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遙「嗯」了一聲，而裴念也沒有表露出任何的驚訝。

　　「而且，我們一步步深入，也都是被內鬼操控了的。但我一直很好奇，內鬼需要的，到底是什麼呢？」蘇恆攤了攤手，「或者說，背後操控內鬼的主使人，他需要的是什麼？」

　　楚遙微微一笑，如果沒有看過蘇恆的手稿，她可能並不知道蘇恆指的是什麼。

　　但他的手稿裡已經寫明了一點，那就是——

　　「造神。」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蘇恆毫不遮掩地說道，「沒錯，薛家山的主使人在利用這座山，進行『造神』計劃。」

　　裴念半信半疑地問道：「神，是可以被造出來的？」

　　蘇恆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可以，但是需要非常苛刻的條件。實不相瞞，我出生於玄學世家，而我家族的絕學正是先祖從公輸子一脈承襲下來的。」

　　公輸子，又名魯班，以木工聞名，卻鮮少有人知道，他對玄學也有一定的研究，還寫過一本涉及到玄術秘法的禁書。

　　禁書之名已經無從考據，後人多稱其為《魯班書》。

　　而在蘇恆年幼的時候，曾在母親的書房玩耍，正巧從書架上偷了一本書來看。

　　他自幼聰慧，識字也比尋常兒童早得多，隻是他沒有想到，這本書竟是一本無字天書。

　　當然，這並不是說書頁全都是空白的，而是整本書隻有圖畫和一些簡單標記的圖形，沒有任何的文字。

　　他當時自然看不懂，隻是粗略地翻了一下，便將書本偷偷塞了進去。

　　卻不料，十幾年過去，他竟是在薛家山裡再次看到了其中的圖形。

　　「我以為，那些東西我早就忘記了，但是我一看到那個圖形，書頁的內容又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蘇恆苦笑了一聲，「直到前不久，我才明白，那本書上記錄的正是一個造神的儀式。」

　　他害怕自己會忘記，又怕別人發現他的手稿，便將一整張圖分散成七份，又打亂圖片的方向和次序，散亂地畫在了手稿的各頁。

　　若他不說，絕不會有人發現，那些圖畫可以拼成一整張。

　　「可惜，我的手稿不在身邊。不然的話，對著圖，我可以解釋得更清楚。」蘇恆遺憾地嘆了口氣。

　　「我帶了你的手稿。」楚遙氣定神閑地說道。

　　蘇恆的表情凝固了一秒，嘴角抽了一下，「我的手稿……幾百頁，你都帶過來了？你是在開我的玩笑吧？」

　　楚遙取出那七頁稿紙，裴念也湊了過來，仔細觀察著手稿上的圖畫。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這些圖畫的奧妙，單看這些稿紙，還真看不出什麼名堂，隻會讓人以為是工程圖的一部分。

　　而蘇恆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是這七頁的圖？」

　　「你的那本畫冊，最後一頁上寫了這些數字。」楚遙回答道，「我就按照頁碼，取走了這幾頁。」

　　「等等，我的畫冊……？」蘇恆臉上寫滿了迷茫，「我的畫冊……早就丟了啊。」

　　畫冊丟失在前，撰寫手稿在後，為何畫冊的最後一頁會標記了那七頁記載儀式的手稿頁碼呢？

　　唯一的原因，就是蘇恆的手稿被洩密了。

　　有人看了他全部的手稿，並找出了他隱瞞的信息。

　　或許是為了記錄，或許是為了傳達消息，那個人將有特殊圖畫的手稿頁數寫在了圖畫冊的最後一頁。

　　意識到這一點後，楚遙立刻問道：「你的手稿都有誰看過？」

　　「我委託那幾個工人幫我挖隧道的時候，可能有人翻過，但他們大多文化水平都不高，最多就認識幾個字。」蘇恆緩緩搖頭，「不可能是他們，也沒有別人進過我的房間了。」

　　「但是，你確定他們真的是『他們』嗎？」楚遙繼續詢問道。

　　「你是說……」蘇恆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那時，寫下手稿的他仍然抱有離開薛家山這樣天真的想法。

