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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6章 此恨綿綿

  

  王惜弱和小草已經有四五年沒有見面,如今她為陸氏生下一個小郎君,有陸崢疼愛,有兒子傍身,在陸氏也漸漸站穩了腳跟。

  這幾年朝堂風雲變幻莫測,盛京剛死了三個世家家主,世家勢力進一步被削弱,遠在太原的王家和吳郡的陸氏破天荒地逃過一劫,世家勢力式微,他們這些老牌世家反而地位比之前還要尊崇,很是令人唏噓。

  「想我王家內裡已經腐爛虧空的不行,沒有想到竟然還有被人推崇的一日。」

  兩個小娘子湊在一起,難免說起家族近況。

  王惜弱嘆氣道:「原本我還指望著王家敗落,我爹走投無路,便讓我娘跟我爹和離,如今真是給他續了一大口。」

  小草一邊喝著參湯,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她痛罵渣爹。

  「你說盛京的那些世家怎麼那麼不頂用,一夜之間說沒就沒了,就如同玩笑一般。」

  小草眼眸微深,放下手中的碗盞,淡淡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時候站錯隊伍,是要引來滅門之禍的。」

  她一點也不同情那三家,他們要與謝氏結盟,結果背叛盟約不說,反過來還要置謝景煥於死地,最後被蕭繚一舉狙殺,隻能說罪有應得。

  「妹妹,不說我了,這幾年我一直很擔心你,還以為你沒有了掌家之權,會鬱郁不得志,沒有想到你如今肚子都這樣大了。」王惜弱看著她隆起的小腹,歡喜道,「當掌家娘子威風八面也好,相夫教子也好,咱們女娘本就不易,妹妹,你可一定要諸事想開,莫要為難自己。」

  小草知道她誤會了,以為這個孩子是崔玉壺的,以為她終於放棄了過往,放棄了少女時期的愛戀,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我看崔郎君對你事事體貼,原本我是不知曉你要來隆興府的,結果他派人快馬加鞭來信,說你有了身孕,有些多愁善感,望我能開導你一二,我心想,寫信如何能開導你,不如我直接過來,面對面地開導你。」

  王惜弱這幾年婚姻生活很是如意,又擺脫了家族的桎梏,整個人更加明艷爽快,笑道:「我給你帶了江南最好吃的醬肘子,還有當下最時興的春衫襦裙,對了,還有小女娘的衣裳,我都備好了。」

  王惜弱說著就讓人將帶來的箱籠送過來打開,裡面都是江南最負盛名的絲綢襦裙,每個款式都做了一大一小。

  「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生個小女娘,不然我和小女兒一起穿這些漂亮的衣裳,那得多高興呀。如今這個遺憾可就要靠你來彌補了。」

  小草看著那些漂亮的衣裳,拿起孩子柔軟的小衣裳,低低笑道:「若是生下的是一位小郎君呢?」

  她也喜歡小女娘,希望她長得像明歌那樣明艷快樂。

  王惜弱笑道:「那我也不管,若是小郎君,三歲之前也是可以扮做小女娘,穿小裙子的,你長得這麼好看,崔郎君也俊俏的很,你們的孩子不論男女肯定都好看。」

  小草被她逗樂,笑道:「好呀,若是生的是小郎君,那也給他穿小裙子,定然不會糟蹋三娘的這一番心意。」

  兩人握緊對方的手,對視一笑。這些年相持相扶之心,盡在不言中。

  至於小草為何挺著肚子來隆興府,為何要在此地等謝景煥,王惜弱隻字不提。身為世家之婦,她自然知道朝堂近期發生的大事,聽說那位女冠葬身眾生塔大火,所以,有些事情,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兩人久未見面,聊了許久,王惜弱又生養過,將孕期要注意的事項一一交代給趙嬤嬤,又給她備了好些她用得上的物件,如此才起身告辭。

  「陸郎君來接你了?」小草有些不舍地拉著她的手。

  王惜弱眼圈泛紅,點頭笑道:「我在隆興府還要多待幾日,過兩日我再來看望你。」

  身為世家婦,哪裡有那麼自由,這一趟她不敢說來見謝氏娘子,隻拐著彎說來拜見隱居在隆興府的國公夫人,為陸氏日後經商一事開闢路子,如此才能前來隆興府。

  小草在隆興府的時候不能說出去,這件事情公婆都不知曉。她也是偷得這半日的功夫,才能來見她。

  小草點頭,柔聲說道:「三娘去吧,莫要耽誤了正事。」

  王惜弱點頭,起身告辭,走出幾步又回頭看她,見她素衣素顏,眉目溫婉如少女,沖著她笑,忍不住回了一個笑容。

  王惜弱出了客棧,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回頭望去,哪裡還看得到小草的身影。

  「娘子,你看什麼?」陸崢上前來接她,替她戴好惟帽,扶著她上馬車,「和謝娘子的會面不順利嗎?」

  為何娘子看起來憂心忡忡的?

