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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七日香

  

  一頓火鍋從下午吃到晚上,吃到滿院飄香,暮色降臨。崔玉壺的書童手腳慢,去西郊祖宅將春日盡挖出來,送到謝府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等送過來時,三人都已經喝醉了。

  許是分別在即,這一次,就連謝景煥都破天荒地喝了酒。

  謝府的藏酒不如春日盡,也是實打實的烈酒,上頭快,後勁足,崔玉壺喝的最多,率先醉倒,謝景煥是淺嘗輒止,到後面也醉了,反而是小草酒量最好,幾杯下去手腳都隱隱發熱起來。

  「娘子,您身子剛好,不能多喝。」趙嬤嬤在一邊小聲地提醒著,也不敢太掃興,娘子和家主難得這樣坐在一起吃飯,若非擔心小草的身子,她都不勸。

  「趙嬤嬤,你別攔著,讓小草喝。她一年到頭難得高興一回,日日養身體也沒見得養的多好,不如就順心順意地喝酒……」崔玉壺猛然從桌子上擡起頭來,口齒不清地說完,又醉的一頭栽了下去。

  謝景煥點頭,他醉的不輕,但是比崔玉壺好一些,聞言又給小草倒了一盞酒,然後漆黑的眸子就直勾勾地看著她,一副求和的姿態,猶如可憐兮兮的大狗狗。

  小草端起酒盞,「咕嚕」一杯下肚,將酒盞翻個頭,彎眼笑道:「喝光了,該你了。」

  謝景煥「哦」了一聲,有些為難,再喝他怕會醉死在這邊,但是不喝,他怕小草不高興。

  「我喝,我喝。」崔玉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還要繼續喝,然後身子一歪,躺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

  趙嬤嬤和銀杏連忙去扶,哪裡扶得動,便喊人將崔郎君送回西院,等回來時,就見謝景煥也醉倒了,娘子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小臉紅撲撲的,抱著酒罈子對著她笑,天真如孩童。

  趙嬤嬤心都軟了,連忙讓小丫鬟們將火鍋收拾了,讓廚房將多餘的鍋底料和食材一起做了,下人們分著吃了,她扶著喝醉的小草進屋去梳洗。

  銀杏等人天歡喜地,每次娘子吃火鍋,整個院子的下人都跟著享福,吃完火鍋,娘子也不用人服侍,她們還能早早休息。

  「嬤嬤,家主怎麼辦?通知謝雨來接人嗎?」

  趙嬤嬤:「先扶家主到隔壁房間休息,晚點謝雨會來接家主回去的。你們去吃晚飯吧,今天不用你們伺候了,娘子睡下了,我來守夜就好。」

  銀杏等人美滋滋地下去吃火鍋了。

  夜色一點點地暗沉下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趙嬤嬤關好門窗,將屋內吹滅的燭火重新點亮,然後見小草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睜著大眼睛看著窗外的雨發著呆。

  趙嬤嬤嚇了一跳:「娘子,是被雷聲驚醒了嗎,別怕,阿嬤在呢。」

  沒有想到娘子的酒量竟然這樣好,崔郎君醉的不省人事,隔壁謝家主也醉的走路都打顫,這該死的謝雨,到現在都不來接人,也不知道跑哪裡瘋玩去了。

  小草目光雪亮地看著她,低低說道:「阿嬤,你把我箱籠裡的那盒七日香拿出來。」

  「七日香?那香娘子不是一直不讓人碰嗎?」趙嬤嬤見她這般神色,嚇了一跳,一臉凝重地去找出那盒子香料來。宮廷裡出來的老人,對調香是十分精通的,但是趙嬤嬤卻不知道這七日香是什麼香。

  她聞過這香的味道,十分的溫柔旖旎,隻聞了一口就有些飄飄欲仙,後來娘子將這香鎖在箱籠裡,她便隱約猜出來,這香十分的詭異,不是一般的調香。

  「娘子要這香做什麼?」趙嬤嬤心驚肉跳起來,總覺得自從回到謝府之後,很多事情就變得不可控起來。娘子到底想做什麼?