　　他自然不會想到，人是可以偽裝的。

　　更何況，他和那些工人們雖然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但並不了解他們。

　　就算裝得不夠像，蘇恆也發現不了。

　　「算了……既然已經被人發現了，我也無需顧及什麼了。」蘇恆無奈地說道。

　　他將精心寫下的手稿粗暴地撕開、翻轉，最後將七個大小不一的紙塊拼成了一整張圖。

　　而這張圖裡，佔據面積最大的，就是一座螺旋塔。

　　塔身上細下粗，畫中沒有描繪它的外形，反而將內裡以透視的角度畫了出來。

　　一層層螺旋向下的石闆階梯、類似人形的立像……與他們所在的薛家山，一模一樣。

　　蘇恆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忍耐著什麼，「這就是我當時看到書頁上的內容了。」

　　「你的記性可以啊，十幾年前看過的書都記得。」裴念不由得稱讚道。

　　「不，是那本書的作用。隻要你看過一次，哪怕隻有幾秒的時間，裡面的內容就會深深烙印在你的腦海之中。」蘇恆正色說道，「等到你想要記起來的時候，它就會原封不動地出現。」

　　楚遙打量著那幅圖，若有所思地說道：「換個角度來看，這張圖其實也是薛家山的地圖。所以，你才會知道哪裡有藻玉，對吧？」

　　「沒錯。」蘇恆承認道，「包括我處心積慮開闢的那些隧道，能夠恰好避開青銅像的眼線和別的什麼怪物，都得益於這張圖。」

　　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引力，牽引著他和薛家山。

　　裴念指著靠近底端的地方，說道：「那我們現在……大概是在這裡了。再向下，就是……」

　　他的手指滑了下去，那是一個近似圓形的大平台，周圍一共有五個通道，呈倒五角星的形狀。

　　他們所處的便是其中一條，而蘇恆就是從旁邊的通道進入的。

　　其餘的三條隧道，一條是通往雪山的路，一條連接著寬闊的河流。

　　剩下最長的那條，幾乎將整個塔底繞了一周，是從山脈另一端的森林漫延而來的。

　　「如果我們能沿這條路出去的話，雖然走的路程多，但也是最安全的。」裴念思量著，「而且，能夠直接到達入山的地方。」

　　楚遙卻是面色凝重地說道：「不，我想……那些隻是入口，不是出口。」

　　正如他們是從雕像巨門進入的，蘇恆是從山間的隧道裡進入的，其他三條通道，也都隻是入口。

　　而他們一旦進入最後的圓形大平台，這些入口就會被封死，無法返回。

　　裴念沉吟片刻，說道：「這麼說來，還有另外三個人……不，應該說是三隊，和我們一起進入了薛家山？」

　　「我也有類似的想法，這張圖的內容，我已經破譯了四分之一。」蘇恆指向塔底，「這裡，應該代表著造神需要的信徒。」

　　「而圓盤則是祭壇，這五條通道裡會有最後的五個備選人進入。」

　　「待到黑月之夜的時候，便是造神的時刻。」

　　他面色凝重，繼續說道：「隻是，還有許多條件，圖上的符號也代表著某種意義。可惜我看不懂，應該遠沒有那麼簡單。」

　　「我能讀懂這些文字，但我需要一點兒時間。」楚遙開口說道。

　　在此之前，她被某個存在贈予了閱讀若澤文字的能力。

　　這張圖上的奇異符號，正是若澤文。

　　但是看到這張圖時，那種能力卻突然被淡化了。

　　不過，它還沒有完全消散，再加上楚遙還記得之前辨認的若澤文，大概了解了若澤文撰寫的規則。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她的確能將圖片上的若澤文全部推演出來。

　　她從整張圖的最高處，也就是左上角那輪巨大的黑色月亮開始破譯。

　　月亮旁邊有一行蠅頭小字，意思為，「七回，原初之月」。

　　而這個「七回」，乍一看似乎沒有什麼邏輯，但聯繫到蘇恆觀測到的月亮，就會明白。

　　在薛家山裡，時間的流速大概是外面的四倍，七回指的便是七次月亮升降，即為一個月左右。

　　每過大概三十日的時間，月亮便會變為原初之月，也就是無法被看到的朔月。

　　黑月的下方，則是佔據整面圖畫內容七分之六的巨塔，自塔頂到塔底統共有七件「無上至寶」。

　　而這整座塔，亦是一件凝聚了上萬年修為的法器，其自身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種神跡。

