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弱水三千想要聽到的話。

　　他顫抖着伸出手，将那張早已被攥得皺巴巴的紙币，交到了老婆婆的手裡。

　　他的手早就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也幸好老婆婆是瞎子，才看不出他的異常來。

　　他就這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老婆婆伸出粗粝皲裂的手，慢慢地撫摸着鈔票上的紋路。

　　老婆婆是瞎子，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所以隻能憑借雙手去感知。

　　弱水三千的心砰砰地跳着。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婆婆是自己最後的希望。

　　在所有的成年人裡，一個瞎了眼的、年老的婆婆是最好騙的……

　　“你這個錢……”

　　良久之後，老婆婆終于開口了。

　　弱水三千：“老婆婆，怎麼了嗎？”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該死，果然還是瞞不過去嗎？！

　　算了，算了。

　　今天就當他倒黴，他還是回去和父母實話實說，迎接父母的暴怒吧……

　　就在弱水三千快要放棄的時候，老婆婆終于開口了：“沒什麼，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面額這麼大的錢，有點兒不習慣。

　　“那個，小夥子，我眼睛看不見，找錢的時候可能有點慢，你自己在這個罐子裡拿你的找零吧。”

　　九十九塊五毛。

　　老婆婆面前放着一個罐子，罐子裡面有很多錢。

　　但大部分都是面值很小的。

　　可以想象，這些錢全部都是老婆一點一點地攢起來的。

　　一個年邁的、已經看不見的老人，天天早出晚歸，風雨無阻地擺攤，賣糖葫蘆……

　　弱水三千一點一點地在那個罐子裡拿錢。他強忍住自己的眼淚，在心裡唾棄自己真不是東西。

　　他的耳邊仿佛又浮現出了方才那個雜貨店的老闆說過的話。

　　“……我非常遺憾聽到這個消息，但是你不想被别人害，也不應該害别人。把這個錢乖乖毀掉吧，假的就是假的，不要讓更多人受害了。”

　　是啊。

　　他和那個送給他假币的人，又有什麼區别呢？

　　左手拿着五十塊錢，右手拿着一串糖葫蘆，弱水三千崩潰地坐在了路邊。

　　他到底是沒有忍心真的拿九十九塊錢。

　　所以挑了裡面面值最大的一張紙币，五十塊錢。

　　盡管如此，他還是泣不成聲。

　　手中的糖葫蘆還在散發着香氣，但是他連聞一下的欲望都沒有。

　　本着不想浪費的念頭，他咬了一口。

　　好酸，真的好酸。

　　好難吃……

　　這真的是他吃過，最酸的糖葫蘆了……

　　……

　　“後來呢？”紀禾淡淡地出聲，打斷了弱水三千的回憶。

　　“我帶着那五十塊錢回家，然後跟父母說我弄丢了五十塊錢。果不其然，我迎來了父母的一頓暴打，為了以示懲罰，我吃了一個月的蔬菜。呵呵，五十塊錢而已，但對于窮人來說，就是這麼的重要。

　　“至于這個老婆婆……十二歲的我正在上小學，從那以後起，每個月我都會把我所有的零花錢都省下來，路過老婆婆攤位的時候，将錢偷偷地塞到老婆婆的那個罐子裡。

　　“我知道……我隻是一個小孩子，想要攢夠五十塊錢，還需要很久，但這麼做的話，我心裡會好受一點……

　　“我省吃儉用，高中畢業的時候，已經攢夠了五十塊錢。但是我知道，僅僅還夠五十塊錢，也是不夠的。高考結束後的那個假期，我去了鄰市打工，省吃儉用賺了一筆錢。

　　“但就在我想要将這筆錢送給老婆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老婆婆不見了！我問了周圍的人，他們都說她已經搬走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搬去了哪裡，再也無法補償她了……

　　“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不知道紀禾大師你能不能算出那位瞎眼老婆婆現在到底身在何處……如果算不出來，也沒有關系，隻是這麼多年來，這件事一直成為了壓在我心頭的一根刺，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弱水三千說着，流下淚來。

　　“我就是個畜生，懦夫……我沒有勇氣承擔自己的錯誤，要欺騙一個年邁的老人，要老人為我買單……我真的不是東西……我活該下地獄……”

　　紀禾安靜地聽了很久，然後道：“有一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

　　“什麼？”

　　“其實，老婆婆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張錢是假的。”

　　弱水三千：“什麼？？！”

　　紀禾道：“她隻是瞎了，但并不代表她其他感覺不好。相反地，人的五感相輔相成，其中一感若是有缺欠，就會在其他地方補足回來。旁人可能摸不出那張錢是假的，但她一定摸得出來。更何況……

　　“我算到，這位老婆婆，正是你遇到的那位雜貨店老闆的母親。”

　　弱水三千：“啊？？？”

　　事情的走向越來越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們兩個母子，一個開雜貨店，一個賣糖葫蘆。兩個人都是做生意的，彼此之間互通有無很正常吧；更何況母親還是瞎子，兒子就更要擔心她了。

　　“我猜測，那位老闆應該在送走你之後，托人給自己的母親帶了話，告訴她要小心一個男孩子使用假鈔。”

　　弱水三千：“也是啊……”

　　如果他是那個老闆，他肯定也會通知自己的老娘一聲的。

　　紀禾繼續道：“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那老婆婆肯定知道你給她的是假币。但她之所以沒有戳穿，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這個原因，我不說，你也知道的。”

　　弱水三千已經徹底繃不住了。

　　他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真的是個畜生，畜生！！

　　他哪裡配得起一個陌生老人對自己這樣的恩情，他根本就不配……

　　隔着屏幕，紀禾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弱水三千的模樣。

　　她淡淡地道：“有一個好消息是，我算到這一家的财運似乎還不錯……”

　　“這位老婆婆不說大富大貴，倒也不缺衣少食，出來賣糖葫蘆，應該更多是因為操勞了一輩子閑不住，想找點事情做做，并不全圖賺錢……所以才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假裝沒發現你的小心思。”

　　“如果你想報答，我覺得能将這份善意傳遞下去，是對她最好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