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到了溫瑤家巷子口,大安一路駛了進去,車輪壓過青石闆,車鈴叮鈴鈴地響,一直到家門口才停下。
不知為何,溫瑤從心裡滋生出一種沖動,希望這車子能永遠一直開下去,通向自由的國度,沒有煩惱,沒有怨恨,沒有别離……
“到了。”大安長腿支地,提醒道。
溫瑤下了車,“謝謝你送我回來。”
昏黃的燈光落在少年颀長的身上,讓他的眉眼看上去溫潤如玉,大安穿着白襯衫和一件咖色的針織馬甲,俊秀不羁的臉部輪廓已初現端倪,郎朗清風之姿。
大安說:“今天這頓飯太糟糕了,我會彌補你的。”
“不用。”
“不行,我一定要彌補你。”大安堅持道,“找個時間,你來我家吃飯。”
溫瑤把頭搖成撥浪鼓,已經在他家裡人面前丢臉了一次,她絕對不能再去丢人現眼了。
經過這一次,他家裡人肯定很不喜歡她。
盡管謝紅燕的确潑辣無禮得很,可是也從側面讓别人看清了她的家庭情況到底是有多麼的糟糕。
大安:“笨丫頭,下次如果還有人那麼對你,你就直接一巴掌甩過去,我替你兜着。”
溫瑤心中一暖,“知道了。”
大安準備走的時候,突然又回頭,說:“你給我帶一隻碗出來。”
“為什麼?”
“讓你拿就拿。”
溫瑤就進屋拿了一隻海碗出來,大安把自行車停在一旁,抱着碗跑了。
溫瑤:“……”
這家夥到底是要幹嘛?
她跟着去看看,在路口找到了大安,大安正在跟攤販買馄饨,少年付了錢轉身走回來,跟溫瑤迎頭碰上,“走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買這個?”
“剛才那麼一鬧,你應該是什麼都沒吃啊,拿去墊墊肚子啊!”
溫瑤是真沒想到羅明安會對她細心到這種程度,她大概是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被人這樣認真對待過。
她甚至一度認為自己是任何人的負擔和拖累,所以她努力不去麻煩别人,也不敢麻煩别人。
溫瑤一路沉默地和大安并肩走回住處,少年将馄饨交給她,“記得吃啊,我走了。”
“羅明安……”
“嗯?”大安正踢開自行車的支地,跨上去準備離開。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少女眼睛明亮,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一路上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
“隻是買了一碗馄饨而已,這樣就算對你好了?”大安笑了一下。
溫瑤卻無比認真地點頭,“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臭丫頭,你也太容易感動了吧,容易被人騙的。”
溫瑤:“所以你不要對我好啊!”
大安長腿支地,玩世不恭說道:“我平時在路邊看到流浪貓流浪狗,也會買個饅頭喂它們的,我這是習慣了,你不要有負擔。”
“所以我對你來說,是流浪貓也是流浪狗?”
察覺出溫瑤的臉色有些不對,大安正色解釋道:“喂,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啊,小爺這麼說隻是體現本人心地善良、樂于助人,你不要想到其他地方去。”
溫瑤不理他,捧着馄饨進屋去,大安在身後喊,“記得吃啊!我走了。”
大安騎着車離開後,溫瑤又跑出來,目送他離開幽暗的巷子。
溫瑤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心髒砰砰的跳,好像整個人生都因為他的一碗馄饨圓滿了。
就這樣過了兩天,有一天溫瑤傍晚放學回家,在路上聽到熟人對她說:“溫瑤,你媽回來了……”
溫瑤一聽,連忙拔腿跑回家,她已經好久沒見到溫晴了。
她就想當面問問母親,為什麼要求破壞别人的家庭?
溫瑤想要勸溫晴,不要做第三者,别不要做讓人看不起的事情。
可是當她回到家,屋裡依舊是空無一人,她着急地跑向内屋,發現箱子抽屜都被翻過,溫瑤臉色一白,發現自己存了很久的錢沒了。
“汪奶奶,汪奶奶……”溫瑤奔潰地跑外頭喊。
汪奶奶出來,“瑤瑤……”
“我家進小偷了,我錢被偷了。”溫瑤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汪奶奶驚愕道:“我是看你媽回來了,不想搭理她,可是她來得着急,走得也着急,門也沒關,我就給你關上了,沒想到她居然會偷錢,這還是個當媽的人嗎?”
溫瑤眼睛頃刻湧上眼淚,“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那是我存了好久的錢,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掩面痛哭。
下學期的學雜費和書本費都在裡面,現在全都沒了,她可能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瑤瑤,咱們報警去,你那個媽就是得吃點苦頭,實在太不像話了。”汪奶奶義憤填膺地拉住溫瑤的手去報警,到了門口,溫瑤理智了些,“汪奶奶,可她到底是我媽啊,我不能報警告她,不能……”
溫瑤現在是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誰讓她攤上這樣的媽呢?