　　換句話說，他們所在的薛家山，並不是一座完全天然的山脈，而是被精心雕琢修鍊出來的法器。

　　位於塔頂的位置，封印著一件上古神器，可以帶動整座塔的運轉；

　　而巨塔的能量來源有兩個，其一，產生於人類與生靈的信仰，量級更是達到了十萬以上；

　　其二，則是需要半神的神力。

　　在薛家山裡，若澤國的子民和不斷被引誘入山的人，正是充當了法器運轉的能源。

　　此外，造神還需要特定規格的祭台，也就是那個圓形的大平台。

　　以及五個具有特殊皿脈的祭品，至於具體需要什麼樣的祭品，圖上卻是沒有明說，隻是將五個人安排在了五條通道之中。

　　楚遙猜測，這五條通道正是篩選祭品的機關。

　　誰能通過五條通道中的一條，誰就是那個合格的祭品。

　　然而，如果說這些條件雖然苛刻，但薛家山都完成的差不多，唯有一條，是絕對不可能達成的。

　　「要在造神儀式啟動之前，先一步完成造神儀式。」

　　關於這一條法則的備註，卻是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

　　「造神」，本就是人類不該觸碰的禁忌。

　　因為，神的身份並不是由人類能決定的，而是由最高級別的「天道」所任命的。

　　天道畢竟是無形之物，不能直接對世間插手過多，必須藉助存在於世間的工具來完成這項工作。

　　舉個例子，天道可以被看成某個遊戲程序的設計者，但沒有電腦，他也不能向遊戲裡的NPC傳達自己的指令。

　　而「龍脈」，便是天道的電腦，甚至可以說，它是具備了人工智慧的電腦，可以憑藉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萬事萬物的發展。

　　如果龍脈判定某個世界需要神的存在，便會允許修行者不斷修鍊，直至獲得神格。

　　當然，神也不一定全都是人族，一些動物精怪、鬼身陰差、甚至是有修為的植株，都可能會成為庇佑一方的神。

　　但是，千年以前的人類卻發現一件怪異的事。

　　他們所在的世界，人族能擁有的神格在逐漸減少，在不久之後，神格便會縮水為一個固定的數量——五個。

　　神格就像是人類的職位一樣，它不會因為求職者增多而變多，而是永遠都保持著一個固定的數量。

　　也就是說，世間最多隻會存在五位由人族晉陞的神。

　　如果之前被選中的五位神明沒有隕落，那將永遠不會有人能夠飛升成神。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想成神的人不在少數，自然有人起了邪念。

　　恰好，有一個神格被空了出來，一直無人承襲。

　　修鍊之門已被鎖死，卻耐不住人類總能想出一些捷徑——隻要模擬出化神需要的儀式，再加上龍脈賦予的神格，很有可能能夠造出來一個真神。

　　這個捷徑到了春秋末期，其實已經不算什麼秘密了。

　　稍微有些名望的玄門世家，都在研究造神儀式，但誰也沒有找到儀式所需要的全部條件。

　　而公輸子偶然獲得了一塊石闆，根據他的推測，再加上其他人找到的部分條件，他基本能夠確定，石闆所描繪的正是造神儀式。

　　他將石闆的內容原封不動地謄抄在竹簡上，並將自己鑽研的其他內容一併撰寫，便有了那本無字天書。

　　見楚遙神色凝重，裴念和蘇恆都不由得跟著緊張了起來。

　　「怎麼樣，上面都寫了什麼？」裴念緩聲問道。

　　楚遙將自己看到的條件一一說了出來，隻隱瞞了關於時間的那一點。

　　雖說「在造神儀式啟動前便完成」聽起來像是個悖論，但如果能藉助神器的力量，說不定能成功。

　　聽到至少需要「十萬人的信仰」時，裴念不由得咂舌道：「十萬人，那得非常龐大的勢力了吧……」

　　「如果達到那種級別的信仰，一定會引起各方注意的。」蘇恆擰眉苦思，「但是，據我所知，國內應該不存在十萬信徒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