  小草酒勁還在,但是大腦無比清醒,她看著趙嬤嬤,一字一頓,低低地說道:「這香又名醉生夢死,吸食之後宛如墜入繁花美夢,大夢一場之後會忘記七日裡發生的所有事情。

  你去隔壁房間點上。」

  趙嬤嬤臉色驟變,聲音發顫:「娘子,不可。」

  小草見她猜出自己要做的事情,低低一笑,這些年,阿嬤懂她,她好像也不是那麼的孤獨。

  「阿嬤,這是明歌按照古方上調出來的香,普天之下隻有這麼一盒。她一直說我膽子小,又過循規蹈矩,日後就算遇到喜歡的人和事都會膽怯退縮,就給我調了這香,說人生可以去放縱那麼一兩回,隻要聞了這香,日後也不會想起來。

  你知道我的身體好不了,無論花多少銀錢,用多少天材地寶都養不好。中洲不是我的家,我一直想回家,卻回不去,我已經病入膏肓了。」

  趙嬤嬤眼圈濕潤,哽咽道:「娘子會好起來的。」

  小草搖頭,低低地笑:「好不了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這幾天我病著,在夢裡想了很多,想通了很多以前沒有想通的事情。後來我就想,我若是死了,明歌一個人孤零零的,該多麼傷心。

  還有謝景煥,他這人呆的很,隻知道守著承諾,從不為自己著想。此去盛京,若是他死了怎麼辦?他以命搏來的謝氏,以命守護的泉城總要留點什麼吧。

  如果我和他有個孩子,那便有人能代替我,陪著他和明歌了。」

  屋外電閃雷鳴,風雨漸急,屋內,小草目光雪亮地看著她,說道:「阿嬤,你幫幫我。」

  趙嬤嬤淚如雨下,死死地攥著香料盒子,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她陪伴娘子九年,娘子的心意她都看在眼裡,他們不能相守在一起,若是有了孩子?是不是沒有那麼多的遺憾?

  或許有了這個孩子,娘子的身體也能好起來?人有了希望,不是都會好起來嗎?

  她擦了擦眼淚,點頭道:「哎,阿嬤幫你。」

  小草微微一笑,眼睛亮了起來。

  趙嬤嬤起身去隔壁屋子,將「七日香」點上,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聞著那奪人心魄的香氣,連忙退出房間,或許老天都看不下去,想要成全他們,才在這一日降下這樣的暴雨!

  人活著,總是要有點希望的。

  *

  謝景煥第一次感受到,宿醉並不完全是難受的。他彷彿做了一個很長很美的夢,夢裡花香層層疊疊地繚繞在他鼻尖,如夢似幻,如踩在雲端。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夢,隻是依稀殘留著夢裡的感覺,美好且讓人流連忘返。

  夢醒之後,是宿醉的頭疼和心頭揮之不散的古怪感。

  彷彿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

  「家主,你可算是醒了。」謝雨聽到動靜,飛奔進屋,狠狠鬆了一口氣。

  「什麼時辰了?」謝景煥沙啞地開口,想坐起身來,渾身虛浮無力,慣常拿劍的手按在床沿,心頭閃過一絲古怪的情緒。

  大醉一場能這般累嗎?這感覺倒像是身體被掏空,或者是中毒之後的徵兆。

  「酉時了。」

  謝景煥愣了一下:「才酉時?」

  他記得和小草、崔玉壺一起喝酒來著,還以為天黑了。

  「是第二日酉時了。」謝雨眼神躲躲閃閃,「昨夜下了好大一場暴雨,下了一天一夜下午才停歇呢。家主,你說你不能喝酒,怎麼還跟崔郎君拼酒呢?醉的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回來的了,還睡了一天一夜呢。」

  謝景煥沉默,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他看了看四周,是他的房間沒錯,冷冷清清的,除了桌案上的公務就是各種兵器,沒有一點生活的氣息,也沒有夢裡的甜香。

  「家主,我去給你弄點醒酒湯。」

  「先沐浴吧,身上都是酒味。」

  謝景煥聞著衣服上的酒氣,酒氣中夾雜著淡淡的幽香,那香氣被風一吹,就消散在空氣中,彷彿是他的錯覺。

  謝雨見他對昨日的事情沒有多加追問,暗暗鬆了一口氣,一溜煙跑去給他煮醒酒湯。萬幸呀,萬幸,家主喝醉了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昨天下午就跑出去和兄弟們喝酒去了,結果喝醉了就直接睡在了外面,今天上午才回來,沒有想到家主比他醉的還厲害。幸好有趙嬤嬤幫他遮掩,不然他得被家主打斷腿,幸好他哥有任務外出了,嘿嘿。