可是事情顯然還沒結束,紀蘭從外面匆匆跑進來,對溫瑤說:“瑤瑤,你趕緊去朵朵,上次那個女人又來鬧了,這回她全家都來了,你趕緊去躲躲,快,出去躲躲。”
汪奶奶顯然是吓壞了,推着溫瑤出去躲。
溫瑤着急之下也不忘把門鎖給鎖上。
人已經到了門口,溫瑤就往後門逃走了。
謝紅燕帶着女兒和郭雙桐來了。
因為郭雙桐的錢全被溫晴卷走了,這是郭雙桐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當時郭雙桐聽了兄弟的話,覺得野花再好也不能和家花比,何況他還有兩個孩子,萬一鬧得兩個孩子跟他結了仇,以後老了誰來養他?
權衡利弊之後,郭雙桐當天晚上借着酒勁回出租屋和溫晴說起了分手的事情。
當時溫晴表現得平靜,還特别善解人意地寬慰郭雙桐不要對她有歉疚,隻要他愛過她,她就知足了。
郭雙桐當然被這一番小意柔情弄得昏了頭,決心來一場最後的告别,溫晴要什麼就給她買什麼,哪曾想,存折裡的錢全部被她不知不覺掏空了。
他這才意識到,溫晴這是卷錢跑路了。
郭雙桐心慌之下隻能回去跟謝紅燕忏悔,謝紅燕哪裡能咽得下這口氣,打了郭雙桐一頓,就帶着全家來這裡找人。
一家人堵在了汪奶奶家,硬是找不到溫瑤,郭雙桐還一腳踹開了溫瑤的家,搜了一遍也沒看到什麼值錢的。
謝紅燕決定報案。
可是郭雙桐覺得這事兒太丢人,不肯,謝紅燕哪裡會順着他的意,不打死他已經是積德了。
這事兒鬧得挺大的,楊鳳琳從老媽那裡知道了這事兒,立刻給大安小茹打電話告知這件事。
大安坐不住了,箭一樣沖了出去,騎上自行車去找溫瑤,嘴上還罵罵咧咧的,“這些人可真煩,還有完沒完了?”
小茹立刻給父母打電話說這件事。
眼下也隻有爸媽能幫忙解決這事兒。
溫瑤像遊魂似的在外遊蕩,整個人精神麻木了,就像明明已經看到了希望,可是希望又被現實狠狠捏碎。
她不敢回家,也不敢再回學下了。
她害怕那些人會再去學校找她麻煩。
然後她會再次被學校勸退。
這次,再也沒有人能幫她了。
不知道在街上遊蕩了多久,她看到街上川流不息的車流,這幾年大姐上的車子變多了,這個國家在起步,人們在追逐美好生活的路上不斷奔跑,可是她隻看到一次次希望破碎。
溫瑤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一無所有,前後都是萬丈深淵,她已經無路可逃。
她那麼努力,那麼努力想要對抗命運,可終究是鬥不過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自殺的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讓汽車從自己身上碾過吧!
她剛要踏出第一步,轉念一想,要死也不能連累别人,去跳江。
溫瑤打定主意,就往省内第一大江跑去,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安排,被來尋的大安碰見了。
“溫瑤,你幹嘛去?”大安大喊。
溫瑤沒聽見,跑得很兇,大安就騎着自行車飛快去追。
溫瑤想躲着他,大安直接把自行車給扔了,用雙腿去追,終于把她給逮到了,“你跑什麼?我能吃你啊?”
溫瑤面如死灰,“羅明安,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不管你幫我多少次,都是沒用的,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胡說,你才活了十幾年,一輩子才開了個頭,你怎麼能預見未來是什麼樣的?”
溫瑤掉着眼淚,不斷往後退,崩潰怒吼:“難道你不知道有些人的一生是被安排好的,出生即終點嗎?不管再怎麼掙紮,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大安看着她心碎崩潰的模樣,心髒隐隐作痛,“不是這樣的,隻要活着,就會有希望,你相信我啊!”
溫瑤蹲在地上哭:“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媽把我的錢全部偷走了……”
對于有些人來說,連活着都困難。
大安:“錢被偷走了就再賺,我可以先把我攢的零用錢借給你,利息按一分給你算,你要是同意,我們就達成交易。”
溫瑤擡起頭,臉上滿是淚水,不可置信道:“借我?”
“對啊,你還想我給你啊,沒門!”大安雙臂抱兇,傲嬌得不得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