  王惜弱搖了搖頭,低低說道:「我總感覺小草過的不開心。」

  笑容是真的,懷有身孕也是真的,謝氏和崔玉壺等人對她關照備至也是真的,但是她依舊覺得小草過的不開心。

  陸崢納悶道:「不可能吧,我剛看見謝風跟在她身邊,這間客棧前後都被守的嚴嚴實實,謝氏精銳不下於二十個,由此可見她在謝氏的地位,隻怕比你夫君我在陸氏的地位還要高幾個檔次。

  大權在握,又懷有身孕,事業愛情雙豐收,謝娘子沒理由過的不開心呀。」

  謝娘子可是世家掌家的第一位女娘子。

  王惜弱搖頭:「你不懂,這是女人的直覺,等我們在隆興府的事情辦完,我再來看看她。」

  陸崢:「好,好,好,娘子說的是!隻是如今朝堂不穩,咱得低調一些,也別給謝氏惹禍。」

  王惜弱點頭:「是這個道理,所以等事情辦完了,夫君,你先行回吳郡,我留在隆興府陪謝妹妹。」

  陸崢一秒鐘垮了臉:「啊!」

  他不要!他要跟娘子一起回家!

  *

  王惜弱的到來,讓小草心情好了許多,隻是多日緊繃的情緒緩和下來,加上憂喜交加,多日強壓的不適感卻猶如潮水般翻滾而來,小草見完王惜弱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病倒呢?這一趟,我們分明走的又穩又慢!」崔玉壺急的嘴裡都長滿了燎泡,「你家家主呢,接到人了嗎?」

  謝風臉色也不太好,眉頭緊鎖:「家主應當今日和月娘子碰面,不出意外明日就有消息了。」

  「大夫,娘子怎麼樣了?」

  兩人見趙嬤嬤送著大夫出來,連忙圍上來。

  大夫嘆氣地搖頭,看著兩人,又深深嘆了一口氣:「老夫已經施針,娘子暫時無大礙了,隻是……」

  謝風和崔玉壺臉色齊齊變色:「隻是什麼?」

  大夫嘆氣道:「娘子的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這些年,娘子本就憂思過重,心皿精神消耗太多,年紀輕輕,身體就已然沉痾如老嫗,如今又有了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就如同催命符,汲取著娘子的生命力,我之前就勸過娘子,孩子月份越大,她越是危險,但是娘子不肯聽,如今這個孩子不到5個月,娘子……」

  後面的話,大夫就說不下去了。

  崔玉壺眼圈瞬間紅了:「劉大夫,這些話,你之前為何不說?若是你早些說,我就算跪著求小草,也不會讓她留下這個孩子。」

  大夫悔恨道:「娘子不讓我說,我受過謝娘子恩惠,不能說啊。娘子有了身孕之後,心情好轉,病情有好轉的跡象,我本以為這個孩子是催命符,也可能是救命符,想賭一把的。

  即使沒有這個孩子,以娘子的病症,也隻有三五年的壽命了。」

  謝風和崔玉壺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夫,又看向趙嬤嬤。

  趙嬤嬤眼角潮濕,輕輕地點了點頭,悲從心來,她家娘子,這麼好的人,被這世道折磨的隻剩下三五年壽命了,所以娘子才會鋌而走險,才會突破世俗的約束,想要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娘子拿命換來的。

  「阿嬤。」裡間傳來小草虛弱的聲音。

  趙嬤嬤等人連忙進來。

  客棧的隔音不算好,小草在裡間聽的一清二楚。

  這件事情她早早就知曉了,她本身就精通醫術,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才要常年問診的大夫隱瞞,沒有想到此次來隆興府,崔玉壺竟然還請了劉大夫同行。

