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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我們一輩子待在山上,可好

  

  風眠洲從未過過這樣與世隔絕的生活,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棲,自己砍柴做飯,自己上山狩獵,自己動手做各種趁手的小工具,還時不時要照顧明歌的那些小動物。

  明歌三日會下山一次,不是上樹掏鳥蛋,就是割野蜂蜜,然後夜裡唱著不知名的小調釣銀魚,他躺在新月潭的那棵百年老樹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看著月夜湖泊,聽著山裡野狼的叫聲,覺得都城的浮華,江南的風花雪月,還有萬千女娘的傾慕似乎都離他越來越遠。

  他自出生起就肩負著家族重擔,大哥行醫,二哥老實,家族前程全在他一人身上,此次南疆一行,他發現南地郡縣的世家已經開始圈地蓄兵,手中權勢不是皇權所能壓制住的,皇室式微,世家林立,這天下早晚要亂。

  若是有亂的那一日,他風氏家族首當其衝。

  其實,此次父親身中奇毒,便已是徵兆。

  若非他不是風氏子弟,父親並未等著救命的靈藥,他覺得在這裡生活三年五載也很不錯,想念山下的繁華時就下山去城鎮打酒,厭倦浮華時就上山清凈一段時間,做一個避世的逍遙散人。

  「風眠洲!今日我帶了好些食材下山,你快做飯給我吃。」風眠洲從樹上躍下來,就見明歌背著一背簍的食材,拎著一個包裹興沖沖地朝他揮手。

  少女猶如春日的鮮花,笑靨明媚。

  看到她,風眠洲瞬間就忘記了煩惱。

  明歌興沖沖地將竹簍裡的食材都拿出來,前幾日夜裡釣魚,風眠洲做了一鍋烤魚,好吃到她險些吞掉自己的舌頭,後面又吃了他烤的野豬肉,明歌已經徹底地拜倒在他的廚藝下。

  他們大月國飲食清淡,她吃了十幾年清湯寡水的飯菜,驟然吃到中洲人吃的鮮香爽辣的食物,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少美食。

  「今天想吃什麼?」

  風眠洲看著她帶來的食材,各種山裡的乾貨、曬乾的野豬肉、鹿腿、蜜醬乾果?野人蔘?

  風眠洲看著那一株百年的野人蔘,唇角抽搐了一下,然後又看到竹簍下面壓的險些要爛掉的草藥,一株綠葉紅果的鴉羽白?

  風眠洲呼吸一窒,指尖有些發顫地將那株鴉羽白取出來,嗓子有些發澀:「鴉羽白?」

  隻存在於奇珍錄裡的珍稀藥材鴉羽白?還被她隨便塞在一堆食材下面,險些壓爛掉?

  「呀,不小心壓成這樣了。」明歌燦爛笑道,「好像還能用,我早上才摘的,不過它有毒,隻能煉藥,不能生吃,會肚子疼,要人命的。」

  她早上趁著阿娘沒注意,偷偷去葯圃裡剪了一個小枝芽,這樣阿娘就算髮現,最多覺得她貪玩剪了去煉藥。

  風眠洲小心翼翼地撕下自己的袖子,將鴉羽白包好,又覺得不夠,去尋了一塊牛皮仔細地裹好,塞進懷裡,這才緩下一口氣。

  尋常的奇珍異寶,他都不放在眼裡,但是這是鴉羽白,能救他父親的葯,能挽救世家之亂的靈藥,這分量重似城池。

  風眠洲摸著懷裡的鴉羽白,看向明歌,明歌已經如一隻快樂的小黃鸝,在樹下架起了鐵鍋,將她帶來的食材一一分類好,然後眼睛亮的如星星,乖巧地等著他投喂。

  那價值連城的鴉羽白,百年的野人蔘,在她眼裡,還不如一頓飯。

  風眠洲低低笑出聲來,都說他風氏富可敵國,他也以為自己擁有天下一半的財富,是天底下最富有的郎君,可在這個風華年少的少女面前,他貧瘠的一無所有。

  他不如她。

  精神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足。

  「你現在就給我鴉羽白,不怕我帶著它跑路嗎?」風眠洲捲起袖子,目光深邃地說道,一邊說,一邊去新月潭洗著菜,給她做飯。

  「那倒是不怕,我在你身上下了蠱,隻要你離我百裡之內,我都能找到你。」明歌托著下巴,燦爛笑道,「以後不能離我太遠喲,這蠱要是發作起來,會痛七七四十九日,最後全身腐爛而死。

  不過你放心,一年後,我會為你解蠱的。」

  蠱?風眠洲臉色微變,剛才的感動瞬間就蕩然無存,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什麼時候下的?」