  逃過一劫。

  不過家主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謝雨撓著腦袋,管它呢。

  一場秋雨一場寒。

  秋雨之後,泉城肉眼可見地開始冷起來。

  小草的病情卻開始好轉起來,每日都是神采奕奕的,謝景煥見她一日比一日好起來,放下心來,開始籌備北上盛京的事情。

  其實這些年,他一直都在等著這一日,暗樁、銀錢乃至消息都全部到位,隻等著最合適的時機,前往盛京。

  除此以外,他還在等一個人的消息。

  「家主,我哥來消息了。」月底的最後一日,謝風終於傳來消息。

  謝景煥打開密信,上面是謝風從蜀地傳來的消息,大約半年前,有人曾在蜀地見到了一個道人,那道人到蜀地之前蜀地乾旱了半年,那道人在蜀地溜達了一天之後,施法祈雨,蜀地馬上就便迎來了甘霖,一時之間轟動至極,百姓奉若神明,都說是傳說中的那位方士。」

  謝景煥得知消息,立馬就派謝風前去蜀地,調查那人的身份,看是不是明歌的師父。

  那位莫道長和大月國必有淵源,姓莫!他師父離開大月國之後,也改姓為莫!對外自稱莫問!同名同姓!他不知道師父是有意,還是無心的。

  莫問,不像是名字,倒像是禪語。

  「家主,是那位傳說中的方士嗎?」謝雨伸長著脖子,好奇地想看密信上的消息。蜀地應該很好玩吧!

  「不是。」謝景煥看完密信,皺起眉頭來,謝風在信上說,那人隻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假道士,在蜀地大肆斂財,經過他一番審問才得知,那人根本就不懂祈雨之術,也不懂天象,隻是前些日子在山間偶遇一個道童,聽那道童說近日要下雨,這才到城裡去招搖撞騙的。

  結果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撞上了。

  謝風在山裡轉悠了數日,都沒有找到道觀和道童,目前正往泉城趕。

  這一趟無功而返。

  謝雨看完密信,納悶道:「那道人不會真的就在天地間蒸發了吧。這都快十年了,他都不用吃喝不用下山買酒喝嗎?」

  「家主,要是那道人死在深山老林裡,我們還等嗎?」

  謝景煥將密信燃盡,擡眼,目光幽深地開口:「既是高人,又怎能輕易被人找到,到了該相見的那一日,必會相見。」

  「原計劃,今夜北上盛京。」

  *

  「家主夜裡出發前往盛京。」趙嬤嬤快步進了內室,在小草耳邊低聲說道,「娘子,要前去相送嗎?」

  小草手中動作一頓,放下手中沒喝完的參湯,看向外面已經漸暗的天色,還是今日走嗎?這些天他沒有提北上的事情,謝府一切如常,她以為日期推後了。

  她知道他派謝風前往蜀地找那個道人,看來是無功而返了。

  「娘子,真的不攔著嗎?」趙嬤嬤有些急,餘光似有若無地看著她平坦的小腹。雖然娘子說她有辦法一定能懷上孩子,但是這才十幾天也診不出脈象。若是再等十幾日,便也能知道有沒有懷上了。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那便一定要有結果。

  小草咬唇,低低說道:「好久沒有吃千香樓的點心了,阿嬤,我們今晚出去吃盞茶吧。」

  趙嬤嬤連忙說道:「哎,好,我給娘子拿件披風。」

  趙嬤嬤取來披風,吩咐人去準備馬車,主僕倆前去千香樓。千香樓依舊熱鬧非凡,琵琶女彈著清麗的江南小調,波斯商人在樓裡一擲千金,遊俠們坐在屋頂上拍手叫好,來往賓客醉倒在這九洲聖地的秋風裡。

  小草看著被烏雲遮蔽的月牙兒,低聲說道:「換首曲子吧,換首金戈鐵馬的曲子。」

  古有荊軻刺秦,今有他帶十二名死士奔赴盛京,與史書上記載的一樣悲壯無二。

  她該送一送他的。

  清麗的江南小調很快就變成了悲涼壯闊的曲子,那樣悲壯的曲子由小娘子婉轉的聲音唱出來,多了一絲閨中哀怨之意。

  樓中客人、屋頂上的遊俠們聽著聽著,莫名地潸然淚下。

  一曲終了,小草出了千香樓,前往城門,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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