  小草看向眾人,微微一笑,低低說道:「我沒事,這件事情不要告訴謝景煥。」

  謝風悲道:「娘子,這件事情不能瞞著家主,當日家主沒有趕回泉城,沒有見到莫先生最後一面,悔恨至今,家主內心悔恨,這段時間都沒有好好地養傷吃藥,因為家主認為這是他該有的懲罰……若是……」

  若是娘子病重的消息也瞞著家主,那……

  小草聞言,神情閃過一絲哀傷,淡淡說道:「所以我想回南疆去,隻要瞞得住一時,那便能長長久久地瞞著。我回了南疆,病情沒準會好起來。」

  「娘子……」謝風眼圈紅了。

  小草:「你若是真的為你家家主著想,便答應我,不要告訴他。等過幾年,兄妹情誼淡去,他能接受了,再告訴他吧。」

  這樣,謝景煥日後一定會恨她吧。小草低低地自嘲地笑,她就是要他恨她,恨她不見他最後一面,恨她不告訴他病情,愛與恨同樣激烈,沒有愛,便恨吧。

  崔玉壺用袖擺擦了擦眼角,啞聲說道:「諸事都有我來處理,我這一趟本就打算陪娘子回南疆,隆興府也是回南疆的必經之路。

  娘子現在隻需要安心養胎就好,其他的一應事情都不準操心了,包括大姨姐的事情。我們休息一日,後日就啟程去南疆。」

  崔玉壺難得展現霸道的一面,謝風和趙嬤嬤見狀,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反駁。

  「好。」小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事已至此,無力回天。

  謝風獃獃地走出客棧房間,看向外面的夕陽暮色,看向金陵府的方向,內心冰冷刺骨,隻覺得家主一生悲苦,竟然沒有過半點歡愉。

  莫先生的死,已經要了家主半條命,若是家主得知娘子命不久矣,那剩下的半條命還能在嗎?

  謝風一拳打在客棧的欄杆上,內心悲憤交加,最終屈服了。

  或許娘子回到故土之後,心情好轉,病情也能好轉起來,萬一,萬一,娘子說的對,隻要瞞得住一時,必能長長久久地瞞著。

  泉城和南疆路途遙遠,消息閉塞,若是有心的話,一兩年必然是能瞞得住吧。

  家主如今傷勢未愈,不能再遭受打擊了。

  謝風握緊拳頭,內心已經有了決定,傳訊給金陵府:「娘子改道回南疆。」

  謝景煥接到訊息時,已經是一日後。

  他呆坐在破落的客棧角落裡,看著走南闖北的行商和旅人,聽著高談闊論聲,聽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九洲最傳奇的人物必然是高祖陛下,陛下揭竿起義,推翻腐朽的大夏朝,創下豐功偉績,史書必稱千古一帝。」

  「可拉到吧,高祖陛下那些豐功偉績有一半都是偷來的,九洲最傳奇的人物必然要數風眠洲,風少家主,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你小子不要命啦,這種話都敢說?要我說,九洲最傳奇的人物要數眾生塔裡的那位女冠!」

  「我覺得是謝家主,他現在是九洲最強的劍客,傳奇都是和劍客遊俠掛鉤的。」

  「我也投謝家主一票。高祖陛下高坐廟堂,哪裡知道民生疾苦,風郎君逝世十年,一代傳奇也早就落幕,如今九洲最傳奇的當屬泉城謝氏家主。」

  「沒錯,沒錯……若是我有兒郎,成為謝家主那樣的人物,那定是祖墳冒青煙啊。」

  謝景煥聽著那些言論,低頭苦澀一笑。原來被稱為傳奇是這樣的感覺,可他卻沒有半分歡愉,當年師父成為九洲遊俠心目中的傳奇時,是不是也會坐在皿月崖上,一壺酒枯坐到天亮。

  他如今就想那樣,在這富庶又荒涼的江南,一壺烈酒,醉到極緻。

  明歌去尋道門所在,小草轉道回南疆,她們姐妹倆都有了歸去的地方,唯有他,在這天地間,無處可去。

  謝景煥幾杯烈酒下肚,潦倒地醉倒在破落的客棧內,聽到那些人爭的面紅耳赤,低低自嘲一笑,傳奇,不過如此。

  如果可以,他想用這樣傳奇的一生,換來一間院落,一盞燈,執燈等候的人,三餐四季溫暖如春,而他會在最深的夜晚奔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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