  「就那日我們對著大月山立誓的時候,大月山是我們的神山,既是告知神明,那我自然不能帶外人立誓,有了這個蠱,你就算是我的僕人,不算外人啦。」

  明歌躍上樹榦,懶洋洋地靠在樹上,說道:「風眠洲,你族裡長輩沒有告訴過你,諸事皆有代價嗎?我救你一命,你帶我下山,我贈你鴉羽白,你做我一年僕人,很公平。」

  風眠洲臉色鐵青,許久沉默說道:「確實很公平。」

  南疆一行,四處碰壁,被截殺,身受重傷,與護衛隊失去聯繫,被人驅使,這一路行來,他才知曉,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曾經天之驕子的傲氣並不能在關鍵時刻救命,也無法改變他被困山中,成為僕人的處境。

  這個避世小國,看似天真無邪,實則心思詭譎的小魔女,給他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課。

  風眠洲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她明明可以不告訴他,用鴉羽白收攬他的心,讓他對她感恩戴德,但是她卻坦言對他下蠱,如此恩威並施,不僅控制他,而且還生生打斷他一身傲骨,還真是禦下有方。

  易地而處,如果他是明歌,他也不會輕易相信一個外人,而將整個國家置身危險中,她,做的很好,比他要好。

  他栽在她手裡,心服口服。

  「對了,今天我想吃燉野豬肉,還要吃你上次說的叫花雞,對啦,我想要個鞦韆,你這幾日沒事就幫我搭個鞦韆吧,就在新月潭的這棵大樹下,之前我想搭來著,但是太費力啦。你來。」

  明歌沖著他笑盈盈地說道:「要加油喲。」

  風眠洲沉默地應了一聲,做了她要吃的燉野豬肉,又去山上獵了一隻野雞做叫花雞,摘了一些野生的花椒香料,然後去砍樹做鞦韆。

  山裡多的是百年以上的樹藤,堅韌如繩索,風眠洲不到一個時辰就做好了一個鞦韆,見明歌去玩鞦韆,他徑自去闖山門。

  這段時間的摸索,他也漸漸察覺到這整座大山都是一個極其厲害的陣法,陣法和山林怪石融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天然的迷陣和殺陣,難怪這個避世小國多年來不曾被人發現。

  他摔下山崖之後,風家的護衛隊也一直沒有找到這裡來。

  還有山林的瘴氣和毒氣,都是對他的考驗。

  他要闖過迷陣和殺陣,闖過瘴氣和毒氣,如此才能重新拾信心。

  一連數日,風眠洲都去闖山門。

  離開的日子一點點地逼近,明歌來新月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草棚這邊找到人的時候,她就直接去山門那邊去尋人,將一身傷的風眠洲拎出迷陣。

  短短半個月,他竟然闖過了殺陣,進入了迷陣中。

  自從她點破在他身上下蠱之後,風眠洲的一身傲氣終於被她折損的七七八八,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且乖順起來。

  果然逆境讓人成長。

  她原本也可以不用這一招,但是風眠洲悟性驚人,而且身手極好,若是不能收服,依照他的世家公子脾性以及那張招蜂引蝶的臉,日後定然會為她惹來不盡的麻煩。

  她的時間不多,隻想花一年時間遊歷九洲大地,然後回到族中來,擇婿生下下一代的繼承人,如此她的使命算是完成了。

  這一年時間算是她任性偷來的。

  見識過外面的世界,斷了她的紅塵心,往後餘生,她才能如阿娘一樣,一直守在這座大山,守著族人。

  「明歌,他又去闖山門了?」碧草咋咋呼呼地叫道,「每天都被打的鼻青臉腫,一身傷,還要去闖,真是個怪人。

  呀,一身皿的,別弄髒了新月潭的水。」

  明歌見風眠洲的手動了一下,英挺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噗嗤笑道:「你去喂一下小花它們。」

  「好,最近你下山的太頻繁,大長老已經開始起疑了,來問我呢。」碧草將小花抱出來,喂她吃著新鮮的胡蘿蔔,「小花,這可是秋日裡最新鮮的胡蘿蔔,等到下雪,就隻能吃地窖裡的啦。」

  「問你什麼?」

  明歌坐在鞦韆上,看著腳下新月潭碧綠的湖水,一盪一盪的,彷彿能借著這小小的鞦韆盪到山外的世界。

  「問你是不是想下山,明歌,你不會是想下山吧?」碧草眼睛陡然睜大,摟緊懷裡的小兔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覺得明歌最近好像變了很多,以前的明歌雖然頑劣,但是熱情,像個小太陽,現在的明歌還是小太陽,是他們大月國最可愛的小太陽,但是她有幾次看到明歌一個人獨處,沉默的樣子就像太陽下山,月亮升起,像冬日裡的冷月,冷冷的。

  「怎麼會。」明歌仰頭看著天上的雲朵,笑盈盈道,「我八歲那年就闖過山門,下山去周邊的郡縣玩了半個月,山下並沒有話本子裡說的那樣好玩。」

  痛醒的風眠洲聞言,渾身一僵,八歲就闖過了山門?她?

