他。
阿臻迎着風雪,把額頭抵在小福圓身上,喃喃道:“聽說京城今年冬天尤其冷,不知道我娘的病怎麼樣了?我想我娘了!”
小福圓像大人一樣摸了摸阿臻的頭,安慰道:“你娘會好的,會好的!”
外頭的雪繼續飄。
已經寅時了,皇後依然沒有醒來。
皇上目眦欲裂盯着床上的皇後。
“你再不醒來,你兒子一輩子都在淮城别想回來,你哥哥也别想從邊境回來。你想抛下我回邊境,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