  風眠洲被當頭一棒,打擊的險些吐皿。他半個月闖過了殺陣,現在也摸到了迷陣的脈絡,重拾的那點子信心瞬間被擊碎,整個人蔫成了一棵秋日裡的爛菜葉子。

  「那是你根本就沒有走遠,我聽說,中洲可熱鬧了,二長老說,中洲有一座不夜城,從山上遠眺下去,整個城池金光璀璨,像天宮一樣。」

  「笨蛋,那是二長老騙你的啦,中洲的不夜城是一隻吞人的獸,專門吃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可愛女娘。」

  「小帝姬,你又嚇唬我!嚶嚶嚶。」

  風眠洲躺在草地上,聽著兩個女娘的對話,想起那座中洲不夜城,那裡確實是一座吞噬人心的城池,天真可愛的女娘不該去那裡,但是明歌不一樣。

  他想,若是她去了中洲一定會如魚得水,大放異彩。

  「明歌,那你別下山,我們一輩子待在山上,可好?」

  「好呀。」明歌甜甜笑道。

  風眠洲撇了撇嘴,騙子,天底下最大的騙子,日後誰若是娶到她,那定然是倒了八輩子皿黴了,定然會被她騙的團團轉吧。

  天氣轉涼,山風吹來無盡的寒冷,彷彿一夜之間入冬。

  草棚裡,兔兔們都躲在溫暖的窩裡不出來,大風從四面八方灌入,樹屋也擋不住初冬的寒冷。

  9月裡,山上就冷的如同冰窖。

  風眠洲從山崖處割來藤蔓樹葉,鋪在屋頂上,就連樹屋內都鋪滿了藤蔓擋風,然後算著明歌下山的日子。

  這半月裡,他已經闖過了殺陣和迷陣,並且闖過的附近的瘴氣毒林,奇怪的是沒有中毒的跡象,隻要給他時間,他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從這避世的山間重返到鮮活的人間。

  他沒有選擇下山,而是開始向山上的大月國探索,隻是他將新月潭附近探的七七八八都沒有找到大月國,隻找到了皿月崖和山上的溫泉,皿月崖深不見底,別說人,就連神仙來了都難渡。

  他直覺,大月國應該就在皿月崖對面,被濃霧籠罩的地方,但是無人能去到那裡,除非裡面的人出來。

  風眠洲探索到皿月崖的第二天夜裡,明歌就帶著一個大包裹下山來,敲了敲樹屋的門。

  他警覺地睜開眼睛,然後就見明歌全身裹在雪色披風裡,露出一張如雪如月的臉,在月夜下彎眼笑道:「走,下山。」

  「現在就走?」

  風眠洲壓低聲音,他的包裹早就收拾好了,裡面有幾套換洗的舊衣服和乾糧,鴉羽白被他貼身放在懷裡,隨時都能走。

  他掃了一眼自己住了兩個月的樹屋,這裡的點點滴滴都是他自己打造的,草棚裡有他餵養了兩個月的小動物,新月潭裡還有他親手搭建起來的鞦韆,突然離開,還有些不適應。

  「對呀,馬上就要下雪了,再不走,我們就走不了了,那等到明年夏天。」明歌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的包裹塞給他,然後脫了鞋,撩起襦裙的裙擺,下了新月潭。

  風眠洲連忙避開視線,依舊看到了她白如貝殼一般的小腳丫子。

  月夜下的少女彎下細腰,猶如春日裡的纖細楊柳,她在水下摸出一些玉石和明珠來,胡亂地裝進腰間的錦袋,其中一塊赫然就是他之前鑲在腰帶上的碧玉。

  「你愣著做什麼,快走。」

  風眠洲見她拎著鞋,笑容燦爛地上來,說道:「走走走,下山去中洲,我要去見不夜城,我要去極北之地,我要去難於上青天的蜀地,我要去吃遍天下美食,去看最美的花魁娘子,我要做一百件想做的事情。」

  明歌拉著他的手,心已經飛到了山外。

  她已經列好了清單,此次外出遊歷,要做一百件想做的事情。

  風眠洲被她柔軟的小手握住,她才撈了新月潭底的珠玉,小手冰涼,他卻如同被燙到了一般。

  「你就這般外出遊歷,可有給你阿娘和族中長老留下書信?」他忍不住嘮叨。

  「自然,我說了外出一年,一天都不會多,也一天不會少。我說了,會寄特產回來的。」

  風眠洲失笑,可真是霸道的小娘子,大月國就她一位繼承人,她連婢女都不帶,就跟著一個認識才兩個月的外人去遊歷中洲,果真是膽大妄為。

  日後若他有女兒,定然不叫教成她這樣任性的性格。

  也好,這兩個月拜她所賜,吃盡了苦頭,等離開這裡,抵達江南和盛京,帶她好好見識一番外面的風浪,免得她以為天底下的郎君都如他這般好品性和好脾氣。

  「你寄的特產能寄到大月國嗎?這裡連驛站都沒有。」

  「啰嗦!」

  風眠洲:「!!!」

  兩人趁著夜色,一路闖過山門,風眠洲見她身法奇特,每一步都走的極快極穩,知曉她八歲就過了山門絕非虛掩,於是背著行囊,一言不發,與她穿過瘴氣毒林,朝著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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